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但不管如何,雀秋和毛毛還是在好心街長的幫助下暫時安頓了下來。

多德送走楊樹後,很快便返回石屋。他從來都沒有和只存在于多草街居民們口中的Omega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過,即便隔着老遠的距離,也總是有一種手足無措的窘迫感。挺大一高個子,在漂亮嬌貴的Omega面前緊張到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房客,一臉平靜的雀秋才是房主。

一開口,就是結結巴巴的,連話都說不清楚:“那個,家裏也沒有什麽娛樂設施,要不,先、先看看電視吧?”

也沒等雀秋同沒同意,直接就打開了拾荒撿來的電視機,一陣黑白的雪花閃爍過後,屏幕才傳出來聲音和彩色的畫面。

“我、我去給你拿水果過來,你先等等。”說完,都沒敢看雀秋一眼,逃也似的飛快溜進屋裏,随即便傳出來一陣翻找東西時弄出來的聽令哐啷的聲音。

“你等等……”

雀秋本想叫住多德,讓他不用這麽客氣,只是還沒來得及說話,人就已經不見了。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牽着毛毛在沙發上坐下。

雀秋看向多德家的電視,竟然和地球時代的也差不多,畫面中身着正裝的女主持人正在聲情并茂的播送着帝國新聞。

“據帝國軍方報道,此前原定于本月二十三號抵達首都星的第一軍總負責人段沉森上将臨時終止了個人的返航任務,正于帝國邊境執行秘密任務。”

雀秋看過去的時候,鏡頭正好切到了女主持人口中的段沉森上将。

銀發男人直直的看向屏幕前,灰色的幾近透明的眼睛比起水晶更像是冷到刺骨的寒冰,整個人帶着一股肅殺的攻擊感,仿佛一把開過刃、見過血的銀刀。

他的聲音低沉磁性,說出的話帶着不容拒絕的強勢,銳利而不可阻擋,就像他這個人給人的感覺一樣。

上将盯着鏡頭一字一句的說:“我們永遠不會失敗。帝國和他的将士們從始至終只需要做兩件事——”

“前進,然後勝利。”

雀秋被這樣一個并不是針對他的眼神看得一怔,後背升起絲絲涼意,竟意外地感覺到了一種空前未有的危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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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隔着屏幕,他也覺得電視裏的這位上将未免過于有壓迫感了。就像是陰雲沉沉的天空,既逼仄又低矮,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在雀秋漫長的生命中,他幾乎從沒有和這樣的人打過交道,卻打從心眼裏不願意和這樣的人近距離接觸。

趨利避害不僅是人的天性,更是本就弱小的植物的。

雀秋直覺這是一個強大到他都不一定能夠輕松拿捏的家夥,和這種人相處的最好方式,就是避免相處。

不過,帝國的上将,就算是要執行什麽秘密任務,也應當不會跑來被世人所不恥、厭惡的黑暗星吧?

這麽想着,雀秋又安心不少。

毛毛似乎感覺到了媽媽的情緒變化,他有些擔心的拱到雀秋懷裏,依賴性的吸了一大口那種令人感到無比放松的淡香,而後擡起小臉,擔憂的看向少年。

雀秋正因為電視上一閃而過的帝國上将而發呆,被某個毛茸茸的腦袋和軟軟的小觸角拱了拱後,才猛地回過神來。

“媽媽,你怎麽了?”毛毛有些擔心。

“沒事。”雀秋拍了拍他的觸角,下一刻想到這是毛毛蟲的觸角後,又起着雞皮疙瘩僵硬的把手拿開了。

毛毛眨了眨眼睛,還沒有被摸夠,随即便将肉乎乎的小臉貼在雀秋的肩膀上呼嚕呼嚕的亂蹭。

等等——

雀秋捧起毛毛的小臉,仔細的端詳了半天,又回憶着自己剛剛看到的電視新聞,忽然驚訝道:“毛毛,你該不會是那位帝國上将的私生子吧?!”

