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懵懂

是什麽時候對先生動了不該有的念頭，菱萱不知道。八歲多的她只顧紅臉低頭擰裙角的水，蕭清洺責怪她的聲音在耳邊萦繞，還有三少爺蕭衍芸嘲弄的話語。“還好我多帶了幾件衣裳，菱萱，你去馬車裏換了吧。”

霍珏已離了幾步遠，他月白的袍子沾了些水漬，草地上的泥蹭上去，有些污濁難堪。蕭清洺又望向霍珏，“先生也去吧，小厮們的車裏有幹淨衣裳。”

“多謝三小姐，不必了。”霍珏從不穿旁人衣裳，即使自己的衣裳髒破不堪，自有一份高潔。

蕭清洺讪讪的，蕭衍芸壞笑着湊到她身邊：“讓你多事，你以為先生那樣好取悅麽？啧啧啧，沒看出來你竟還會讨好別人，老古板！”

“你！”蕭清洺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蕭衍芸嫌惡道：“愛哭鬼，就知道哭！無趣透頂！”說罷，也不管蕭清洺，甩着扇子去瞧那條掙紮呼吸的大青魚，不時踢兩腳，“這家夥怎麽辦？我可不會烤啊！”

霍珏輕咳兩聲，“洗硯。”洗硯耷拉着臉走過來，抓起魚看了幾眼，“我去拾掇拾掇，可不會烤啊。”蕭清洺尴尬的看看衆人，她一個小姐，受不受寵是其次，斷斷不會做庖丁之事。

正躊躇間，菱萱輕快的腳步傳來，伴着她銀鈴般的聲音，“洗硯，你在做什麽？這魚可是我好不容易抓的，要烤給大家嘗嘗呢。”她以為洗硯要放生。

“太好了！你會啊！”洗硯像找到主心骨，奔到菱萱面前，吓了菱萱一跳。“自然了，我說了要烤魚的嘛。”菱萱自信的拍拍小胸脯。

洗硯眯眼一笑，“我去洗洗。”菱萱笑看衆人，“大家稍等一等，我去撿些樹枝來。”“我陪你一起。”蕭清洺正想說，霍珏溫柔的聲音比她快一步。她張張嘴，不知所措的閉嘴。菱萱瞪大眼睛，“先生等一等好了，撿樹枝不是您做的事。”

霍珏愈發溫柔，滴水的眸子彎彎的，“我不是什麽大家少爺，不過是個教書先生罷了。”

菱萱發現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不好意思的指指他那一襲月白色長袍，“撿樹枝會弄髒衣裳，這月白色最不禁染。”

……

霍珏哭笑不得，這小丫頭的思緒同旁人不一樣呢。

“不打緊，袍角已經弄污了，不是麽？”霍珏笑道。菱萱老大不好意思，“先生……”蕭清洺咬着唇，忽的抓住菱萱的手，“我同菱萱去吧。”

這會霍珏沒多說什麽。任由兩個姑娘去了。

洗硯洗了魚，湊到霍珏身邊道：“先生，那丫頭不上鈎怎麽辦？”

霍珏一絲多餘表情也無，“她還小，有的是機會。”說罷嫌惡的看了他一眼，“這魚腥得緊，拿着離我遠些。”

小樹林裏，菱萱認真的撿樹枝，那姑娘另有一份癡病，只要是自願做的事，認真仔細。蕭清洺不太知道怎麽分辨哪樣的樹枝好燃用，一個勁問菱萱。

“唔，我不太懂這樣的事，菱萱你卻都曉得。”

“你是不是又要說我不是大家小姐了？”對于提到家世，菱萱心頭雖難過，但不再會輕易觸動心腸。蕭清洺露出被識破的笑容。

“父親還在時，我們府裏就有個菜園。母親喜歡那種寧靜的小院子，我總猜想是住過吧。烤魚、烤雞，都是母親教的，她還會告訴我什麽樣的柴火好燒，怎樣分辨潮濕或幹燥的柴火。”

“你母親？”蕭清洺驚訝道：“還教你這些？”印象裏不說三房三位夫人了，便是姨娘們也不會做此等事。

“是啊，我的母親是不是很特殊？”菱萱笑道，提到母親時，總是讓人溫暖。“母親會的那些大家夫人統統不會，那些大家夫人所知道的規矩、管家理家的方法母親只會做的更棒！”驕傲的神情溢于言表。

蕭清洺不由得羨慕。“真好。”什麽真好她沒說，許是各方各面吧，對她來說，能日日見到生母藤姨娘已是萬幸。她們庶出女兒，一輩子都要認正室夫人為母親，要讨好正室夫人，她們注定要成為嫡女嫡子的墊腳石，只巴望正室夫人顧惜她們一分，墊個好點的腳。

“菱萱，你是嫡出吧？”蕭清洺問。

不知為何有此一問，菱萱還是老實點頭，“我是母親生下的最小的嫡出女兒。”

蕭清洺頭低低的，“那該是萬千寵愛的吧。”

“嗯。”沒被抄家前，的确是這樣，是個被慣得無法無天的嫡出小女兒。

“真好。”蕭清洺拾掇拾到的樹枝，不知哪個枝子過于堅硬，刺破她的指尖，殷紅的血流出來，不過引得她皺了皺眉。“庶出女兒被欺負不可出言告發，庶出女兒要看嫡出子女的臉色，将來庶出女兒要麽為窮人妻，要麽做富人妾，好的官家絕不會娶庶出女兒為妻室。永遠無法出頭。既是如此，為何要被生出來？”

