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低落
魏珞将她臉上表情的纖毫變化都看在眼裏, 心頭一沉,眸光更深了些。
楊峭見他突然止聲, 疑惑地轉頭, 便瞧見坐在清惠長公主附近的楊妡姐妹倆,含笑點點頭以示招呼。
楊妡朝他還以微笑, 剛巧那位身着寶藍色錦袍的男子也回過頭來, 看到她精致的眉眼,如石榴花般明媚動人的笑靥,目中流露出幾分驚豔。
楊妡察覺到,得意地斜睨魏珞一眼。這一眼既有少女的懵懂, 又隐着成年女子獨有的柔媚,極為惑人。
魏珞臉色更黑。
在他印象裏,前世就是在安國公府,當今聖上的幼弟瑞王李昌銘相中了楊姵。可那次, 他與楊妡早早就定下了親事, 楊妡并沒能坐到清惠長公主身邊,而是與一衆不相幹的女子混坐在一處。
李昌銘根本沒有機會看到她。
這一世, 很顯然清惠長公主對楊妡頗有好感。
而楊妡的美又有誰能抵得過?
偏生她還不自知。
也不見得,興許她已經知道了,就是故意對着李昌銘微笑, 以謀求好感。畢竟,嫁給李昌銘,進門就是王妃,不管是魏璟還是魏劍嘯, 再不可能傷害到她,楊家衆人也會圍着她捧着她,就像前世的楊姵一樣。。
或者,楊妡會因而開心舒暢,不再像前世那般整天抑郁寡歡。
想到此,魏珞黯然轉回頭,掏出條帕子,細細擦拭着長弓的弓身,擦完,手指捏着牛蹄筋制成的弦,輕輕勾了下。
這時幾個身着靛青色裋褐的小厮手裏揮動着紅色小旗示意衆人安靜,安國公闊步走進校武場,先對清惠長公主這邊拱拱手,然後大聲下場宣讀了比試規則。
大致就是場內人随機分成兩批,每批十人,每人五枝箭,目标是百尺開外的木靶,命中紅心最高的三人再次對決,選出冠亞季軍來,各有獎品相贈。
宣讀完,有小厮用木棍在地上劃了條橫線,第一批的十人率先站在先後,各自搭箭張弓做好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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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程并不遠,只要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瘦弱書生,都能射到預定距離,但命中紅心者卻寥寥無幾,更有幾人将箭射到旁邊靶子上。小厮認真記過數,大聲報出各人成績,只有福建總兵章矗的兒子章棟射了個滿堂紅,五箭均中靶心,贏得場內一片歡呼。
魏珞、楊峭及李昌銘都在第二批。
楊家人重視詩文不注重騎射,加之楊峭長得也實在弱了些,連弓都拉不滿,堪堪能将箭射到靶邊。
出人意外的是,脾氣暴躁的魏珞跟養尊處優的李昌銘竟然表現相當出色,同樣射了個滿靶。
毫無懸念地,魏珞、李昌銘以及章棟三人需要另行比試。
這次仍是每人五支箭,箭靶不再固定在地上,而是找了三個小厮分別舉着來回走動,也是命中率高者獲勝。
看臺上都是養在深閨的柔弱女子,平常連殺雞宰鵝都沒看過,看此場景,不免為那三名小厮捏了把汗。
場內頓時安靜下來。
安國公見狀,笑着下場,再度揚聲解釋,“諸位權且放心,今天比試所用箭矢都已除掉箭頭,倘若失了準頭,小厮們最多受些皮肉之苦,絕無生命之虞。”
楊姵低聲跟楊妡嘀咕,“我看不一定,剛才那些箭不也是去了箭頭的,都能穿透木靶,要是不小心紮進心口,就算能保住性命,肯定也疼得要死。不知道這邊府醫在不在,如果出事趕緊救治才好。”
楊妡四下張望幾眼,看到校武場西北角有幾位男子遠遠地站着,便道:“我覺得那邊穿土黃色長衫的瘦子應該是府醫,長得像根老山參似的。”
楊姵順着看過去,“噗嗤”笑出聲來,“還真有點像。”
兩人正相對偷笑,忽聽衆人歡呼叫好,卻是李昌銘已經拉開弓,五支箭齊中靶心,箭尾散開成梅花狀,猶在抖動着。
“真厲害!”楊姵啧啧贊嘆,又不無擔憂地說,“也不知三表哥成不成?”
楊妡沒作聲,看向場中第二個張弓的章棟。
前四支倒也不錯,都射中了靶心,可惜臨到最後關頭,許是太想求勝的原因,撒放時手指抖了下,竹箭稍偏,射在木靶邊上。
衆人一陣惋惜。
輪到魏珞上場了。
他先轉了轉左手大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而後從容不迫地自肩後箭囊裏抽出五支箭,放在嘴邊吹口氣,順次搭在弓上。
他這是幹什麽?
剛才李昌銘是一支一支射出去的,魏珞是想五箭齊發?
楊妡“嗤”一聲譏笑,到底能不能行啊,別只會擺個花架子才好。
楊姵也吊着口氣,低聲道:“我覺得有點懸。”
“輸了才好,免得那麽嚣張。”楊妡目不轉睛地盯着場下,忽而轉頭對楊姵道,“你沒覺得三表哥很令人讨厭?”