毛毛愣住了,灰色的大眼睛裏透露着一種無助的迷茫。

他沒有說什麽,但雀秋卻越看越像——都是銀色頭發,灰色眼睛,差別只是一個銳利到能用氣場殺死人,一個是愛粘着人的小哭包而已。除去這一點外,兩人這麽高的相似度,怎麽能叫人不懷疑毛毛的身世。

雀秋幾乎是毫無心裏阻礙的接受了自己的猜測。随即,他又聯想到電視裏說這位帝國上将最近正在執行一項秘密任務,難不成……就是前來尋找自己失散多年的私生子的?

他帶着一種複雜的眼神看向毛毛,把敏感的小家夥弄得無所适從。

正胡思亂想着,多德終于灰頭土臉的再次出現在雀秋面前 。

憨厚老實的小夥子手心裏正捧着一塊灰撲撲的石頭,獻寶似的獻給了雀秋:“這是街長每年會去主城區采購的年貨,名叫石頭果。雖然醜是醜了點,但吃了能有效清除身體裏對基因病不利的負面影響,安撫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混亂。”

說完,将手裏很是寶貝捧着的石頭果小心翼翼的遞給了雀秋。

在聽完多德講述了水果的來歷後,幾乎是在一瞬間,雀秋便能夠确定這毫不起眼的“石頭”對多草街的居民來說一定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他當即就要拒絕,可多德不等他說話,又繼續道:“我家裏,就、就我一個Beta,石頭果雖然珍貴,但對Beta來說其實也沒有多大的用處。你是Omega,才剛成年,信息素肯定很不穩定,比我更需要這個東西。”

多德态度誠懇,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條努力讨主人歡心的小狗一樣。

他像是怕雀秋嫌棄,又補充道:“我本來應該給你更多、更好的東西,但是多草街……你、你先湊合着,我再去問問街長有沒有發完年貨剩下的石頭果,有的話再拿回來給你吃。”

說完,把石頭果往雀秋手裏一塞,悶頭跑了出去。

雀秋和毛毛都被他的動作弄得一愣,反應過來後,尤其是雀秋,心裏不知道怎麽的,就有些不是滋味兒。

他看着多德跑遠的方向,看了許久,直盯到眼睛都被刺眼的光線照得有些刺痛,才收回了視線。

雀秋低下頭,心情複雜的看着手中其貌不揚的果子。

這其實是一種非常低級的水果,微薄的益處在高等級的Alpha或是Omega看來簡直不值一提,可在楊樹和多德、以及多草街居民來說,卻已經是他們眼中唯一能夠拿給雀秋的好東西了。

雀秋明白,這是多德的一片心意,如果自己謙讓,反而會讓對方以為是在嫌棄。

他将石頭果放進上衣口袋裏,正準備去找多德道聲謝謝的時候,卻聽到屋外傳來了嘈雜的對話和腳步聲。

“快快快,安潔烈的病情好像突然惡化了!”

“走!趕緊去幫街長和巡邏隊!”

“再多帶幾個人,那邊人手不夠!”

雀秋腳步一頓,金色的瞳孔中閃過一

絲驚訝。

這是,出事了?

他加快了腳步,但在快出門的時候,又忽然停了下來。

猝不及防剎車的毛毛直接撞上了雀秋的小腿,把一對羽狀觸角都給撞得歪歪扭扭。

他忙伸出短短的小手摸到頭頂,把自己的觸角給撫平,随後用一種無比茫然的眼神望向雀秋。

“我不知道外面究竟是出了什麽事,你就在這裏乖乖待着,等媽媽回來。”雖然雀秋有自信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控制局面,但毛毛這麽小,他并不能打包票一定不會讓毛毛出事。

為了安全起見,雀秋将毛毛留在了多德的石屋。

毛毛被單獨留了下來,心裏還是有些不情願的,但他知道媽媽這麽做一定有媽媽的道理,于是蓄着眼淚乖乖地點點頭:“媽媽要小心。”

