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楊樹原本以為Omega會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比如把安潔烈就地處理之類的,卻沒想到雀秋的要求只是這麽簡單。

他松了口氣,轉身将藍白相間的簾子拉上:“舉手之勞。”

楊樹知道小Omega來自非常遙遠的星球,對帝國子民來說只是常識的東西他卻一點都不懂,于是耐心的解釋道:“基因病的起因,你之前已經知道了。帝國的每一位子民從出生起就攜帶有基因病,這是星系爆炸後産生的輻射所導致的,沒有任何人可以例外。不過發作與否,更多的是取決于個體本身的等級高低。”

雀秋想起了艾利比茲號上的基因檢測器,也想起了金利說的帝國每個子民都會經歷基因檢測,從那個時候起,他就知道了,這個世界的人被按照基因等級劃分成了三六九等。

而艾利比茲號給他的檢測結果是,不合格。

他還沒來得及出神,威爾醫生接着說:“不管是Alpha、Omega還是Beta,等級越高,基因病就越是有可能發作。但大多數情況下,Omega攜帶的都是植物基因,植物基因的Omega一生都不會發病。并且,擁有着植物基因的他們,也同樣擁有着和植物一樣的治愈能力,可以通過肢體接觸、信息素鏈接、精神力疏導等多種手段撫慰、緩解基因病。”

原來如此。

這就是他那兩個問題的答案。

“所以,攜帶植物基因的治愈系Omega可以治愈基因病,因此才備受推崇?”

威爾醫生點了點頭:“在帝國,Omega們,尤其是治愈系的Omega們的地位是有目共睹的。帝國法律在他們面前,也完全是廢紙一張,有專門的Omega管理條例。”

楊樹補充道:“每一位治愈系的Omega都是帝國無上的寶貴財富,他們的一生可以救助無數的Alpha或是Beta,非常受人們的尊敬。”

“那,普通的Omega呢?”雀秋又問。

威爾醫生答道:“普通的Omega雖然不如治愈系Omega那麽珍貴,但也依舊算是擁有特權的。畢竟不是每一位Alpha都可以得到治愈系Omega的疏導,普通的Omega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緩解

基因病的發作。”

怪不得在艾利比茲號上,那些人對待普通Omega的态度雖然也能算得上是小心翼翼,卻遠不及對待冬葵時那麽唯恐有什麽閃失。

畢竟艾利比茲號上那麽多待檢測Omega,最終也只是檢測出一個攜帶植物基因的治愈系Omega。

Advertisement

雀秋雖然理解,但并不怎麽認同。

在他看來,所有的植物都是植物,無論是清新可人的小雛菊,還是濃豔美麗的玫瑰花;無論是匍匐矮小的酢漿草,還是高大挺拔的梧桐樹,他們照耀着一樣的陽光,沐浴着一樣的雨水,聆聽着一樣的風聲。

它們是沒有不同的。

但這個世界的人卻有不同。

而且,因為本身能夠擁有治愈的特殊能力才受到特殊優待,這聽上去,更像是被當做了至于基因病的特效藥,而非人的存在。

所以雀秋不覺得擁有特權的治愈系Omega有多值得羨慕。

不過,他也注意到了威爾醫生話裏的一些字眼,諸如“緩解”、“疏導”之類的。

雀秋問:“您的意思是,基因病不可以被治愈嗎?”

“這……”威爾醫生和楊樹街長對視一眼,兩人都面露難色。

威爾醫生搖了搖頭:“之所以是撫慰、緩解,意思就是說,擁有植物基因的Omega的治愈能力,只能盡量的使基因病不要發作,讓其一直作為潛伏病症存在。但基因病一旦發作,對個體的破壞就是不可逆的,到那個時候,即使是高等級的治愈系Omega也回天無力。基因病發作的Alpha會迅速地變異成可怕的獸人,失去作為人類時的理智和認知,腦子裏只剩下嗜殺的念頭,即便對着親人也依舊會痛下殺手。并且因為基因病發作後異化的獸人力量太強,所展現出來的破壞能力是非常恐怖的。”

“正常狀态下的Alpha的理想壽命應該是200——300年,但因為基因病在Alpha中高發的原因,導致帝國的Alpha實際的平均壽命只有50—80年。”

“而更多Alpha在基因病發作後,連平均壽命都撐不到,就……”

說到這裏時,簾子後的安潔烈在昏迷中哼哼了一聲,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樹街長滄桑的眼神裏滿含着悲傷,難過的說:“就像你所看到的安潔烈那樣……但其實,基因病沒有發作之前的安潔烈,是一個善良開朗,非常樂于助人的小夥子。和多德一樣,是多草街上最受歡迎的年輕人之一。可惜現在……”

他說不下去了。

雀秋想到了性格憨厚老實的多德,想到他面對自己時總是腼腆的笑容,一時間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忍不住提出自己的疑惑:“如果基因病在發作之後就沒有任何可以被治愈的可能性,那像安潔烈這樣的異化獸人會被怎麽辦呢?”

