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賠禮
楊妡自不知他心裏這許多想法, 只覺得他語氣嚣張得很。
他管過的事兒就要管到底?
她不過随口知會他一聲,又不是要征詢他的意見, 瞧他不屑的樣子, 好像她會礙着他的事兒一般。
她還真就不信了,就憑自己一己之力怎麽就不能讓魏劍嘯身敗名裂?
心裏存着氣, 索性不願搭理她, 回轉身子欲往內院走。
魏珞低聲喝止她,“站住。”
楊妡頭也不回地道:“你不是說過,讓我有多遠走多遠,我不在這兒礙你的眼。”
“你真這麽聽話?”魏珞給氣笑了, 那一瞬間,真想脫口問她,“那我讓你親我一口,你親不親?”
只是, 瞧着她才及自己胸口的身高, 單薄得尚未長成的身子,才萌芽的龌龊念頭立刻被狠狠地摁了下去。
收斂神思, 正色道:“三叔交給我,你老老實實待在府裏,以後出門記得帶上護院。”
“我偏不!”楊妡扭頭扔下一句, 撩開門簾走出門外。
門簾晃動,使得她的身影也仿佛一跳一跳的。
魏珞在原地站了片刻,長長嘆口氣,大踏步地離開。
齊楚正跟表舅母趙氏在廚房裏忙活, 張氏也不擅廚藝,但不好在飯廳裏幹坐着等吃,便在廚房門口跟齊韓說話。
見楊妡過來,齊韓便往醫館裏去陪魏珞,張氏問道:“是阿珞傷着了?”
楊妡點頭,“他說跟個朋友切磋功夫,不當心被刺中了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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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搖頭嘆道:“真不明白他們的心思,好好讀書寫個文章多好,非得舞刀弄槍的,刀劍不長眼,稍不留神就傷着。還是阿韓好,書讀的好,又有一手好醫術。”
趙氏笑道:“這孩子上來脾氣也倔得很,九頭牛拉不回來。”
正說說笑笑,齊韓從醫館出來,問道:“那位魏兄弟走了?”
“走了嗎,我也不知道,”楊妡渾不在意地說,“走了更好,免得彼此不自在。”
沒多大工夫,齊表舅出診回來,恰好飯菜均已備齊。楊妡上前行過禮,男女就分成兩桌各自用飯。
女眷在飯廳裏吃,齊表舅與齊韓兩人被擠到書房裏。
還別說,齊楚的手藝真正不錯,雖說只是幾道家常菜肴,可道道精致可口,比起楊府的廚子也無惶多讓。
楊妡便吃邊贊,把齊楚誇成了一朵花。齊楚雖是羞怯,卻很高興,又熱心地要把幾種菜的做法寫給楊妡。
張氏笑道:“不用多,妡兒能學會一道菜也足夠受用一生。”
一頓飯吃得賓主皆歡,飯罷楊妡告辭時,不但得了齊楚的菜譜,還捎帶了兩瓶擦手的膏脂。
她們走得匆忙,不曾留意到,馬車駛過街角時,從路邊面館裏走出個身着鴉青色長袍的男子,策馬遠遠地跟在了車後。
回府途中,楊妡問張氏,“舅公家裏那麽多人吃穿,表舅母跟表姐又得洗衣又得做飯,為啥不買兩個下人,一些粗重活計讓下人做就成了。我看表姐的手指節都有些粗。”
張氏嗔道:“說起來輕巧,齊家那個醫館也就勉強能糊口,你舅公樂善好施,周遭鄰居家裏貧寒的去看病,都是白舍藥草不收診金。阿韓還得讀書,一年十幾兩銀子的束脩,哪裏有餘錢請下人?”
楊妡默了默,忽地想起魏珞來,如今他自己住,也不知誰給他做飯縫衣,總歸不會是先前跟着他的那兩個小厮吧?
随口又問:“娘覺得表哥怎麽樣?”
