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齊楚

楊妡既驚且喜, 上前拉住來人的手,“表姐怎麽有空來了?”

齊楚眼圈一紅, 淚水便順着眼角滾落下來。

張氏道:“你先帶阿楚回去洗把臉, 這幾天她跟你一道住,我知會你伯母聲。過會兒你們也給你伯母和祖母問個安。”

楊妡應着, 将齊楚帶回晴空閣。

青菱甚是知機, 先吩咐紅蓮等人去提溫水,又告訴青藕尋人将楊妡偶爾小憩用的羅漢榻搬到西次間,鋪好被褥枕頭。

因見齊楚穿着單薄,且她身量比楊妡高出半頭, 顯然沒法穿楊妡的衣物,便把自己平常舍不得穿的灰鼠皮褂子找出來,笑道:“這是先兩年太太賞給我的,一直沒大穿, 今兒格外冷, 表姑娘若不嫌棄,先湊合穿幾天。”

齊楚忙搖頭, “不用,我不覺得冷。”

楊妡明白,府裏下人多得是只看衣裳不看人的, 看到齊楚這打扮還不定在背後嚼什麽舌頭,遂接過給齊楚穿上,“屋裏有火盆不覺得冷,可外頭不行, 一熱一冷最容易傷風。”

齊楚家裏便開着醫館,豈不懂這個道理,加之她出來倉促,确實沒穿外頭衣裳,便不再推辭,紅着臉跟青菱道了謝。

楊妡幫她梳過頭發,先帶她去了松鶴院。

魏氏在外人面前總是非常和藹,這次也不例外,慈眉善目地拉着齊楚的手誇了誇,又賞給她一支金釵作為見面禮。

金釵對于齊楚來說實在太過貴重,她立刻羞紅了臉不知道應不應接,偷眼看向楊妡,楊妡不動聲色地點點頭,齊楚這才行個禮道謝接過。

自松鶴院出來,直接就到了大房院。

錢氏跟張氏妯娌十幾年,早就知道張氏家境不富裕,在京都的兩家親戚也都不是什麽大富人家。她與張氏關系頗為融洽,也有心賣個好兒,便準備了一支水頭頗好的翡翠镯子給齊楚當見面禮。

齊楚這次有了數,面色雖是紅,态度卻大方了許多。

錢氏見她舉止并不像有些小戶人家那般扭捏,相貌也生得小巧秀氣,不由心生喜歡,拉着她絮絮說了些家常話,暗地裏卻将她身量肥廋仔細記了個清楚,待楊妡兩人走後,尋出兩匹錦緞送到針線房讓趕緊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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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妡又帶齊楚到楊姵那裏坐了坐,等複回二房院,就看到大炕上鋪了滿炕衣裳,素羅與素絹正一件件在身上比着給張氏看。

楊妡驚訝地問:“娘你這是幹啥?”

張氏打發走丫鬟,笑道:“阿楚沒帶換洗衣裳,我怕現做趕不及,尋思找幾件舊衣裳改改給阿楚穿……正好你們回來,讓阿楚試試,以前我身上沒這麽多肉,挺瘦的。”

當年張氏嫁妝雖不多,但因是嫁到伯府來,家裏還是給湊了三十六擡,其中大多是布料衣物。

嫁過來之後,府裏每季都添置四身新衣裳,天長日久攢下來确實不少。

楊妡眼力毒,将适合齊楚穿的眼色式樣挑出來先放到一旁,齊楚則把魏氏跟錢氏跟的見面禮拿出來要給張氏。

張氏笑道:“給你的你就收着,以後添在嫁妝裏。”

說起嫁妝,齊楚眼圈又紅了,咬着唇道:“姑母別說了,我是死也不肯嫁的,大不了留在家裏當老姑娘。”

楊妡疑惑地問:“怎麽回事?”

張氏猶豫片刻,貌似很難啓齒般,“都是你大姨母……”

楊妡眼前立刻浮現出那個身材臃腫、面貌蒼老、對着窗口咬金項圈的婦人,氣道:“她怎麽惹着你了?”