楊樹的眼睛裏閃過了一絲心痛:“基因病發作的異化獸人長時間不處理的話,有極大的概率會誘發其他攜帶潛在基因病的人,最終導致集體病發。所以,所以……”

說到這兒,他似乎說不下去了,粗犷的聲音裏帶上了哽咽。

威爾醫生見過許許多多的生老病死,所以他比起楊樹街長來說,面對這種事時情緒要更加穩定一點。

他取下自己的老花眼鏡,一邊擦拭一邊沉沉的說:“所以,我們會趕在安潔烈還沒有影響到其他健康人的時候,将他趕去戈壁中心的懸崖下,堵死下面的出口,讓他在裏面自生自滅。”

雀秋的拳頭握緊了一瞬——

他在戈壁待過短暫的一晚上,自然清楚,一個普通人根本無法在黑暗星的戈壁裏存活下去,更何況是戈壁的中心。

與其說是自生自滅,不如說是,等待死亡。

威爾醫生擦幹淨鏡片,重新戴了回去。雀秋敏銳的發現,這位頭發花白的老醫生,眼睛裏也隐隐的有着淚光。

“小家夥,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對待安潔烈的方式特別殘忍?不過這是好事,因為更多的Omega在面對基因病發作的同伴時,只會尖叫着趕緊處理掉他們。”

楊樹似乎已經處理好了自己的情緒,低聲道:“如果我們不用這樣的方式處理掉安潔烈,讓他能夠安息在故鄉的戈壁,在死亡之前不必遭受過多的痛苦。那麽,主城區的治安隊就會将安潔烈抓走,或者是槍殺後扔進垃圾焚燒場裏,或者是活埋在沙坑裏。與其因為心軟讓他面臨更加殘酷的境地,不如我們作為他的親人朋友,親手解決他的痛苦。”

這位将多

草街治理的井井有條的善良街長擡起頭,似是嘆息:“要是安潔烈還清醒着,知道異化後的自己傷害了同伴,也會選擇結束生命吧。”

雀秋放開了拳頭,白皙的手指一根根放松,依舊疊放在大腿上。

他低下了頭,烏黑濃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在眼睑處投下一片陰影。

“你們的選擇沒有錯,”雀秋輕聲道,“安潔烈也沒有錯。”

那到底是誰錯了呢?

雀秋一時半會,找不出這個答案。

威爾醫生在他旁邊坐下,輕輕拍了拍失落的小Omega:“不用害怕,基因病一般不會在Omega身上發作,即便你沒有攜帶植物基因。”

雀秋看向他,金色的眼睛裏有着不明的情緒:“那安潔烈是因為什麽才會發作?”

威爾醫生說:“之前說,等級越高的人,基因病越容易發作。像你這樣的Omega,像楊樹街長和我這樣的Beta,其實因為等級比較低,反而是不容易發作的。”

“最容易基因病發作的,是Alpha。”雀秋道。

“沒錯,”威爾醫生贊許的看向眼前這個聰明的Omega,“更準确的說,是軍人Alpha。”

“基因病雖然可怕,但如果沒有足夠的誘發條件,其實也挺難發作的。一般來說,血腥、死亡、長時間暴露在宇宙中的大量輻射等等,都是導致基因病最終發作的誘因。而能夠成為軍人的Alpha,既滿足了高等級的先天條件,又因為身上肩負的責任,不得不常年在邊境星等條件惡劣的星球作戰。在軍事基地休整或是還在軍校的時候還好,有治愈系的Omega進行心理疏導和身體疏解。但外出作戰的時候,珍貴又脆弱的Omega們是不可能随軍征戰的。種種因素綜合起來,就導致了Alpha軍人們基因病高發的情況。”

楊樹接着威爾醫生的話說:“黑暗星地處帝國邊境,一直都是抵抗蟲族的前線。安潔烈因為是Alpha,所以他在剛成年的時候,就自告奮勇參加了軍隊。也因此……”

後面的話,他沒有接着說下去。

但雀秋已經全都知道了。

安潔烈這樣出身于黑暗星的底層Alpha,接觸的一定是真正的前線,且不可

能得到治愈系Omega的疏導,甚至他這一輩子也許連Omega的面都沒見過。

這是一個絕對弱肉強食的世界,Alpha們被視作廉價的消耗品,最終的結局大同小異,無一例外是走上滅亡的道路;而Omega們作為珍貴的資源得以獲得更高的地位,但不管怎麽看,都是一個過度畸形的世界。

楊樹街長還有更多的事務要處理,在離開前,他問雀秋還有些什麽要求。

雀秋看了一眼白色的、如同雲朵一樣的簾子,輕輕的說:“我想去看看安潔烈。”

楊樹街長和威爾醫生互相看了一眼,雖然不是很贊成,但想到雀秋畢竟是Omega,即便沒有治愈能力,至少也能在安潔烈被趕去戈壁中心之前,給他一點最後的安慰。

于是,他們沉默着點點頭,算是同意了雀秋的要求。

雀秋輕巧的撩開了簾子,幾步便走到了安潔烈的病床前。

上半身已經獸化的棕熊Alpha在麻藥的幫助下,此刻正安靜的昏睡着。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安詳,再也沒有了清醒時基因病發作的狂态,也不會想着傷害誰。