張氏笑道:“百裏挑一也選不出那樣的好人才,要相貌有相貌,要學識有學識。我真想把你嫁過去。你舅公、表舅和舅母都見過,肯定會把你當閨女疼。阿楚也不是愛招惹是非的性子……可惜就是家世低,你祖母萬不能同意。”
楊妡本意是想問問張氏對魏珞的看法,不意她竟說起齊韓,又扯到她的親事上,便也只好聽着。
張氏意猶未盡,續道:“當初阿婉說親,你伯母原本看中了你伯父的門生,那人也是空有一身才華,門楣太低。你祖母不同意,說阿婉是家裏頭一個姑娘,她嫁個窮酸秀才,後頭的姑娘們還怎麽說親?難不成一個個都嫁給那種不入流的小門戶?”
楊妡只聽說魏氏因楊婉的親事對錢氏不滿,卻不知到底是怎麽回事,又問道:“那大姐姐最後嫁給誰了?”
張氏嘆道:“嫁給京衛姓鐘的一個指揮佥事,聽說家裏鬧騰得不行。”
“怎樣鬧騰了?”楊妡好奇地問。
張氏猶豫不決地看楊妡兩眼,最終按捺不住女人多話的天性,絮絮道:“這個姓鐘的本是行伍出身,因行軍打仗耽擱了親事,後來調至京衛就想找個世家女子成親。原本他這樣想也不為過,可他四處托人說親的同時,屋裏卻沒閑着,先後擡進三位姨娘。你伯母就是打聽到他這點才不願意,但架不住魏家老夫人說,男人沒有不沾腥的,屋裏哪能少得了女人,只要沒有庶出的兒女就不錯了,楊婉又是庶出,哪有這麽登對的親事等着?你祖母最聽魏家老夫人的話,這不就拒了這邊應了鐘家……沒想到偷慣腥的男人改不了偷吃的毛病,有了屋裏這些尚不知足,又把主意打到楊婉陪嫁丫頭身上。楊婉不願意,那人上去就是一巴掌,臉都腫了半邊。”
楊妡愕然,“若是這樣,大伯母就該把大姐姐接回來才對。”
“誰說不是?楊家姑娘豈能讓人欺負成這樣?可你祖母不同意,說咱家裏數代就沒有大歸的姑娘。你大哥二哥等人去找過幾回,姓鐘的當面發誓保證絕不再犯,可人走後照樣動手,又能怎麽辦?”張氏長嘆一聲,“以後你千萬別嫁個武夫,這蠻人動起手來是混不講理的。”
楊妡哭笑不得,“娘,您別提起個人來就想到我身上,我又不急着說親,還差好幾年呢。”
張氏也意識到自己的無心之語,笑眯眯地道:“也不算早。過幾個月你伯母帶着楊娥出門,讓她把你們也帶上,慢慢挑個合心意的。我倒是不一定非得要你嫁個高門大戶,只要性子溫和,知冷知熱地會體貼人就好。”
楊妡深感同意。
杏花樓就曾接待過不少軍士,平常看着還行,稍喝點酒就露出蠻人表象,嘴裏吆五吆六地不幹淨不說,一言不合就拔刀子動拳頭。即便對女人也少有耐心,恨不能當場就撕了別人衣裳往桌子上摁。
最能體貼人的還是讀書人,一起彈幾支曲子吟兩首詩,對着月光飲半壺酒,再發生點什麽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
楊姵聽說楊妡回來,連衣裳不曾換就趕過來,一個勁兒地抱怨,“二姐姐跟三姐姐出門,你也出門,就只剩我跟六妹妹,這大半天都憋悶死了,連個人說話都沒有。下次出去,你需得帶上我才行。”
楊妡“咯咯”笑,把帶回來的兩瓶膏脂分了一瓶與她,又展示齊楚寫的做菜方子,把齊楚的手藝誇得天花亂墜。
楊姵聽得躍躍欲試,當即表示也要學着做菜。
兩人既要上進,錢氏自不會攔着,将花園裏平常不怎麽用的廚房撥給她們使,又撥了兩個婆子打下手,至于油鹽醬醋等物均從錢氏私房走賬,并不曾動用公中物品。
錢氏顧不得她們,張氏倒是每天都往小廚房去,去一回就罵她們一頓,正經飯菜沒整治出來,糧米卻糟蹋了不少。
打雜的婆子很會說話,“也不算盡數糟蹋,前兒姑娘們蒸得夾生飯,我拿回去重新煮了粥,小孫子一個勁兒誇好吃。”
就這般忙忙碌碌地,轉眼楊峻娶了盧家姑娘進門,楊家阖府上下熱鬧了好幾天,緊接着就該給楊峼踐行。
魏氏最心疼的就是這個孫子,千叮咛萬囑咐地把楊峼送到二門。而楊妡等同輩的兄弟姊妹則要送出角門。
各人都有禮物相贈。
楊姵送了六雙襪子,楊妡準備了四只香囊,裏面放着不同的香料,以備不同時候使用。
楊峼一一道謝接過。
楊娥先前在二門陪着魏氏落過淚,此時眼圈仍紅着,見狀撇下嘴,暗自嘀咕道:“也不知裏頭放了什麽,誰敢用啊?”
