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邀請
楊妡步履匆匆地往晴空閣趕, 走到空水橋,正遇到青藕往外走。
“姑娘可算回來了, ”青藕舒一口氣, 急切地道,“上次那個元寶又來了, 我擔心他還是要銀子。這幾次下來, 拿走的銀子都十幾兩了。”
“我明白,”楊妡止住她,“今天我想見見他。”
“啊?這怎麽成?”青藕驚呼,“他……他萬萬進不得內院。”
楊妡道:“你出去跟門房說, 他是你遠房表弟,将他引到竹山堂旁邊假山那裏,我在哪兒見他。”
“可我沒有表弟。”
楊妡笑道:“你只這樣說,門房不會多加盤問。”
青藕喏喏應了, 扶着楊妡往二門走。二門婆子見楊妡才剛進來又出去, 心中詫異卻不敢多問,只賠着笑道:“今兒風大, 姑娘将鬥篷系嚴實些,別着了風。”
楊妡假作抄書,尋了《天寶通草》出來裝模作樣地讀了片刻, 不大一會,聽見門口青藕與晨耕的說話聲,忙披好鬥篷出來。
繞過竹林就是座太湖石壘成的假山,元寶站在背風處不停地跺着腳, 瞧見楊妡,不顧地上冰寒,“噗通”就跪下了,連磕三個響頭,方開口道:“謝姑娘接濟,姑娘就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楊妡看着他單薄的衣裳就覺得渾身發冷,忙道:“你快起來吧,你娘病好了?”
元寶黯然道:“我娘冬月底過世了,已經燒了七七,我共欠了姑娘十六兩七錢四分銀子,如果姑娘不嫌棄我粗笨,我願意留在姑娘身邊做牛做馬。”
青藕聞言斥一聲,“胡說八道,姑娘身邊都是丫鬟伺候,要你這個小子何用?”
元寶慌忙解釋,“我沒別的意思,就是以後聽姑娘使喚,姑娘叫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絕沒有二話。”抖抖索索從懷裏掏出張紙,“頭年求胡同口賣字的秀才寫的賣身紙,手印也摁上了。”
青藕接過遞給楊妡,楊妡展開掃了眼,上面寫着元寶的姓名籍貫,生辰年月,還有自願賣身的字樣,最後趙元寶姓名處摁着個暗紅的血指印。
楊妡複遞給青藕讓她收好,然後對元寶說:“你的賣身契我先收下,我身邊不能留男人伺候,不過有兩件事想讓你去做。”
Advertisement
元寶點頭哈腰道:“姑娘盡管吩咐。”
“第一,打聽下金城坊盆兒胡同有戶姓彭的,男人讀了二十年書連秀才都沒考中的那家,打聽他家四兒子平常在哪些地界兒進出,都結交了些什麽人?第二,打聽那附近有沒有專門□□消災的閑幫,怎麽個收費法兒,妥不妥當?打聽好之後就來找青藕——她是你遠房的表姐。”
元寶甚是機敏,連連點着頭,“行,行,姑娘放心我肯定做得好。”
楊妡笑一笑,對青藕道:“你送你表弟出去吧,耽擱太久不好,我到書房等你。”
青藕應着引了元寶往外走。
楊妡看着他們離開,略站片刻,正要回頭,差點撞到一人懷裏,她急忙止步,定睛一看,發現竟是許久未曾謀面的魏珞。
自從上次在安國公府的校武場見過,一晃眼已經過去七八個月了。
感覺他似乎又長高了,身體看着結實了許多,肩寬腰細。數九寒天連件披風都沒披,只穿了件鴉青色斜紋布的長衫。
衣着雖單薄,周身氣勢卻絲毫不弱,杵在楊妡面前,跟座大山般高大魁梧。
楊妡仰頭看着他。
若是不見倒也罷了,并不覺得如何,可見到了,埋藏在心底尚未完全熄滅的火星就好像見了風似的,呼啦啦就燃燒起來。
既思量又挂念,還有說不出道不明的委屈,摻雜在一起,竟是無限的酸楚。
魏珞迎視着她的目光,黑亮的眸子幽深沉靜,瞧不出其中的情緒。片刻,沉聲問道:“那小子是誰,叽叽歪歪說這半天?”
開口便是質問。
楊妡滿腹的柔情頓時散去,沒好氣地說:“跟你什麽關系?”
魏珞淡淡道:“我看到了就要管。”
“切,狗拿耗子。”楊妡白他一眼,轉頭往竹山堂走。
魏珞在她身後涼涼地說:“你信不信,不出兩天我就能把那人揪出來,只要狠揍一頓,我看他說不說?”
“那你就去找,把他打死算你本事……白學一身武藝專門欺負沒爹沒娘的孤兒,真厲害!有本事呀有本事!”楊妡頭也不回地鄙夷道。
“那也不如你,”魏珞臉一沉,跟着譏諷,“一個大家閨秀跑到外院給個乞丐磨磨蹭蹭說半天話,五姑娘多厲害。”
“我願意,用不着你管!”楊妡低吼,急走兩步,又回頭怒道:“實話告訴你,我不是大家閨秀,從來就不是,我就是我!我想跟誰說話就跟誰說話,就是不想看見你!”