齊楚只顧得流淚。

張氏再嘆兩句才說了原委。

卻原來是那個一心科舉的大姨父勾搭上個寮子的女子,兩人私會過許多次,大姨父不知怎的染上一身髒病,還過給了大姨母。

大姨母為省醫藥銀子,就讓四兒子雇了輛驢車陪自己找三舅公診病。四兒子瞧見正忙活着做飯的齊楚,立馬動了心,借着往廚房尋東西,說了幾句渾言渾語。

齊楚面皮薄,又覺得是親戚沒敢撕破臉。

哪知沒過三五日,大姨母又帶着四兒子來,說求娶齊楚。

大姨母家什麽情況,表舅母豈會不知,礙于面子不便馬上回絕,說要跟三舅公回來商議之後再說。

大姨母就坐下不走了,誇誇其談說大姨父如何上進,明年一準能考中秀才,齊楚嫁到她們家是高攀了。

又說四兒子是如何能幹,如何受貴人賞識,周遭鄰居沒有不敬着他的。

長輩在廳堂說自己的親事,齊楚不好旁聽,就到廚房裏準備飯菜,四兒子又尋了過去,拉拉扯扯地往懷裏帶,“早晚都要成親,先讓我香兩口解解饞。”

齊楚豈容得他胡來,伸手抄起擀面棍就打過去。

四兒子畢竟是男人,擀面棍沒打在身上,反而激起了他的獸性,一手箍住她的手,一手撕扯她的衣裳。

好在齊韓看見了,上前将四兒子喝止住。

表舅母知道此事,立刻翻了臉,拖着大姨母往外攆,“您回去吧,不用等父親回來,這親事絕無可能,我家阿楚高攀不上你們。”

怎成想大姨母就是個無賴,在醫館門口跳着腳罵,罵齊楚不守婦道跟四兒子已經私定了終身,又罵三舅母見利忘義不守信用,看自己家窮就悔婚。

表舅母豈能任由她罵,到廚房端了盆水朝着大姨母就潑過去。

大姨母這才罵罵咧咧地走了。

可四兒子卻不算完,他天天閑着沒個正經事兒幹,時不時就跑到醫館門口說自己與齊楚如何地兩情相悅耳鬓厮磨。

齊家表舅去尋過官府,可官府說這種事兒他們也管不得,最多找兩個衙役将人趕走,沒什麽大用。

張氏往三舅公家裏去的時候,正好又看見四兒子帶着兩個混混兒在那裏叫嚷。齊楚在屋裏哭得肝腸寸斷,直喊着要拿剪刀抹脖子以示清白。齊韓則要拿菜刀與四兒子三人拼命。

表舅母攔了齊楚攔不住齊韓,那麽剛強的人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張氏看着心酸,但她一女子也想不出什麽好主意,匆匆放下東西取了藥,順便把齊楚接了來。

楊妡明白,四兒子這種人就跟鼻涕似的,沾上就不容易甩掉。

其實對付這種無賴最簡單不過,找人狠狠揍一頓,管保服服帖帖的。

而三舅公一家都是老老實實的讀書人,齊韓又是打算科考為官的,倘若真要找人教訓四兒子,花點銀錢事小,就怕落人話柄,以後拿了這事要挾齊韓。

三舅公不舍得因為四兒子毀掉齊韓前程。

想必四兒子也是因此才肆無忌憚地齊楚,莫非他真以為齊楚壞了名聲嫁不出去就能便宜他?

楊妡本來就不喜歡大姨母一家,此時更添許多厭憎,決定勢必要替齊楚出了這口惡氣才好。

她想着是出銀子讓元寶找人,只是此時臨近年關,元寶家中有病重的老娘,倒不好在這個時節支使他。

只能先忍幾日,等年後再說。

張氏吩咐素絹等人連夜改出兩身衣裳來給齊楚,沒過兩天,針線房也送了新衣過來。

齊楚收到這許多衣物感動不已,她本就勤快,又想着給錢氏等人回禮,便自告奮勇地讓楊妡帶着到小廚房做菜。

小廚房裏打雜的蔣婆子正抓一把炒黃豆坐在竈前悠閑自在地吃着,見兩人來,急忙起身恭敬地問:“不知姑娘今兒做什麽菜,我馬上預備起來。”

之前楊妡做菜,錢氏怕她傷了手,不讓用刀,所以都是蔣婆子把菜切好,所用蔥姜等都準備好,她只往鍋裏翻炒就行。

齊楚卻是不需要,笑着回答:“不麻煩嬷嬷,我自己來就好,要是嬷嬷得空,就請幫忙看着竈裏的火。”不顧水冷,親自将菜肉洗好,擺放在案板上。

然後該切片的切片,該切絲的切絲,手起刀落,動作如行雲流水非常麻利。

蔣婆子看了不住嘴地贊嘆,“表姑娘好刀法,老婆子做了三十多年的菜也沒學得表姑娘這手刀工。”