“三小姐……”菱萱不喜歡她的自怨自艾，卻也不知怎樣相勸，“嫡庶又怎樣，嫡出的我如今還不是淪落成下人，照顧庶出的三小姐。”她笑了笑，笨拙的安慰。

蕭清洺轉頭看她，“可你有與生俱來的氣派，那份不甘示弱的倔強和驕傲。我自出生以來，所有人都告訴我，我是庶出，所以不能大聲笑不能肆意擁有自己想要的東西，還要為嫡出子女的奴兒……”

“三小姐。”菱萱握住她雙手，“人在任何境地，都要學着排遣，學着生活。這是我母親告訴我的，她臨死前看着我，我永遠忘不掉她溫柔的雙眼，雖然無法再說一句話，可我懂，她只希望我好好活着。您是庶出女兒，您可以活得好，但您必須堅信您能活得好！”

菱萱揭開傷疤去勸她，蕭清洺很是感動，那抹因霍珏生出的隔閡消失不見，她終于明白為何在家破人亡後菱萱還能堅強活着，那份已故去的母親，自小的教導，深入骨髓。

“三小姐，您可明白了？”菱萱見她神色緩了不少，笑着說。

“謝謝你。”蕭清洺用力揩揩眼淚。

菱萱舒了一口氣，領着蕭清洺，抱了一大堆柴火回去，很快攏做一堆，生火烤魚。魚肉漸漸變熟，真真香氣外散，即使不放任何調料也格外香甜。蕭衍墨捧着書尋味兒而來，蕭衍芸見這位嗜書的哥哥也被吸引而來，不禁笑道：“菱萱你有兩下子！我哥看書不是餓極了絕不挪窩，你這魚竟将他勾了過來，真真厲害！”

蕭衍墨微紅了臉，“素日裏食用的皆經過繁複烹煮的魚，今次聞得天然魚味，別有一番滋味。”

“好了，別抖落你那書袋子了，想吃啊，自己去抓個呗！”蕭衍芸眼疾手快，扯掉一大塊魚肉。蕭衍墨伸出的手留在半空，本就一只魚，沒多大，蕭衍芸刮走一大半，他不好意思和女孩兒們搶，略覺可惜，“讀聖賢書無法抓一條魚，可嘆可嘆。”

還好洗硯解圍笑道：“這些活計少爺們哪裏會！我便去再多抓些來，萱姑娘，你且看着火頭。”

菱萱脆生生的應了，笑着。

幾條魚下肚，每人都撐的肚皮滾圓，馬車裏帶的點心半分沒用上。

沒多時，菱萱突然想起什麽，“出來前，四少爺說要吃京郊‘橋下居酒屋’制的點心，我去去便回。”

“什麽點心那樣好吃？居然讓四弟惦念着？”蕭衍之出了名的古怪冷漠，蕭清洺天真的覺得這世上就沒有什麽能引得蕭衍之關心。

菱萱甜甜的笑，“我多買些來，三小姐嘗嘗可不就知道了？”

蕭衍芸趕着道：“我也要！”

“有三少爺的，放心吧。二少爺，先生，洗硯，你們都有。”菱萱像哄孩子一樣一個個說過去。蕭衍墨看書沒反應，霍珏微微一笑表示知道了，洗硯高興的拍巴掌，“萱姑娘真是體貼！”

菱萱調皮一笑，轉身跑下山去。蕭清洺湊到霍珏身邊，打開書，“先生，洺兒有字不識。”霍珏點點頭，“你指給我瞧瞧。”轉瞬間一擡頭，給洗硯個眼色。洗硯随即扭捏道：“先生，腹內不适……”

霍珏笑罵：“呆子，我還管得了你這些個？要去就去吧，離遠些，莫要撲着少爺小姐了。”

“哎！”洗硯答應一聲，轉過幾棵樹，料定無人看見，便悄悄尾随菱萱而去。

京郊，顧名思義處于京城周邊方圓十裏之所。沾上京城，那是郊外亦是熱鬧。以客棧和可臨時住人的居酒屋最為繁華。有些大老遠趕來京城的人，因着京城下鑰早，等着第二天入城必要在京郊住一晚。那‘橋下居酒屋’果在一座護城河橋下不遠處，看起來人煙稀少，不似那等會出好物的地界。洗硯狐疑的跟着菱萱，菱萱一個小女孩兒，不過出來買個糕點，哪裏會想到有人跟蹤，還在前頭樂呵呵的走。

居酒屋小二見着有客至，一甩褡裢，笑着迎上去。洗硯遠遠看着，菱萱說了幾句話便進了居酒屋。他小步快速向前挪動，身輕如燕，趴在窗棂下聽着內裏動靜。聽來聽去全是買賣糕點的對話，直到菱萱出酒屋，也沒聽見一絲可疑之處。他抄小路提早回到山上，霍珏看見他眼睛一亮，卻見其搖搖頭滿臉凝重。下一刻，菱萱抱着一大包糕點走來，笑着招呼：“快來嘗嘗，新鮮出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