晨耕聽到喊聲忙過來瞧,看到兩人鬥雞眼似的瞪着對方,頓時一個頭兩個大,心底哀叫聲祖宗,對楊妡賠笑道:“外頭冷,姑娘往書房裏坐會兒。”
楊妡指指身後魏珞,“趕緊把他打發出去,偷偷摸摸地看着沒安好心。”
晨耕恭聲道:“姑娘有所不知,表少爺本是老爺約了過來演算什麽陣法的。”
卻原來,魏珞讀過那幾本兵書後受益頗多,只苦于他學識确實不怎麽好,有些地方看不明白,便來請教楊遠橋。
楊遠橋能看懂文字,但對用兵之道不太清楚,兩人經過一番讨論,取長補短,倒是從中悟出不少樂趣。
最近兩人又開始排演上面所載陣法,魏珞确實是應約而來,不過是來早了大半個時辰。
楊妡聞言,賭氣道:“那就讓他一邊待着,看見他就心煩。”甩手進了書房。
石青色的夾棉簾子撞到門框上,發出“咣當”一聲巨響。
晨耕吓了一跳,張張嘴,對着魏珞打千作揖,“表少爺大人有大量,別跟姑娘一般見識,她畢竟還小……您兩位見面就吵,小的夾在中間實在難作人。”
“就你這德性還作什麽人?”魏珞哼一聲,吩咐道:“你沏壺熱茶,我進去看看。”伸手撩了門簾。
楊妡心裏既是生氣又覺得委屈,正捏着帕子擦眼淚,聽到門響,只以為是青藕回來了,頭也沒擡,只哽噎着問:“送走了,可曾許他些銀子買件禦寒的衣裳?”
魏珞聞言,胸口一梗,心底湧上莫名的酸意,停下步子,譏诮道:“五姑娘是大善人,還惦記人家沒厚衣裳穿,敢問那小子到底是誰啊?”
楊妡不意是他,三下兩下擦幹眼淚,昂起下巴,挑釁般看着魏珞,“你有本事,自己打聽去,兩天之內找出人來?”
她才哭過,眸中還殘留着淚意,一雙烏漆漆的眸子溫潤透亮,明明生得一副楚楚動人的相貌,偏生鬥雞般挓挲着翅膀。
魏珞既覺好笑,又生愛憐,右手悄悄握住衣袖想替她拭去腮旁那滴清淚,身體卻偏生後退兩步,唇角勾一絲淺笑,“若我真能找出來,你許我什麽好處?”
“切,這話好沒道理,能找出來是你的本事,找不出來是你無能,跟我什麽關系?”楊妡斜斜地白他一眼。
那眼眸似恨且怨,水光盈盈。
魏珞心中熱熱地一蕩,緩了聲,問道:“上元節,你去不去賞燈?”
“不去,”楊妡根本不過腦子,一口回絕。
“吓怕了?”魏珞眸中含笑,“你別是被吓得這輩子不敢去賞燈了吧?你放心,有我……”
有我在,沒人傷得了你。
只是話不曾說完,楊妡便打斷他的話,揚聲,一字一頓道:“我——不——稀——罕——去!不——稀——罕!”
端了托盤正要進門的晨耕聽聞,連忙撩簾進來,見兩人站得遠遠的,臉上仍是帶着氣,而楊妡腮邊淚痕猶存,分明又鬧出不痛快來。
他暗暗叫聲苦,将托盤放下,利落地倒出兩盅茶,一盅端在楊妡面前,“姑娘喝口熱茶,順順氣兒,”另一盅遞給魏珞,“表少爺暖暖身子。”
魏珞一口喝完,也不做聲,轉身走出屋外,晨耕屁颠屁颠地跟了出去。
楊妡雙手捧着茶盅,片刻,低嘆聲,淺淺啜了兩口,又倒半盅茶在帕子上,拭了拭臉。
不大會兒青藕回來,低聲道:“人走了,給了些零碎銀子和一把銅錢。他倒是會做人,拿出八分銀子打點了門房。”說罷,瞧見楊妡略帶紅腫的雙眼,忙問:“姑娘怎麽了?”
楊妡“哼”一聲,“你帶面脂沒有,讓晨耕尋些溫水我擦把臉。”
“帶了,是桂花味的,姑娘不是嫌棄味道甜膩?”
楊妡淡淡地說:“湊合着用用。”
青藕“哦”一聲,出門吩咐晨耕去了。
楊妡又嘆口氣,青藕老實歸老實,可太不懂變通了,真不如紅蓮用着順手。以後還是少帶她出來,讓她專心把屋裏看管好就成。
思量這一會兒,晨耕已端過半盆溫水來。青藕伺候楊妡淨了面,又塗上面脂,看着瞧不出異樣,這才扶了楊妡出門。
魏珞站在竹林旁邊,手裏拿半截竹子,正用刻刀比比劃劃地不知道想刻什麽?
楊妡盯牢他背影瞧了兩眼,默不作聲地離開。
一行走,心裏卻生出些悔意。
細細想來,魏珞先前問話也并非那麽無禮。他今年也才十七歲,就是個愣頭青,自己白長這些年何苦時時跟他鬥氣?
可是每次見到他,整個人就跟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似的,根本控制不了情緒。
不禁又想起上元節,有過去年的事情,張氏很少再讓她出門。
何況,今年又有齊楚來,估計是不可能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燈會,要不要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