“放心吧。”雀秋捏了捏他軟軟的小臉蛋。

或許是事發突然又十分緊急,雀秋這次走在街上,那種好奇的目光都少了許多,年輕人們都在街上最大的十字路口湧去,注意力也全集中在了“安潔烈”的身上。

等雀秋趕到時,前面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包裹的嚴嚴實實、密不透風,人群中間不斷的傳來猶如野生動物一般的嘶吼,夾雜着周圍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勸告或是呵斥。

但那道絕望到滲人的嘶吼不僅沒有抑制零星半點,反而越來越狂躁,咆哮着似乎想要撕碎什麽。下一刻,人群中就突然響起了一道慘不忍睹的尖叫。

“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

伴随着這道慘叫,很快,又響起了接二連三的慘叫和呼救。

雀秋動了動秀氣挺拔的鼻子,敏銳的嗅到空氣中彌漫出新鮮的血腥味,旋即眉頭一皺,露出些厭惡的表情。

他生來就讨厭血腥氣息。

前面被圍得水洩不通,雀秋想離近點觀察一下情況都做不到,但很快他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透過人群的縫隙能夠隐約看見楊樹街長的身影。

“先把受傷的隊員帶走治療,外圈的都讓開路,不要圍得太緊,這樣會加重安潔烈的不安!”

“去找威爾醫生配麻藥槍,先讓安潔烈鎮靜下來,不能再讓他繼續清醒着傷人!”

在楊樹緊鑼密鼓的安排下,一陣

手忙腳亂後,混亂的人群才逐漸變得有秩序下來。

被發狂的安潔烈誤傷的巡邏隊隊員從最內部送了出來,彼時已經被巨大的痛苦折磨得昏厥了過去。雀秋雖然離得有些遠,但也清楚地看到了他們手臂上深可見骨的撕咬傷口,大塊的肉硬生生被咬了下來,只剩下一點皮連接着,堪堪挂在手臂上。創口處血肉模糊成一片,仿佛是被失去理智的野獸所傷,看上去異常恐怖。

也是在這個檔口,他才終于從空隙中看到了此前被人群層層圍住的安潔烈。

饒是雀秋,在見到安潔烈第一眼的時候瞳孔都忍不住放大,心中升起驚駭之意——

他看到的那個人,不,嚴格意義上來說,那都不算是個人了。

安潔烈的上半身完全獸化成了黑熊的樣子,以半人半獸的模樣和巡邏隊對抗着。他張着血盆大口,森森獠牙上還殘留着撕咬同類時留下的血跡,獸瞳裏毫無清明可言,剩下的只有熊熊燃燒的憤怒以及嗜殺欲。

雀秋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雀秋。

安潔烈混沌的大腦在看到雀秋的那一剎似乎清醒了片刻,他掙脫束縛的動作一頓,直直的看向視線中像太陽光一樣的金色,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惡臭的口水順着血液往下流。滴落在地上後,竟将地上的沙石都腐蝕成了灰燼,還冒着絲絲白煙。

就在停下來的這一刻,安潔烈忽然感覺到頸間一痛,他擡起碩大的熊掌,下意識的想要摸摸傳來痛覺的地方,卻笨拙的才伸出到一半,就轟然一聲倒在了地上,揚起一片嗆人的塵土。

人群中此時爆發出一陣歡呼:“太好了!總算把安潔烈這小子穩定下來了!”

“威爾醫生的麻藥槍實在是太管用了!”

“快來幾個人,把安潔烈擡回去,小心他等會兒醒過來!”

楊樹指揮着幾個人高馬大的Beta七手八腳的把昏睡過去的安潔烈擡走,頭發花白的威爾醫生一邊收拾着地上散落的麻藥針劑,一邊喃喃自語道:“真奇怪,安潔烈之前明明一直在劇烈的掙紮,都快要掙脫了,最後為什麽會突然停下來呢?”

