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裁衣

斑蝥也叫花殼蟲, 書上說産于南地,體表有毒, 捕蟲人在七八月份, 趁着清晨露水未幹,用網捉之, 然後沸水燙死, 晾幹磨成粉出售。

斑蝥粉可入藥,能破血消癓、清除積癬,但是如果與蛤蚧、淫羊藿等一同熬制成丸,則就是極有奇效的房中藥物長春丸。

不但斑蝥, 腽肭臍、紫河車以及滇中産的緬鈴也都有類似效用。

以前杏花樓所用的房中藥花樣頗多,有焚燒嗅味的助情香、有含在口中的沉香合、有固于腰間的蜘蛛膏,有封在肚臍的保真膏,更有直接塗抹在器具上的三厘散、掌中金等。

杏娘有個相熟的郎中, 專門替她熬制各種房中藥。

魏劍嘯不是貪戀房中之事嗎, 楊妡便打算一次讓他玩個盡興。只是她如今養在深閨,再想得到這些藥物是難上加難。

上次因為魏氏刁難張氏, 她出主意讓吳慶找個贖身的妓子偶遇楊歸舟,這已經是冒險之舉。而且她可以解釋是因為以前跟着爹娘出門賣貨聽說的。

這次卻不同,她能開口讓張氏想法給她尋找房中藥嗎?

那些熱毒之物就是從她口中吐出一個字都不成。

楊妡記下來是想等元寶幾時再來尋她, 好吩咐他去辦,或者趁去三舅公家的時候,偷偷摸摸順一兩樣,慢慢湊齊了, 按照書上方子自己熬制。

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楊妡不着急,她有足夠的時間慢慢籌劃。

沒想到打算得好好的,竟然被魏珞看了個正着,而且一把撕了個粉碎。

本來毫不相幹的兩人,她感激魏珞兩次出手相救她于危難之時,也願意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報答他,可這并不意味着事事要聽他的,被他管着。

那天魏珞說得明明白白,不需要她報答,只要她見了他遠遠躲開,能走多遠走多遠。

年紀輕輕的記性就那麽差,才兩個月就忘記了?

楊妡氣鼓鼓的,連喝兩盞茶才勉強壓下心頭怒火,卻是再沒有心思重新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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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珞也窩着滿肚子火氣。

他是怎麽也想不到楊妡才剛剛十歲,平常看着乖巧可愛,背地裏卻偷看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只看看也罷了,竟還得謄寫下來,這是想留着天天琢磨?

倘或被人看到,她的臉面往哪裏擱?

他一片好心卻換來她的譏诮諷刺。

尤其她眼眸裏的厭惡疏離與防備,就好像前世他每次想靠近她的反應毫無二致。

魏珞滿腹怒氣又是滿心悲苦,鐵青着臉走出楊府,回到秋聲齋,将三冊書往案上一扔,三兩下褪去身上衣袍,只着了下褲,抓起牆上長劍往屋後走。

一套劍法舞得虎虎生風水洩不通,直到出了滿身透汗,地上落滿了翠綠的枝葉,這才收了劍。

到井旁提上半桶水,當頭潑下去,一股子心火終于散了。

等魏珞重新換好衣衫,泰阿與承影各抱兩匹布自外頭走進來。

張大娘随後跟着,見到魏珞就樂呵呵地說:“共買了四匹布,足足能做八身衣裳,四件春秋穿,四件夏天穿。”

魏珞掃了眼,一匹細棉布、一匹府綢、一匹杭綢還有匹斜紋布,都是鴉青色。點點頭問道:“銀子夠不夠?”

“夠了,還富餘三百文。”張大娘答着,吩咐泰阿兩人将布放到西梢間,又取出一件舊衣齊着肩頭在魏珞身上比試,口裏念念叨叨着,“肩要寬出兩指來,袖子得長半寸,少爺還是太瘦,要多吃肉,趕明兒我買幾只小雞崽在後頭養着,什麽時候吃就宰一只。”

泰阿聽了“哈哈”笑,“大娘,您剛才說少爺衣裳要長多少?”

張大娘尋思片刻,想不起來了,笑罵道:“你這促狹鬼愛打岔。”重新展開衣裳比劃。

泰阿苦着臉喊冤,“明明是您自個量着尺寸又說炖雞,跟我有什麽關系?”

