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四
寧王府前院,月行遠一身素麻短打,背着荊條前來。早有冬陽和夏雪拿了兵器守在門前,不讓他走近一步。寧王,一襲月白錦緞的圓領袍,玄色描金的腰封,發冠束的一絲不茍,一雙鳳眼中似帶着水意,眉眼間還似乎留着悲戚。
“卑職月行遠,拜見寧王。”月行遠說道。寧王把眼睛略微擡了起來,問道:“怎麽你不是來請罪的?”月行遠拱手道:“卑職确是來請罪的,煩寧王請莫姑娘往出相見。”夏雪一聽月行遠提到莫言非不禁兩條眉毛豎起來,還沒等發發火,便聽寧王說道:“莫姑娘有病在身,恕不能見客。”
月行遠忽然掀開下擺跪下,铿锵的說道:“求王爺讓我見言非一面,行遠任憑王爺處置。”寧王忽然冷笑了一聲回道:“你以為你現在就跑得掉了麽?”月行遠忽然把頭低了下去。他從長安一路跑回洛陽,見到心理咨詢管裏狼藉一片,又馬不停蹄的跑回長安,這幾日擔驚受怕,生怕自己趕不及時,從此再也見不到莫言非一面……
“行遠,行遠只求王爺告之,她是否安好……”月行遠的聲音有些顫抖。
那年父親剛剛得知母親已同三等伯夫人頂下婚約,在書房裏直嘆氣。說明了原委,母親也很委屈,直說:“我們婦道人家哪裏知道哪些利害,我不過是看着行遠跟闕非那孩子投緣——你不知道,今日行遠一見到非兒就喜歡的直拉在手裏不放,闕非那孩子你也是知道的,乳母尚不能近身,偏就讓我們行遠拉着,一聲都沒哭。闕夫人為了這個女兒也操碎了心,這樣不能說話,将來不知道要配個什麽人家好?”
月生真有些氣餒的打斷母親說:“我也不是嫌棄非兒不好,那姑娘雖不說,可心裏卻透亮,跟她那老爹差不了哪裏去。我是怕陛下多心啊。”一牽扯朝堂之事,母親立刻沒了聲響,良久,月生真才說:“真真是伴君如伴虎,兒女的親事尚且要如此膠着,也罷,這件事情總瞞不過陛下的耳目,且待陛下如何反應吧。”說罷開聲念道:“行遠,在外面站了許久不曾進來是何緣故?”
那年才十歲的月行遠立刻從門後走出來,對父親施禮道:“孩兒聞聽父親回來,特來請安。”在宮中伴讀有些時日,小小的月行遠禮數周全。月生真點了點頭,對母親說:“夫人,你先回房吧。”母親點了點頭,拍了拍月行遠的肩膀便離去了。月生真将月行遠叫來身邊,對他說:“你可知道今日所見的闕小姐,你母親以為你定為妻子了?”月行遠點頭。月生真點了點頭,繼續說道:“行遠當知,這世上須你回護的,除卻父母之外,便是妻兒。夫妻之道,至親至疏,但卻是要維護一生的,為父問你,你可喜歡那闕家小姐?”小小的月行遠點頭:“喜歡,行遠非闕非不娶。”月生真愛憐的撫了撫兒子的頭,小小年紀,如何知道情愛之事?複又說道:“闕家小姐口不能言,行遠切不可心生嫌棄。”月行遠重重的點頭。
父親逼他接旨抄家,言辭從未有過的狠厲。他私下叫來了闕非身邊的貼身侍女,囑咐她跟闕非更換衣物,并想辦法詐死。這小姑娘平時丁點主意也沒,眼下竟一咬牙,忙不疊的答應了。月行遠料定闕非會從府中的角門脫逃,叫了心腹守在那裏,将她毫發無傷的帶回來。卻沒想到她将守衛打暈自己跑掉了。
在闕家的時候,他進門做最後的檢查。忽然有人喊小姐的院子着火了,人們才發覺闕非的房間已經成了一片火海。他鎮定異常的吩咐人擡水滅火,可惜火勢已大,即便救下來,闕非的香閨已經成了一堆殘渣。
“闕小姐身死。”去勘驗火場的小兵來報。月行遠心中的大石驟然放下,只要闕非死了,就不會再有事情危及到她,什麽抄家問斬充官妓,只要有他護在闕非身旁,便都找不到她頭上來。
從廂房出去的時候,月行遠忽然被一樣東西所吸引。那是一塊澄黃澄黃的琥珀,躺在灰燼堆裏反射着陽光。月行遠走近,想把琥珀拿起來,卻發現琥珀是一串的,從燒毀了的房梁底下一點一點抽出來,那串精美的琥珀一下子吸引了他。這些年他一直把琥珀待在身邊,從沒放下過,對着琥珀總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說不出來是什麽感覺。
“休想!姑娘為你的事已經傷神到如此,你還想怎樣?今日便是王爺不讓你見姑娘你待如何?”夏雪恨恨的說道。寧王忽然擡手制止,緩慢悠然的說:“本王聞說情乃天下至毒之物,至利之刃,且能讓人心甘情願喝下,我倒想看看,小月将軍能為情做到什麽地步。”
說罷一擡手,春梅便攙着神情呆滞的莫言非從後面走出來。這時的莫言非簡直與小的時候一模一樣,神情略有些呆滞,低着頭,誰也不看的樣子。寧王讓她坐在旁邊的廊上,她就坐在廊上,也不看人,也不說話。月行遠見到原本端靜靈動的莫言非忽然成了這副模樣,心裏好像被刀攪着一般,想想先前若不是自己,莫言非想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月行遠見到莫言非,心下恨不得飛奔到她身邊去,只要她能好起來,讓他做什麽都可以。卻不想剛一邁步,便被夏雪攔住喝道:“大膽!寧王駕前膽敢不敬!”