聲音雖不大,可身邊幾人都聽到了。
楊峼沉着臉斥她一句,“這話能随便說?”
“我只是好心提醒三哥,用前仔細檢查一下裏頭的東西。” 楊娥翻着紅眼委屈地說。
楊妡只作沒聽見,側頭問楊姵,“三哥幾時啓程,怎麽還不走?”
楊姵搖頭,“我也不知。”
楊峻聞言笑着解釋,“阿璟也一道去,等他來了就走。”
話音剛落,果見東邊魏府幾位少爺策馬而來,當中穿寶藍色錦緞長袍的就是魏璟。
自打燈會那天,楊妡再沒見過他,此時望去,他消瘦了許多,原本豐神俊朗的模樣竟有些形銷骨立,弱不勝衣般。
楊妡實在不願意見到他,又不想落了痕跡,便側着頭假裝看樹上兩只唧唧喳喳的喜鵲。
魏璟卻是五味雜陳。
縱然楊府角門簇擁了許多姑娘丫鬟,可落在他眼裏,那些就好像虛無缥缈的背景,中間被襯托的單是楊妡一人。
她穿鵝黃色的襖子,淺笑盈盈,顧盼生輝,縱然此時春意正鬧,也抵不過她如花笑靥。
只是,那如同石榴花般明媚的笑容在對上他的視線後,轉瞬散去,取而代之的卻是潭水般的淡漠。
魏璟心底湧起濃重的苦澀,他翻身下馬,跟楊峻等人寒暄過後終抑制不住走到楊妡面前,長揖到底,“上次無意開罪了五妹妹,一直未有機會給妹妹賠禮道歉,還請五妹妹見諒。”
要賠禮也得拿出點誠意來,自己一身清白險些被毀,他這麽輕飄飄一句道歉就算完了?
還說無意開罪,他那是無意嗎?
先是哄騙她幫她買小吃,又事先備好迷~藥,還定下客棧房間,再指使小厮攔住楊姵。
他這個無意可真是費盡心機啊?
而且,偏生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賠禮,是要迫着自己答應,還是想趁機把事情抖摟出來毀了自己名聲?
楊妡氣得心頭火亂竄,冷哼一句強壓下心頭怒火,昂頭朝天,淡淡地道:“道歉有用,官府裏設着牢獄□□幹什麽?殺了人,賠個禮不就是了?”
魏璟頓時漲得滿臉通紅,僵在那裏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楊娥看着心疼,涼涼地說:“五妹妹也忒小氣,就算天大的錯,二表哥都當面給你賠禮了,你還想怎麽着?”
楊妡再忍不住,只待楊娥話音落下,便走過去,用盡全身力氣“啪”地扇了她一個嘴巴子,然後屈膝福了福,“二姐姐,我不小心打了你,還請二姐姐見諒。”
周遭人都懵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這邊。
楊娥更是被打得找不着北,捂着腮幫子呆呆地盯着楊妡,少頃反應過來,哭喊道:“你憑什麽打我?我要告訴祖母,這事兒跟你沒完。”
接着人群裏傳來清朗的男子聲音,“二姑娘也忒小氣,就算是天大的錯,五妹妹都當面給你賠禮了,你還想怎麽着?”
跟楊娥适才所言毫無二致。
楊妡循聲望去,就見一匹棗紅色駿馬旁,魏珞身着鴉青色長袍,神色淡然眼眸黑亮,唇角若有若無噙一絲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