張大娘不理他,口裏默默念叨着幾個數目字,緊着進屋比照了舊衣裁出一身來,這才松口氣,複出來對泰阿道:“趕緊的,閑着沒事把屋後空地平整出一塊來,這會兒正好種菜,旁邊壘個雞舍,明天我就去看看有沒有買雞崽兒的。”

泰阿不甚情願地去了。

魏珞在旁邊瞧着,臉上終于顯出一絲笑意。

前世張大娘也在他院子裏伺候,不過是在廚房打雜。

楊妡幾乎不曾與他一道用飯,也極少打聽他的行蹤。

有一次他回來幾近半夜,肚子裏實在餓得慌,便親自往廚房裏覓食,那天正值張大娘值夜,好在竈上留着火,鍋裏溫着水,張大娘來不及做別的,就給他下了一鍋熱熱乎乎的面疙瘩湯。

湯裏卧着兩只荷包蛋。

他端着碗就在廚房裏吃,張大娘一邊給他添飯一邊讓他慢點吃,看着他的目光充滿了慈愛,就像母親對待自己的兒子。

那以後,他就留了心,只要張大娘值夜,廚房裏定然留着火備着飯。

只為了那點深夜的溫暖,這一世,他早早将張大娘要到了自己身邊。他之所求也不過是能有個人提醒他天冷加衣,能與他同桌共食,能守着同一盞燈,她在燈下縫衣,而他在旁邊瞧她。

兩世為人,這個平凡的心願他都不曾得償。

前世的楊妡會得一手好女工,他見過她的手藝,帕子上繡成的月季花能引來蝴蝶。她也能做點心,隔三差五會做玫瑰餅核桃酥去讨好王氏。

魏珞不喜甜食,而楊妡也不曾做過羹湯。

楊妡給他印象最深的就是,秋日陰雨連綿,她披件青灰色披風站在廊下,一把纖腰瘦得不盈一窩,渾身上下籠着無盡的愁緒,就好似月湖裏衰敗的枯荷,死氣沉沉。

好幾次,他都想沖過去抱住她,親吻她,讓她鮮活起來,讓她因他哭因他笑,可每每他走近,她都像受驚的兔子,飛快地躲避起來。

所以,她看雨,而他只能隔着雨霧,偷偷地看她。

思及前世,又想起适才,魏珞一顆心冷了熱,熱了冷,翻騰好半天才慢慢平靜下來,進屋拿起适才借的書冊讀。

他本是假借書之名去見楊妡一面,沒想到跟楊妡發生争執,卻意外地發現《将策》非常實用,裏面不但有行軍布陣之策,更有治兵禦下之道。

這一看便入了迷,漸漸地将楊妡抛在了腦後。

而楊妡在書房也是自得其樂,楊遠橋藏書頗豐,從正史到雜說,從策論到話本應有盡有,她對史書不感興趣,倒是翻騰出好幾冊很有趣味的稗官野史,每天讀得津津有味。

唯一感覺無聊的就是楊姵。

這日她閑着沒事便跑到二房院跟張氏訴苦。

張氏笑道:“你來得巧,剛把裙子縫好,試試怎麽樣?”卻是她前陣子跟楊妡縫出月華裙來之後覺得真是不錯,因想到楊妡與楊姵形影不離的,就給楊姵也做了一條。

楊妡膚色白,用的是嬌嫩的鵝黃間柳綠,楊姵膚色暗,用了淺丁香間着月白色。

“妡兒說你前幾天新裁了件月白色襖子,襟邊繡着紫丁香,就配那件穿。要是覺得素淡,就戴上那個鑲紫玉的項圈,穿起來肯定好看。”

楊姵聽得心動,迫不及待地吩咐松枝,“快把我那件襖子和項圈拿來,我穿上試試。”

松枝一溜煙跑了回去,少頃氣喘籲籲地回來,把東西遞給了楊姵。

楊姵與楊妡身量相差無幾,就是楊妡孱弱了些,而楊姵腰身圓滾滾的,顯着很結實。

月華裙是十六幅的,裙幅很寬,腰身收得高,看起來腿長了許多。而月白色襖子剛剛及臀,上面的紫丁香與裙子上的丁香色淺淺呼應,倒是勾勒出一些曲線來。

楊姵非常滿意,站在穿衣鏡前轉過來轉過去地看,好容易才舍得脫下來,對張氏道:“嬸娘,去蔡家的時候我就穿這身,怎麽樣?”