寧王本來在看莫言非,聞言擡頭看了月行遠一眼,說道:“小月将軍,人也見了,還不束手就擒。”月行遠卻向前一步,拱手道:“行遠願意就擒,但求王爺容我與言非說幾句話。”寧王不禁哂笑:“人已經成了這樣,如何在能開口?也罷,若你能與她說話,那便說罷。”
月行遠心下一陣感激,抱拳道:“多謝寧王。”剛想走上前去,卻被夏雪和冬陽一刀一槍攔在外面,夏雪橫着眉毛斥道:“寧王府豈容你放肆,再往前一步,休怪我倆不客氣!”月行遠皺着眉頭看了後面的寧王一眼,他卻看都沒看這邊,吩咐了人拿了大氅來仔細的給莫言非披在身上。
額頭上的青筋一下子就暴起,寧王莫不是對她存了什麽心思?自從父親跟他說要善待闕非之後,月行遠更加用功的讀書習武,他總盼望着母親說的只要對闕非好,她就一定能開口說話的事情是真的。那樣靈秀的小姑娘不能說話該有多難過?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把闕非當做自己的妻子看待,在邊關數年每月的給闕非的信勝過家書,他不是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麽對她這樣好,自己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的,但是這種事情誰說的清楚呢?邊關四年,他始終忘不了遵善寺初見時她的那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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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近姑娘的身,還得先過我們這關才行!”夏雪持短刀護在身前,話畢攻将上來,照月行遠的面門劈頭就是一刀,月行遠久戰疆場豈是小觑之輩,當下提劍橫檔,夏雪連刀上下翻削,直将月行遠逼至方才所占之地。那邊冬陽亦不示弱,簌簌幾□□來,只是實力在夏雪之下,月行遠的劍就着他的槍杆執劍劈去,險些逼掉了他手中的鋼槍。夏雪見冬陽示弱,連忙短刀跟上,直逼月行遠的腰腹,月行遠不得不放開對冬陽的鉗制,對付夏雪。
夏雪是間客出身,擅長近身戰,沒有任何花架子,招招致命。月行遠久在沙場,玩的都是肉搏戰術,兩人一時間打的不相上下,若是沒有冬陽在一旁時不時插上一竿子,月行遠也不至被逼到門口。
眼見離莫言非越來越遠,月行遠恨得牙根癢癢。扔下背後背着的荊條提着真氣拼了命的往夏雪的刀刃上撞過去,夏雪有點吓傻了,這厮居然為了姑娘拼到這個份上。不過看了看莫言非的樣子,夏雪收了真氣只留白刃,準備狠狠的給月行遠一個教訓,沒想到月行遠躲都不躲,狠狠的受了這一刀。夏雪見狀趕忙收起力道,但還是在月行遠的胸前劃了一道血痕。冬陽見狀以為月行遠吃敗,操着銀槍照着他的心窩就是一招,夏雪見這虎頭小子竟下起狠手,拼着刀鋒将他的槍稍挪了幾寸,饒是如此,槍頭還是準準的斜戳近和月行遠的胸口,就這夏雪挑開槍頭的力道帶起一片皮肉和血痕,抽出的槍頭帶出了一串澄黃的琥珀珠串。
和着血的琥珀珠串掉在莫言非的正前,冬陽不滿的質問夏雪為何阻攔他,說罷提槍便要下殺手,那廂月行遠已經面色慘白的跪到在地上,胸前的血不停歇的流,一直染紅了半邊身體。夏雪心裏又恨又悔,生怕莫言非再受什麽刺激,剛想叫人帶莫言非回房,卻不想一個影子猛蹿到月行遠的面前。