“不覺得啊,”楊姵随口回答,正瞧見魏珞在舉弓之前,又轉頭似有意又似無意地往這邊看了眼,立刻朝他揮揮手。
魏珞臉上露一絲笑,雙手緩緩将弓舉起抵在身前,勾弦,推弓至滿,不等瞄準,手松弦回,五支箭飛一般直射出去。
明明五支箭是同時離弦,可到達箭靶時卻有先有後,五支箭箭頭連着箭尾,直入靶心。
計數的小厮也驚呆了,瞪大眼睛仔細看了看,也不說話,扛着木靶繞場轉了圈,跑到正面看臺時,有意放慢了步子,以便讓清惠長公主瞧個清楚。
看臺上歡聲雷動,楊姵更是雀躍不已,連聲贊道:“神了,三表哥太厲害了。”
李昌銘五支箭攢成梅花狀已是不易,而魏珞五子連珠也相當有難度,兩人各有擁趸。
安國公笑眯眯地道:“既然難分伯仲,那就再比一場。”跟身旁小厮低語幾聲,小厮點點頭,掏出一把銅錢數了數交給安國公。
安國公大聲道:“共三十枚銅錢,每人只一支箭,誰射中的銅錢多誰就贏。”
規則既出,看臺上都唧唧喳喳地議論起來。
楊姵皺着眉頭道:“這不是難為三表哥嗎,竹箭又不是針線,射中一只已經不容易了,難道還會轉彎?”
“不知道,看着吧,反正規矩定下了,兩人都一樣。”楊妡笑着回答。
兩人再不作聲,目不轉睛地看着場中兩人。
相比看臺上諸人的緊張與興奮,場內的魏珞與李昌銘卻輕松得多,兩人親熱地湊在一處不知談些什麽,只見魏珞朝李昌銘拱拱手,李昌銘則笑着搗了下魏珞肩頭。
說完話,兩人離得稍微遠了些,各自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
那邊小厮見已準備好,将手裏銅錢用力往天上一扔,撒腿跑了開去。
楊妡尚未反應過來,就見兩支箭顫巍巍地插在對面的木樁上。
小厮大聲報了數,魏珞射中四枚銅錢比李昌銘多一枚。
魏珞将弓背在肩頭,雙手抱拳朝李昌銘拱一拱,“承讓!”又回身遙遙地對清惠長公主做個揖。
楊姵大聲喊道:“三表哥真神!”
魏珞聽到她喊聲,啓唇淺笑,笑容入了眼,真切而生動。
就連楊妡也不得不承認,此刻的魏珞,英武得令人無法直視。
不知怎地,她竟然有些莫名的苦澀。
細細想來,魏珞平常寡言,對楊家幾位姑娘并不親近,尤其對她總是擺個臭臉子,好像她前世欠了他的銀錢似的,可獨獨對楊姵友善且親近,就如方才那溫暖的笑,魏珞幾時對她這般笑過?
如此一想,更覺憤懑,連魏珞最終得到什麽獎品都無心關注。
楊姵根本沒察覺她的小情緒,不疊聲地問:“阿妡,你剛才看到竹箭怎麽穿過銅錢的嗎?隔着那麽遠,我連銅錢都沒看清。”
看着她不加掩飾的喜悅與敬仰,楊妡略略垂了頭,低聲答道:“我也沒看見。”
“今天真是大開眼界,趕緊回去講給我娘她們聽聽。”楊姵拉起她的胳膊,兩人跟清惠長公主道了謝,仍回新月湖那邊用飯。
午宴擺了六桌,菜肴精致而奢華。往常楊家宴請,上過魚翅通常就不會再有海參,而蔡家不但兩樣都上了,還有一盤鮑魚炖排骨。
楊妡恹恹地沒胃口,楊姵卻吃得香甜,勸道:“你嘗嘗熊掌,一點兒都不膩,蔡星梅說這次特地請了一個蘇州廚子和一個魯菜廚子,那道蔥爆海參就是魯菜。”
楊妡敷衍地“嗯”一聲,夾了塊熊掌,濃香帶着絲甜味,果真非常可口毫不油膩。她慢慢地嚼着,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在三舅公的醫館裏,魏珞曾說過,那附近有家蘇州會館,做得蘇州菜很地道。
他是想要帶她去吃嗎?
念頭乍起,楊妡沉悶的心情忽地雀躍起來,可側眼瞧見楊姵,才始歡喜的心又低落下去。
胸口驟然梗得難受,像塞了塊大石一般,沉甸甸地墜在心頭。
這是種全然陌生的感覺,喜悅、期待、恐慌、膽怯甚至還有絲絲的愧疚交纏在一起,教她不知所措無所适從。
茫然地用過飯,又茫然地跟蔡家衆人道別。
直到上了馬車,楊姵才注意到她的異狀,擔心地問:“你臉色不太好,哪裏不舒服?”
楊妡垂眸低聲回答:“昨夜睡得不安穩,加上早上起得早,有些困。”
楊姵知道楊妡經常睡不安生,遂體貼地說:“回府還得兩刻鐘,你先在我肩頭靠一靠……你的安神丸還有沒有了,要不再讓府醫配一些,等睡不着的時候吃上一粒,或者讓廚房溫一杯羊奶。”
這就是楊姵,總是這麽關心她體貼她。
楊妡默一默,長吸口氣,将頭靠在楊姵肩頭,“阿姵,過幾天就是你生辰了,你想要什麽禮物?”
“随便,你送什麽我都不嫌棄,”楊姵樂呵呵地說,忽地問道:“我要什麽你都給嗎?”
楊妡鄭重地點點頭,“嗯!”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卡文,總是表達不好女主此時的感覺。妹子們先湊合着看,稍晚點我再修一修~~
下一章進度會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