他并不知道安潔烈曾與雀秋有過短暫的對視,只是疑惑于基因病發作後的Alpha為什麽會出現那麽反常的舉動。

爾醫生的眼神似乎不太好,即便戴着老花眼鏡兒也還是半天都沒有找到剛剛用過的針劑。

老人在地上顫巍巍的摸索了半天,視線中忽然出現了一只白皙的手,遞給他的正是他所需要的東西。

“您要找這個嗎?”

溪水一般清澈的聲音響在頭頂,威爾醫生費勁的擡起頭,入目是一片耀眼的金色光芒,恍惚間他還以為是太陽的光。

但很快這個結果又被他自己推翻,黑暗星的太陽可不會像眼前的少年這樣溫和。

威爾醫生将針劑收拾好,放回了自己随身攜帶的小藥箱裏。想起身時,雀秋彎腰拉了他一把。

“讓威爾醫生看看,是哪個熱心腸的年輕人。”

他擡了擡因為蹲下而挪位的老花眼鏡,在看清楚雀秋的臉後,反應和楊樹街長第一次見到雀秋時一模一樣,都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Omega?”

威爾醫生知道街長在戈壁撿回了一個年紀尚小的Omega,相比較于多草街居民們的好奇,見多識廣的老爺子對生性驕縱的Omega并沒有什麽好感。

但雀秋和他印象中那些嬌氣到十分肆無忌憚的普通Omega截然不同,他有着令人驚嘆的美貌,卻一點都不高傲。

全未有過的認知讓威爾醫生摒棄偏見,迅速就喜歡上了這個漂亮善良的小Omega。驚訝過後,立刻關心的叮囑他:“快回去吧,這幾天都不要随便出來。剛剛你也看到了,安潔烈基因病發作,已經沒有人類的思維能力了。他很危險,你要注意安全。”

雀秋現在腦子裏想的就全是這件事,他見威爾醫生似乎要去給安潔烈做治療,于是便提出自己也想去看看。

“這……”威爾醫生有些猶豫。

誰都知道Omega們就是這個宇宙裏最膽小、最嬌氣的群體了,安潔烈的危險程度連巡邏隊的隊員都無法駕馭,更別說眼前這個嬌弱的、手無寸鐵的Omega。

看出威爾醫生的遲疑,雀秋順着他的擔憂說:“您不是已經給安潔烈打了麻藥嗎?他一時半會兒應該是醒不過來的,我只過去看一眼就好,不會出現什麽危險的。”

“你說的也有道理,”威爾醫生無法拒絕一個小

Omega合理的、并不過分的請求,“那你跟我來吧。”

但他依舊不放心的多次叮囑道:“不過,千萬不要靠近他。”

雀秋輕輕地“嗯”了一聲。

等他跟着威爾醫生來到救助站時,人群早就散去,這裏只剩下了楊樹街長和病床上昏迷的安潔烈。

雀秋看向那張病床,有成年人手臂那麽粗的鐵鏈緊緊地将安潔烈從肩膀綁到了腳踝,纏繞的非常緊。即便他醒了,也很難再掙脫這樣嚴密的束縛。

楊樹守在病床前,看上去很是疲憊。

在見到雀秋的那一刻,他有些愣住:“雀秋?你怎麽來了?”

反應過來後,又忙道:“你快離開,這裏太危險了。”

雀秋這次就不像之前那麽聽話了,他四處搜尋了一下後,找到一張幹淨的椅子坐下。

他的坐姿很規矩,雙腿并攏,雙手疊放在大腿上,看上去無比的乖巧,但說出來的話卻并不配合。

他擡起頭,目光灼灼,在那一刻就像是能夠審視到人心的太陽。

“我想要知道關于基因病更詳細的信息。”

雀秋知道,他來到這個世界後一直困擾着的兩個問題,或許就要在今天,因為基因病發作的安潔烈而得到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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