齊楚聽到誇贊,臉不由又紅了,低聲道:“我也沒有特意練過,就是在家裏經常做飯,習慣了。”嘴上說着話,手下片刻不停,将菜肴盡數備好,讓蔣嬷嬷引了火。

兩口鍋同時燒,煎炒烹炸,沒多大工夫,一道接一道的菜就盛了出來。

魚丸豆腐湯,湯水奶白,湯底放了紅色的枸杞,湯面漂着翠綠的蔥末,看上去令人胃口大開。

紅燒排骨色澤金紅,醬汁濃郁,上面也灑了香蔥末以作點綴。楊妡素日不太愛吃肉,可聞着誘人的香味,也暗暗咽了好幾次口水。

六道菜都做好,楊妡挑出兩樣魏氏愛吃的,用小碟另外盛了,吩咐丫鬟送到松鶴院去。又給錢氏送去兩碟,餘下的則用食盒盛着,一并提到二房院。

楊遠橋已經下衙,正在考校楊峼的學業,許是楊峼答得不錯,楊遠橋唇角微彎,頗有幾分滿意。

待見到楊妡進來,他臉上笑意更濃,擡手從楊妡發間挑出一絲蔥葉,打趣道:“每次下廚總怕別人不知道似的,非得帶出來?”

楊妡笑道:“今兒我沒做都是表姐做的,說是孝敬爹和娘。”

齊楚屈膝行個禮道:“因不知姑父口味輕重,估摸着做了幾樣,請姑父莫要嫌棄。”

楊遠橋道:“到這裏來就跟自己家一樣,不用拘束,有什麽短了缺了的,只管跟你姑母講。”因瞧見旁邊垂手而立的楊峼,遂介紹道:“這是你母親表兄家的姑娘,姓齊。”

楊峼已聽說家中有女客來,一直沒有謀面,此時聽齊楚說話輕輕柔柔的甚為溫婉,便大着膽子偷看一眼,不料正對上齊楚目光,立刻移開目光,垂下頭,拱手招呼,“齊家表妹。”

齊楚本就容易害羞,此時臉色更紅,曲膝福了福,“表哥!”

楊妡見齊楚發窘,便打圓場道:“爹爹快些用飯吧,待會兒怕菜涼了,我跟表姐辛苦這半日也得早早回去吃飯。”

說罷跟楊遠橋與楊峼分別打過招呼,拉了齊楚的手往外走。

楊峼低着頭,只覺得有片青碧色的裙角飛快地從眼前晃過,隐約有股清雅的花香。說不清是什麽花,淺淺淡淡的,非常好聞。

他不由擡頭,正瞧見那穿着青碧色羅裙的身影袅袅地轉到影壁後面。

這時,素羅上前提了食盒,将裏面的菜往飯桌上擺。

楊峼正要告辭,楊遠橋道:“你留下來一道吃飯,飯後我還有話問你。”

楊峼低低應了,走近前一看,甜白瓷碟子盛着的六道菜,道道精致誘人,還有一盆嫩白的豆腐湯,湯水紅綠相間煞是好看。

楊峼頓時想起适才無意中對上的那雙眼眸,羞羞怯怯的,似是受驚的小鹿,烏溜溜地泛着濕意,心頭不受控制般跳了跳。

齊楚在楊家住了半個多月,幾乎天天泡在廚房裏,不是整治湯水,就是做各種點心。

有幾樣菜,魏氏也吃着好,特地吩咐廚子跟着齊楚學。

待到臘月二十二,過小年的前一天,張氏才吩咐桂嬷嬷與素絹兩人将齊楚送回去。魏氏與錢氏俱都各有賞賜。

伴随着紛紛揚揚的大雪,天啓四年的春節熱熱鬧鬧地來了。

正月裏,張氏在楊妡的勸說下沒往大姨母家中去,只去了三舅公家。

半個月沒見,楊妡頗為想念齊楚,見了面當即抱在一處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

表舅母拉着張氏進了內室,懇請地道:“等到六月阿楚就十四了,先前鄰裏有不少來說親的,我覺得還小就給拒了。可自從那禍害來鬧過,一個說親的都沒有。我估摸着阿楚的親事不會順利……想托你幫忙給阿楚相個人家,家世好賴沒什麽,阿楚不是吃不得苦,我就希望對方能好好待阿楚,阿楚是個好孩子,長這麽大從來沒讓我操過心。”說着聲音有些哽,眼圈随之紅了,“你說,大姐怎麽就教養出那麽個禍害來,我好端端的閨女讓他給毀了,有時候夜裏做夢醒來,真恨不得豁上我這條命跟那禍害同歸于盡。可父親說,要是我真殺了人,阿韓的前程也就毀了……”

“三舅說得對,你可別亂來,”張氏急忙勸道:“你要是放心,等過了上元節我再來接阿楚去住些日子,正好家裏三丫頭也說親,一個也是看,兩個也是看,順手的事兒。”

兩人既已說定,張氏也沒留飯,與楊妡打道回府。

馬車停在角門,紅蓮伸手扶着楊妡下車,楊妡便瞧見,有個衣衫單薄身材瘦削的少年雙手抄在袖子裏,正站在牆根向陽處等着有人出來。

楊妡心中微動,元寶終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齊楚是用來打臉魏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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