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流言與私塾

劉醫員轉頭去看，原是隔壁院子教書的先生。說起這先生可不了得。原本蕭府聘的先生是翰林院退下的老學者，這學者才學倒是很淵博，就是為人古板不懂變通，教書也不能時移世易，還按照當年他先生教他的那套來，不但陳舊不堪，而且少爺小姐們都不願學，鬧了大半年，蕭府找了個由頭換了。後來又來了幾個先生，皆是不滿意。這位先生生的一表人才、溫文爾雅不說，據說還有才子的美名。才來不過幾天，便攏住了最頑劣的三少爺蕭衍芸，還讓神童之名的二少爺蕭衍墨對他贊不絕口，委實有些本事。“先生可有哪裏不适？”

醫者習慣性覺得任何人來他院子，都是身體不舒服。

那先生笑了笑，書卷氣十足，“沒得什麽，只是有些事想和醫員談談。”

這先生是大老爺的座上賓，老太太也很欣賞，是個紅人，不能得罪。劉醫員笑的像菊花開一樣，“先生有話不妨直說，我這裏沒外人。”唯一的打下手的小厮被他趕去采藥了。

先生這才點點頭，語氣溫和，“大房給的銀兩，醫員用着可好？”

劉醫員一頭霧水，“什麽？”

先生嘆了口悠長的氣，“醫員，何苦裝傻呢？日前大房惠香不才給了你五十兩銀麽？”

劉醫員心裏咯噔一下，這先生不但知道他得了不幹淨的銀兩，還知道是大房的何人給的，當即出了一身冷汗。“先生，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您用不着如此吧？”他的眉頭皺起，臉色也難看了許多，連帶語氣也是生硬的。

那先生一點沒生氣，反倒笑得更加平和，“如果醫員為難是旁人，我并不願管閑事。可是，你害得是那小育娘，恕在下不能坐視不理了。”

劉醫員聽罷竟笑了起來，“那小丫頭不過六歲多，先生竟動了心思？若是實在喜歡，求一求老爺，老爺必會允了先生……”一記掌風襲來，下一刻，是嘴角火辣辣的疼。劉醫員捂着臉，驚訝的瞪着那先生，他甚至根本沒看到先生是何時出的手。這下才怕了，原是有不一般的功夫。當即忙不疊求饒，話也不敢多問，只說：“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定不會再做手腳了。”

“大房若問起……”那先生閑閑的拖長尾音。

劉醫員咬咬牙，“若問起，我便把銀子還了，說是那丫頭福大命大！”

那先生滿意的笑了，起身搖扇而去。

劉醫員抹了把額頭的汗，就見康怡園的阿蕪急匆匆跑來，喘着粗氣道：“醫……醫員，您快去瞧瞧吧，菱萱……菱萱高熱不退，燒的可怕人了。”

那是肯定的。劉醫員腹诽，他在藥方子缺了一味重要的藥材，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本是順利的差事，偷偷了斷個年幼的小丫頭簡直如囊中取物般，可氣節外生枝，不知她和那教書先生有什麽關系。劉醫員眸光閃了閃，一男一女能有什麽好勾當！

“走吧。”劉醫員面上不露，背起藥箱子同阿蕪去了。

書童洗硯看着二人離去的背影，和身邊的主子道：“大房費那麽大的勁除區區一個小育娘，真是……”他想了想，“大夫人真是太閑了。”

那先生噗嗤一聲笑了，給他個爆栗，“你個猴兒，還真說在點子上了。夫人姨娘們生下孩子寄養康怡園，模仿宮廷舊俗。夫人姨娘們閑來無事，一身的心眼子沒處使，可不就想盡點子鬧點動靜來了？”

洗硯揉揉腦袋，不滿道：“連我都能想到，會有這麽簡單嗎？”

那先生笑道：“你想的，偏偏不會是那些人想的。那些人想的，只有争權奪勢和榮華富貴。除掉那小育娘，才能再度有機會安插自己人。你以為上一個育娘是怎麽病死的麽？”

洗硯撇撇嘴，“真是污穢。”

“是啊。”那先生遙望天空僅剩的一絲雲朵，“希望能早些離開。”洗硯點頭，“一定會的！”

主仆二人各懷心思，殊圖卻同歸。

康怡園自從進了那個小育娘便不再安生，先是四少爺吐奶，接着是三少爺從秋千上摔下，又是三小姐在大雨中失蹤，差點滾落山坡，又是四少爺從床上摔下……洋洋灑灑，長篇大論的傳播開來。下人們私底下紛紛議論，這小育娘是不祥之人，以不祥之人養育少爺小姐，怕是會大大不妥。謠言的始作俑者本想慣上斷子絕孫的話，卻發現若是如此，豈不是連自己也咒上了，這才作罷。

有那起子和菱萱交好或者喜歡她的丫鬟、媳婦、婆子們紛紛表示不能茍同，三少爺蕭衍芸憋紅了臉，他根本沒從秋千上摔下來，只是氣不過菱萱不和他玩，才污蔑了這麽通事故。三小姐聽到流言，氣的小拳頭攥的死緊：“到底是誰在亂嚼舌根？！明明是菱萱救了我，怎麽會是她的錯？！”蕭衍之更是有幾分懊悔，他的太想去保護菱萱，反倒忘了彼此身份。二小姐從來不管這些閑事，一味讨好老太太、大夫人以期有個好結果。只有五小姐聽了尖酸刻薄的說了句：“肯定是菱萱的錯！”