莫言非臉色慘白,将月行遠翻身仰卧,用手死死的按着傷處,張着口想喊出什麽話來,聲音卻無論如何也發布出來。月行遠模模糊糊之間,覺得仿佛下起了雨,就像那年在遵善寺的那天。他走在廊下,忽然聽到有女孩子在笑,循着笑聲找去,卻看見一個梳着雙髻,髻中垂着兩绺微微卷起的發絲,身穿着水綠色衣裳的小姑娘站在雨裏脫了鞋子踩水玩。月行遠剛剛聽說闕夫人的千金走失,便知道她就是闕非,上前去領了便去找闕夫人,見她叫上的鞋子不見了,才十歲的他不知怎麽想的,便蹲下将她背了起來。月行遠帶着闕非找到闕夫人的時候将她從背上放了下來,闕夫人一把将她抱進懷裏,卻被她掙脫出來,趴在月行遠的臉頰淺淺了啄了一口。
現在也下着雨,雨水一滴一滴的躺在他的臉上,只是這水好像有點鹹?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攥着一樣布料似的東西,月行遠只知道自己要緊緊的攥着,不能放開,再也不能放開。
卷末
寧王府裏,緊張而有序的張羅着什麽。春梅整理着莫言非的房間,嘆了口氣的将衣服都扔掉。夏雪走進來,看了看門口的衣服也嘆氣搖頭。整間房間很寂靜。
冬陽從門口進來,見她們兩個還愣在原地不禁問道:“還愣着幹什麽?車都到門口了,你們不去送?”春梅首先先回過神來,說着去,便拉着夏雪往寧王府後門走。停在寧王府後門的是一輛板車,板車上面停放着一副棺材。所有人檢查了板車之後,拉着棺材直徑往城門而去。城門口,官兵盤查時,跟在板車前的春梅上前回話,說是寧王府的一個老奴死了,正要擡去城外安葬。官兵沒有再細查,立刻放了他們一行出城。在城外的樹林,早有馬車等候,板車剛剛停下,棺材蓋便被推開,莫言非急匆匆的從裏面爬出來,下板車的時候差點栽下去。
夏雪扶住她之後,月行遠才從馬車下面鑽出來。莫言非立刻撲到月行遠懷裏去,激動的張大嘴,仍然說不出話來。月行遠忙扶住她安慰道:“沒事,我沒事的,你看,傷口沒有裂開。”說着輕輕扯開衣襟給她看裏面依舊潔白的繃帶。莫言非這才放下心來。
見他二人膩歪完了,夏雪才拿出棺材裏的包袱遞給月行遠,一副沒好氣的樣子說道:“這是這幾天給姑娘重新做的衣裳,姑娘那麽多衣裳竟然都被你給扯壞了袖子,沒一件在能穿的了,真不知道你是真傷了還是假的搏姑娘的同情呢。”春梅也上前說:“姑娘,這次出關我們不能陪着你了,你自己好自珍重啊。”莫言非重重的點了點頭。春梅又對月行遠說道:“此去艱險,小月公子一定要護姑娘周全。”月行遠回了一句省得,說罷便扶着莫言非上了車。
月行遠将莫言非好好的安置在車中之後,便走過來問春梅道:“我曾聽言非提起離情一藥,是否寧王所賜?不知可有解藥?”春梅一愣,回道:“什麽解藥?”月行遠的下巴立刻繃了起來,把臉瞥到一邊去問:“離情不就是寧王所賜控制言非的□□麽?”
大家愣了好久,夏雪方才反應過來,指着月行遠的鼻子問道:“哪個同你說離情的□□來着?離情是治姑娘癔症的藥啊!”春梅也點頭說道:“我們王爺說話就是不痛快,月公子想必是從姑娘那裏知道的吧。姑娘定是多心了……”春梅搖了搖頭,接着說:“王爺從海外尋來的大夫,說姑娘的病症較輕,多做心理疏導按時吃藥也是可以治愈的,只要不在去想那些讓人傷神的事情,這也是王爺把這藥取名為離情的原因,牽愁照恨動離情……”
馬車緩緩往北邊駛去,春梅夏雪目送了好久,才拉着冬陽回去。秋至,邊關會很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