這或許是他飽受折磨的這些日子以來,睡過的唯一一個好覺。

雀秋說不出自己心裏現在是什麽樣的心情,他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多此一舉的——他才來到這個世界幾天而已。

可多草街的每一個人都對他展現出了非常友好熱情的一面,所謂投桃報李,他只是覺得自己應該為這份善意留下些什麽。

于是白皙的手指撫上安潔烈纏滿鎖鏈的胸膛,觸及的是一半冰涼和一半溫熱。Omega細嫩的掌心距離Alpha的胸膛是這麽的近,近到似乎能夠感受到這具不一樣的身軀下緩慢而跳動的心髒。

是怪物又怎麽樣呢。怪物也有着和人一模一樣的心跳。雀秋在心裏默默說道。

他心念一動,淺淡的金色在手指尖閃爍,像是星星點點的熒光一樣,逐漸彙聚成金色的溪流,仿佛流淌着的金子那般,緩緩地流入了安潔烈的心髒。

那金色和雀秋的瞳孔顏色如出一轍,是金絲雀玫瑰的花色,明亮無比、璀璨生輝,燦爛的如同晨間第一縷細碎的朝陽,給人一種暖融融的感覺,就像是一個無比溫暖的懷抱。将那被世

人所厭棄、被世界所不容的存在納入其中,撫慰着那份被所有人厭惡的痛苦。

即便昏迷着,已經基因病發而徹底異化成了半人半熊的樣子,可安潔烈看不出人類表情的臉上,仍舊展現出了一種被撫平傷痛後所特有的輕松與安和,仿佛在噩夢中折磨自己的魔鬼已經随着那道溫和的力量而被驅逐了,終于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

不多時,安潔烈原本在昏迷中都劇烈起伏着的胸膛,在經過雀秋的治愈後,已經趨于平緩了。

雀秋邊輸入靈力,便注意觀察着安潔烈的表現,後者接受良好,讓雀秋自己也松了口氣。

做完這一切後,雀秋并沒有過多的停留,直接離開了診所,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他并不知道來自地球的自己的力量能否使安潔烈度過這一關,僅僅只是做了一次問心無愧的嘗試。

接下來,就全看安潔烈的造化了

年幼的Omega從診所出來後就有些疲憊,整個人就像被毒辣的太陽曬幹的植物那般焉噠噠的,以至于回到多德家時,焦急等待的毛毛一看到雀秋無精打采的樣子,頓時就慌張了起來。

“怎麽了媽媽,遇到什麽事了嗎?”

小家夥臉上挂着的擔憂溢于言表,就連兩根羽狀觸角都緊張的攪在了一起,充分說明了主人現在心裏的焦慮。

雀秋看着一臉焦急的毛毛,忽然想到,毛毛也是一個Alpha。

還是一個這麽弱小,随便什麽人,都可以将他徹底摧毀的毛毛蟲Alpha。

他不由得聯想到了基因病發作的安潔烈。

那是不是代表着,有一天,毛毛也可能像安潔烈那樣,為了帝國和家鄉的親人們,甚至是為了他而奮不顧身,踏上的卻是一條必死之路。

他冠着自豪與榮耀出征,歸來得到的并不是英雄的桂冕,而是死亡、唾棄,以及唯恐避之不及。

而自己在這個世界是“Omega”,像威爾醫生說的那樣,他“幸運”的不必擔心自己會迎來同樣的命運。

可他不還是被艾利比茲號當做殘次品,無情的丢棄在了人人談之色變的黑暗星嗎。

雀秋忽然蹲下身,緊緊地擁抱住了毛毛。

他在所有人都看不

到的地方閉上了眼,金色的頭發被穿堂風吹得微微飛起,在逆光下根根仿佛透明的鎏金。

毛毛的頸窩被細碎的頭發撓得有些癢,正控制不住的想要笑出聲,忽然聽見雀秋有些破碎的聲音:“這個世界真的很糟糕……”

毛毛的心髒揪緊了一瞬——

“毛毛,我不喜歡這個世界。”

不喜歡将Omega當做物以稀為貴的“商品”;

不喜歡那些Alpha為這個帝國付出一切卻不得善終;

不喜歡連溫暖的太陽、皎潔的月光、溫柔的微風都沒有的世界;

更加不喜歡那種深入到每一個人骨髓裏的不平等。

不喜歡,哪裏都不喜歡。

這是一片他讨厭的,不願紮根的土壤。

如果有的選擇,雀秋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回去地球,絕不想再多看這個世界一眼。

毛毛只記得那天在黑暗星的戈壁邊緣,他被一個纖細美麗的Omega緊緊地抱在懷裏。他感受着他淡淡的體溫,嗅到他身上清淺的暖香,他們的心髒挨得這麽緊,而在那一瞬間,Omega不經意間展現出來的脆弱讓他感受到了從所未有的心疼。

所以他對他說了一句話:“如果你不喜歡,我會為你改變這個世界的,媽媽。”

你終于如神明般來到了我的世界,直言糟糕透頂。

那我一定,會為你改變它。

改造成你所期望的,喜歡的完美世界。

那個世界裏,必定充滿了如你一樣的光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