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因緣故
五年前的那個夜晚,在武林屠殺藥王谷的前一天晚上,他提着一壺酒,去了師傅的書房。
一壺酒,一碟子花生米,師徒二人默默的喝着。
最後,是師傅長嘆了聲,問他,“有什麽心事,你說。”
他把心頭隐秘的事情說了出來,最後半跪在桌前,聲音哽咽着說道,“我別無選擇。”
師傅慢慢的抿了一口酒,屋內陷入了詭異的寂靜,讓人不敢去打破。
他聽到了書房外的蟬鳴,他覺得,他就是那只蟬,嘶鳴過後,就是死。
他的身世,只有師傅知道,武林盟主的兒子。
當年,武林盟主不過是個默默無聞的小派弟子,娶了他娘之後,外祖家傾盡全力,幫助他的父親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
可是,人心難測,父親在坐穩盟主之位後,轉眼就變臉了,置母親于不顧,後院的女子一個又一個。
而他這個父親的嫡長子也差點死在後院的争鬥中,最後,母親為了保護他,冤屈的死去。
臨死之前,将他送到藥王谷避難。
前段時間,他出發去找大師姐,碰到了父親的人,知道父親竟然投靠了朝廷,正要對藥王谷發難,只因為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想要長命百歲,而有人向皇帝進言,藥王谷有一張秘方,能讓人長命百歲。
他怎麽能讓給了他安身立命之地的藥王谷被毀于一旦。
他也知道師傅是不會交出那張秘方的,如果能交出去,也不會有今日的劫難。
唯一的辦法就是在朝廷的人馬到來之前,先行一步做好對策。
“狗皇帝不想讓人知道他的暴行,派來的人會僞裝成武林中的人,到時候也只會是一場武林間的争鬥。”
Advertisement
他說道,“我已經取得我父親的信任,這麽多年,無論他納了多少女子,都沒生出一個兒子,所以,當我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立刻就接受我,他可以忘記我的母親,可以忘記我當年受過的傷害。
可我不會忘記,我與他虛與委蛇,讓他将這件事情交給我。”
“但他為了防着我,還是派了人在我身邊監視我,要在這種情況下保全藥王谷,很難。”
在回藥王谷的路上,他将所有的可能的方法都想過,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保全所有的人。
師傅捏着杯子,看向他,“那你是什麽意思?”
“朝廷的人明日晚上會到,到時候死人是難免的。”他輕抿着唇,艱難的将這句話吐了出來。
師傅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整個人仿佛呆住了,手上的酒杯差點握不住,幸好杯子裏沒有酒。
師傅站起身,放下手中的酒杯,望着他,一言不發。
他沒有擡頭,只是直直地跪着。
師傅挑起眉頭,“無淵,明日很快就到,念念你準備怎麽處置?這段時間來看,她斷然不會願意給你做妾的,可她到底懷了你的孩子。”
“還是說,明日的屠殺裏,也有她和孩子?”
師傅的話讓他無地自容。
他緊緊抿着唇,他怎麽會讓她有事?他不會讓那些人碰她一根汗毛的。
師傅沒有讓他起來,沒有發怒,只是那樣平靜地看着他,忽然,他笑了起來,
“你這個樣子,念念會恨你的,雖然她看起來很單純,但是她愛恨分明,就算明日不知道真相,可紙保不住火,總有天她會知道,她會恨你。”
“你雖然說是為了師門與你父親虛與委蛇,可未嘗不是借此來取得他的信任,為你母親,還有你自己報仇。”
“我說的是也不是?”