張氏笑着點頭,“好看,妡兒也穿月華裙,到時候你們倆一對姐妹花把別的姑娘小姐都比下去。”

這都快到四月了,桃花已經開敗,楊姵終于等到了安國公蔡家的帖子,說在三月二十六請楊家阖府去賞花。

這兩天,針線房忙乎得夠嗆,給楊妡楊姵等人各做了兩身,卻給楊娥和楊嬌每人添置了六身,而且樣式和繡花也更精致。

楊姵知道那兩人是要相看親事,可心裏總有些不太服氣,這會兒得了張氏做的裙子,頓時笑逐顏開,連連點頭:“嗯,肯定的,那天我還得讓阿妡給我梳頭,她梳得比松枝好。”

再過五日,罰期已滿。

楊妡終于解了禁,一大早就颠颠地到松鶴院去,正巧楊娥跟盧氏也在。

楊妡先給魏氏問過安,又朝楊娥福了福,“二姐姐,上次是我考慮不周,不該在大街上動手,爹爹已經罰過我了,您大人有大量,饒過我這會吧。”

楊娥聽着話音不對。

什麽叫考慮不周,不該在大街上動手,那就是說,在府裏動手是應該的?

她柳眉一豎,怒氣上來,正要質問兩句,盧氏已笑盈盈地拉着兩人的手合在一處,“一家子姐妹哪有隔夜仇?事情過了就過了,明天到安國公府,咱們要和和睦睦開開心心的,可不能讓人以為咱們姐妹間有芥蒂。”

魏氏原打算斥責楊妡幾句的,聽聞盧氏的話,斥責變成了敲打,“這次就算了,以後做事都得動動腦子,要少言慎行,出門做客更是如此。”

楊妡幹脆地應着,“是,我明白,一定好生聽祖母的話。”

盧氏唇角微彎,着意地看了楊妡兩眼。

第二天,楊家姑娘都在屋裏先打扮齊整,然後到松鶴院給魏氏過目。

魏氏眯縫了眼,挑剔地盯着炕邊站着的五個孫女,楊婧倒罷了,才剛七歲,打扮得好賴沒什麽關系。楊妡是最出衆的,皮膚嬌嫩似水,眉眼精致如花,身上飾物并不多,可就是明晃晃地耀人眼。楊姵也不差,頭發側梳成飛雲髻,戴兩支小巧珠釵,月白色襖子配淺丁香裙子,有種飄逸靈動的美。

相較而言,楊嬌算是中規中矩,比往常多戴了幾樣飾物,楊娥卻是最差的,穿着大紅色繡牡丹花圖樣的褙子,頭上戴着整套的赤金頭面,顯得老氣橫秋就像個已成親的婦人。

真是越想求好越不得好。

魏氏臉色瞬時變得不好看,側眼瞧見旁邊也是仔細打扮了的張氏,心裏那股子火氣立刻有了目标,沉聲道:“老二家的,都稱你一聲母親,你這心裏還分出了三六九等不成?等五丫頭縫衣裳,怎麽就不能給二丫頭三丫頭縫一身?”

張氏平白受此無妄之災倒也沒惱,笑盈盈地說:“老夫人教訓得是,兒媳婦言行素來跟老夫人看齊,還以為人心本來就長得偏,沒想到竟是兒媳想岔了。等回頭就給二姑娘和三姑娘縫,順道也給老夫人做一身……”默一默,轉頭對錢氏道,“這會兒天真的暖了,看花園裏各種藤蔓茂盛得不行,嫂子往後到花園去可得小心點,不當心碰到身上就發癢。以前聽說有人用蘸了綠蘿汁液的絲線縫衣裳,穿在身上白天黑夜地癢,把皮都撓破了還是止不住。”

錢氏不知所以,随口應道:“有些是這樣,不能随便碰。”

楊妡覺得好笑,不由彎了唇角,偷眼看向魏氏,卻發現她的臉色更黑了。

耽誤這些工夫,眼看着已到了辰正,魏氏沒再多話,吩咐衆人趕緊出發。

楊妡仍是與張氏及楊姵同坐一輛馬車,快走到蔡家門前的胡同時,正瞧見有個鴉青色身影騎匹棗紅色駿馬擦着馬車過去。

看身影就知道是魏珞,楊妡暗暗“哼”了聲……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魏珞發火很正常,就像家長看到孩子在看小H書似的,不但看,而且還認真地記筆記,估計家長應該第一反應就是把小H書撕了。

魏珞就是這種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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