琴媽媽雖然以一己之力極力阻止流言散播，但卻愈傳愈烈沒個頭。終于傳到蕭老太太耳中，老太太一向疼愛子孫後輩，這話當即戳了心尖子，命沁源去尋道士做法，若真是小丫頭命格克衆位少爺小姐們，即便再好了，也是不能留了。

此舉正中大房下懷，大夫人一得到二小姐偷來的消息，趕緊讓人尋摸道士方士，指名要那些頗有名氣的，從中再擇選貪財好色之人，買通下來好把菱萱順利趕走。

本是天衣無縫的招數，也不會惹禍到自己身上。可偏生三房三夫人不願大夫人順心順遂，在大夫人安置好買通的道士後，她讓人以雙倍價格買其倒戈。那些道士本就貪財，有好處不撈不是傻缺麽？于是收了兩房的錢，象征性的開了壇做個法，聲稱禍害住宅的妖魔已被收服，日後不會有其他事了。

菱萱安然無恙，大夫人氣了個倒仰，還得滿臉堆笑，誠摯的拉了她雙手說：“好孩子，那些流言差點誤了你。”菱萱太小，還不會識人，滿心感動覺得這蕭府裏各個好人。琴媽媽在心裏暗自冷笑，若不是她說動三夫人幫忙，流言就肯定落實了。看大夫人一頭熱的，說不定流言亦是她故意傳出。

經此幾件事下手均未得逞，大夫人收了心，一味真的慈悲心腸起來。菱萱安安穩穩的做小育娘，時不時被蕭衍之撒嬌、眼淚、裝可憐攻擊之外，也沒別的事。

秋日到來，三小姐蕭清洺到了上私塾的日子，琴媽媽親自給她置辦好一切，她含羞帶臊的拉着菱萱不肯放手，“菱萱，你陪我一同上學吧。”

菱萱自然是想去的。

她在家中本就提早啓蒙，又在父親成堆的書房中看了各種書籍，不說是才女，也算半個小神童。今次有機會能旁聽，這是求之不得的。可是……如針芒在後一般，菱萱無奈的回頭看蕭衍之。要去私塾，勢必會沒有空帶四少爺。自從琴媽媽覺得他們倆有緣，便讓她主帶蕭衍之。彼時，蕭衍之正淚汪汪的看着她，可憐巴巴的。這是他想了許久的伎倆，也是繼嘗試十多種方法後最有用的辦法。

菱萱心軟了，可蕭清洺也在殷切的看着她，掙紮猶豫，糾結難當。論理分派事物是琴媽媽做的，可她似乎喜聞樂見這樣有趣的事，抱懷站在一旁，想看看菱萱到底選誰。

被兩道目光逼迫的沒法，菱萱求助的望着琴媽媽。琴媽媽這才笑着解圍：“這樣吧，今日菱萱先陪三小姐，若是侍奉不周，再回來便是了。”什麽侍奉不周呢，擺明了讓菱萱去看看喜不喜歡私塾的氛圍，讓她自己選擇。有道是琴媽媽疼她，連阿蕪這般後知後覺的都發現這疼愛的過了分，竟隐晦的讓她自己做決定。要知道，她們這些丫鬟哪有做主的時候。

最終，蕭衍之是被強行抱走的，他趴在琴媽媽肩頭，伸出藕節胖胳膊，無力的去抓什麽，哭得那叫一個慘烈。

蕭府的私塾就設在茗香苑的後院裏，那裏是整個府的東南方，所謂紫氣東來取個好兆頭，而且環境最為清幽，适合靜心讀書。菱萱抱着蕭清洺的布袋，左看右看，二少爺三少爺二小姐在她們倆猶豫磨叽的時候早就到了，占了最好的位置，盤坐在那裏紋絲不動。菱萱第一次近距離見到二小姐蕭清澐，原先只聽說這位小姐極會讨老太太和大夫人的歡心，心思細密又心靈手巧。只沒想到，她生得那樣美，是個天仙兒一般的人物。

蕭清澐見妹妹進私塾，忙放下書起身相迎，白皙的面龐泛着健康的微紅，璀璨的眸子好像看見了什麽讓人驚喜的事，亮閃閃的，奪人心神的美。“妹妹來了，快到我這裏坐。”

她的音色偏高，卻無一絲尖銳難聽，反倒如那靜谧空山中嬌莺在鳴叫，煞是好聽。約摸是對親切的美麗姐姐天然的好感，菱萱替扭捏的蕭清洺做了決定，把布袋放在旁邊的案幾上。蕭清澐也是一愣，轉而向妹妹笑道：“你這個伴讀還真是個美人胚子。”

蕭清洺看見姐姐也是怯怯的，“是的姐姐。”她不知道說什麽，回答得幹巴巴的，完全和菱萱交流之感是兩碼事。菱萱觑着蕭清澐的臉色，發現她并無不悅，反而給妹妹說先生的課上到什麽地方。“你需要開蒙，先和我們一起讀，等下先生會單獨教你。”“嗯好。”蕭清洺簡直乖巧的不像話，三少爺淘氣的揪她發尾，勁使得大了，蕭清洺“哎喲”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軟趴趴的趴着~困困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