第6章 空蕩蕩

八月,杭州西湖畔,千裏溪山景妍,一派夏日美好景象。

這處名為清溪村的所在,是個聚居了幾十戶人家的村落,四周群山疊翠,餘念念是一個月前才到這裏來落腳的。

幫村民看看病,最出名的還是那手接生的醫術。

這段時間,她已經挽救了好幾名難産的産婦,聲名傳遍了周圍的十裏八村。

今日一早,就有鎮上鄉紳家的下人慌慌張張的來找餘念念,家裏的主母難産了。

醫者父母心,餘念念跟着那人去了,黑瓦白牆的大宅,掩映在蓊郁樹木林中,十分醒目。

馬車停在大門口,餘念念不敢耽擱,幾乎是跑着進去。

在路上和車夫閑聊,她大略已經可以斷定這家當家奶奶是為什麽難産。

她才剛走到拐角處,從月亮門後走出來一個男人,長身玉立,體态雍容,挺拔的身子正緩緩而來。

他斜飛入鬓的濃眉,比星子還亮的雙眼,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與印象中的他……

餘念念閉了閉眼,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

男人走過來,“念念。”

她睜開眼睛,死死盯着越走越近的男人,臉色蒼白,轉身就往外走。

男人大跨步的走上前一把将她拉回來,動作熟練的把她按在自己的心口上,這個動作仿佛做了千萬次那樣的熟練。

“我來接你。”男人在她耳邊低低的說到。

餘念念拼命的掙紮,仿佛這個懷抱是吃人的深淵,想要逃離,逃離……

Advertisement

她拼命掙紮,口中不斷喊叫,男人不管她的反抗,只是喉頭滾動着,将她抱的更緊。

“我們回家。”他的聲音溫柔熱烈,像水又像火,像甜言蜜語般的誘惑,呢喃。

家?她已經沒有家了。

她仿佛受到誘惑般的停止了掙紮,身體僵硬如木頭,脖子硬的直挺挺的。

他稍稍放開,輕輕摟着她,一下又一下撫摸着她的後背,仿佛這樣就能表達他如潮水般連綿不絕的思念一樣。

她擡頭看着那英俊如往昔的臉龐,冷漠的後退一步,手中拽着一把滴着血的小匕首……

匕首的把手上,是繁複的花紋,上面綴着的紅寶石,同那滴落下的鮮血一樣的紅豔豔。

餘念念擡起手,把匕尖戳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不是忘了我嗎?你為什麽要出現?今日,就算不能殺了你,我也可以自殺,怎麽?堂堂的武林盟主對屍體也感興趣嗎?”

她的聲音淡漠無波,卻讓人感覺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男人身形未曾晃動一下,只是用血紅的雙眼看着她,擡手撫過那被刺穿的腹部,有鮮血正在洇紅衣袍,蜿蜒滴落在地。

他用手指輕輕的撫過,手指撚了撚,稠紅稠紅的,他擡起手在鼻間聞了聞,唇角緩緩炸開了笑容。

“返魂草。念念,我從未忘記過你。”他呢喃道。

餘念念蹲下身子,把散落在地的藥丸撿入藥箱,站起身來,把那柄華麗的匕首擲在他腳下,“這是你的,還給你。”

他還想上前拉住餘念念,身後傳來一道柔柔的聲音,“無淵,大夫來了嗎?”

轉身望去,拐角處站着一個女子,廣袖粉色及地紗裙,肌膚勝雪,青絲墨染,仿若仙靈,微風拂過,衣袂飄飄,鬓發飛揚,如果忽略她那高聳的肚子,就仿佛從仙境裏走出一般。

餘念念漠然的看了眼對面的男人,嘲諷一笑,孕婦是真的有,難産只是個由頭。

她頭也不回的沖出了宅子。

男人欲追,身後的女子捧腹哀叫。

正值正午,豔陽高照,餘念念卻仿若置身冰窖。

她站在小鎮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耳畔是紅塵的喧嚣。

小販的叫賣聲,孩童的嬉鬧聲,酒店茶樓不斷進出賓客的交談聲,所有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是出活生生的人間景象,而她,置身紅塵之外。

眼前的喧鬧,讓她想起的五年前那如冰似鐵般的聲音,“他們必須死。”

她閉上眼睛,用雙手捂住耳朵。

五年。

她以為他再也不會見到他了,她在地獄裏走了一遭,以為自己早就不是那個人,只是那聲‘念念’讓她仿佛又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

餘念念已經死了,死在五年前那場冤屈中,死在藥王谷上上下下被他屠殺殆盡的那個晚上,死在威風凜凜的武林盟主顧無淵的冷漠裏。

他有什麽資格來找她?回家?她哪裏還有家?

他踩着藥王谷那麽多人的屍體,得到前任武林盟主的信任,成為人人傳頌的新一任好盟主,他怎麽有臉來見她?

她沒有忘記他?

是,她從來沒有忘記過他,

她沒忘記要殺他,為師門上下報仇。

來接她?他用什麽名義來接她?

他已經有了嬌妻,即将迎來稚子。

他的嬌妻,曾經的大師姐,終于如願以償。

烈日下,她渾身發抖。

寒意從心底升起,蔓延至全身各處,她的心仿佛被凍成了尖利的刺刀,刺向全身各處。

她在烈日下,在繁華的大街上,慢慢蹲下身子,閉上眼環抱着自己。

她撫摸着後腦上,那裏有猙獰的疤。

當初從懸崖上縱身而下,她怎麽沒死?怎麽會被人所救?讓她能夠茍延殘喘至今?

她所有的親人都死了,死在五年前那個月朗星稀的夜晚。

她的師傅,師娘,師兄,還有可愛的只得五歲的師弟,都死了。

五年前,全都死在惡魔般的武林各大門派的屠刀之下。

死在了師門上下寄予厚望,師傅傾盡畢生心血教導出來的未來掌門,顧無淵的手中。

顧無淵,當日藥王谷的大師兄,如今的武林盟主。

就為了一本秘籍,屠殺了藥王谷。

越想,餘念念越覺得自己的心裏有個空洞。

剛才那一刀下去,她使出所有的力氣,她一點點的忍心都沒有。

如果,可以的話,她想紮的更深,她想看看,顧無淵的心,是不是黑的。

她想把他的人頭放到師門上下的墳前祭告。

是她,錯了。

不該愛上他。

她以為是良人,卻沒想到是狼人。

曾經愛有多刻骨,傷就有它的千百倍深。

她以為的愛,比不過一本秘籍重要。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