師傅的聲音太過于平靜,仿佛不是質問。
他也不願意這樣,他也想保住師門上下,如果只是江湖武林門派之間的争鬥,他絕對不會如此。
門派之間很多都是同氣連枝,大家都是互相的壓制,互相平衡。
可他們現在面對的是朝廷軍隊,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
率土之濱莫非王土,他們雖然遠離朝堂,江湖自成一局,可他們所處的是這個國家的土地,是帝王的臣民。
無論這個長生不老的秘方,送或者是不送出去,藥王谷,都不可能存留下來。
這個時候他們對上朝廷,無疑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
如今情況下,他只能借着他父親的手,保住藥王谷的一部分人。
如果他不這樣,大概藥王谷真的要被滅門了,就連念念和她肚子裏的孩子,他都沒辦法保住。
朝廷有時候,就是這樣的可惡。
不知道什麽時候,你就被人算計,被人利用,而你卻無法反抗。
他必須要變得很強大,有時候,你的武藝再好,你的醫術再好,你也還是保不住身邊的所有人。
念念已經在他的骨血裏,為了她,他就必須要變的強大起來,哪怕是利用師門。
他只能踏出這充滿算計,充滿血腥,用師門屍骨鋪就的一條血路。
念念是他的命,師門是他的手臂。
命都沒有了,手臂要來有何用?
師傅從知道事情的真相開始,就一直很平靜,到了如今,依然平靜,他緩緩地道,“我明白了。”
“我會成全你,你走出這一步,必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只是,希望你将來不要後悔,無淵。”
師傅的目光,歷經滄桑,望着他,仿佛要穿透他一般。
他迎着師傅的目光,後悔?當時他不知道,後來他知道了,他很後悔。
如果他不那樣做,就不會失去她那麽多年,就不會舉起屠刀對養育他,教導他的師門衆人。
更不會失去他們期盼了那麽久的孩子。
可是,如果他不那麽做,也許他們根本就沒有未來可言,也許他們已經死在那一場屠殺裏。
那麽還談什麽平安到老,生活順遂,生十個八個的孩子呢?
就算沒有死,大概也在江湖中飄蕩,餐風露宿,随時面對朝廷的追殺,惶惶不可終日。
想到這裏,他又不覺得後悔。
如今他,至少能給她一個安寧的生活,可以護她周全。
“師門的人要死沒問題。”師傅平靜的說道,“無淵,只望你将來好好的對待念念,她被我和你師母養的不喑世事。
她當初執意要和你在一起,我想阻止,可我不忍心。就因為不忍心,才落到如今你們三個人痛苦的局面。
師傅既懂又不懂你心中的仇恨,只盼望你不要被心中的仇恨給蒙蔽了。
師門上下就是念念的親人,你殺了她的親人,不明真相的她必然要恨你,無論她多麽的恨你,你必須要受着。”
“師門沒有任何人對不起你,甚至說,給你的是恩德,這一次,我們一筆勾銷,此後,你是做武林盟主,還是做什麽,都和藥王谷沒有一點的幹系。
念念如同我和你師母親生的孩子,你不能傷害她一絲一毫,我們也不能忍!
你必須和你大師姐取消婚約,只能有念念一個妻子,這輩子,只能只有她一個。
你傷了她的心,你就必須要賠!”
師傅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臉上的凝重仿佛是利刃,一刀刀的戳着他的心。
師傅不能忍受他傷害念念。
他自己也不能忍受自己傷害念念。
從剛剛和師傅坦白的那一刻,他就沒想過将來某一日,念念會原諒他。
從前他的願望是和她一輩子白頭到老,将她捧在手心裏疼寵。
不用師傅說,他本來就決定要和念念一世一雙人的。
從這一刻開始,他的願望只是遠遠地看着她知道生命終結的那一日。
師傅和他說完之後,就出去布置了,而他,不敢去面對她,只能坐在漆黑的院子,望着她的那扇窗一直到天明。
懸崖邊上,她的決絕,還有前一夜師傅說的那些話如同雷聲一樣砸在的腦海裏,砸在他的心尖上。
他從來不知道嬌俏的她,看起來單純懵懂的她,全身心愛着他的她,以他為天的人兒,一旦狠起來就是那樣的狠。
她的終身一躍,将他的命也帶走了。
在找到她之前,他猶如行屍走肉,在找到她之後,他才覺得自己還是一個有心的人。
過了許久,他才從當年她跳崖的那片陰影裏走出來。
不等他回過神來,就見她爬起來,扭過身子,一言不發的奔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