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教訓

毛氏神情一凜, “你可聽清楚了,阿璟真的曾輕薄過她?”

“聽得真真兒的, ”楊娥撇撇嘴, “輕薄是五妹妹說的,不過當時情況別人都沒看見, 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呢, 興許表哥是被勾引得也未可知。”

“嘭!”毛氏拍一下太師桌,“好個颠倒黑白的賤人,我就說嘛,阿璟向來進退有度, 從來不曾對哪家姑娘有過不軌之舉,就是無意遇到,也連忙低頭避開。那個狐媚子連身子都沒長成,阿璟怎麽會去輕薄她?肯定就是她言語輕狂, 才教阿璟中了她的道兒, 到現在還念念不忘。”語罷,摟了楊娥在懷裏不住嘴地說, “好孩子,幸虧你來得及時,再晚一步我真要備着禮去求親了。這樣貨色, 納她為妾也是擡舉了她。”

楊娥附和着嘆道:“外祖母心善,既然表哥對五妹妹有情,兩人又發生過這樣的事兒,幹脆就成全兩人罷了, 也是成全兩府的體面,否則被有心人傳出去,兩府的姑娘都跟着受連累。”

“好孩子,難為你想得這麽周到。換做我,是半點兒不想看見那個賤人,你說得對,不為別的,我總得為阿璟和你考慮。”

楊娥見毛氏已聽在心裏,又開始往回找補,笑着道:“我也是遠遠地聽了那麽一耳朵,怕聽不真切,外祖母再問問表哥。對了,三哥當時跟表哥在一起,我去問問三哥,兩下對起來,如果真有那麽回事,還得請外祖母從中周旋,萬不可壞了五妹妹名聲。”

毛氏感慨番楊娥的善良懂事,吩咐廚房做了幾道楊娥素日愛吃的菜,留她用過午飯,才依依不舍地送了她走。

楊娥一走,她就喚人将魏璟請了來,也不說是楊娥說的,徑自就問:“聽說你跟楊五私下見過,還互相拉拉扯扯的,可有此事?”

魏璟昨夜酗酒沒睡好,吃過午飯就開始補覺,這會剛剛睡醒,正是精神抖擻的時候,觑着毛氏臉色不善,又想到楊峼說過,真為女子好就得設身處地替她考慮的話。頓時絕口否認,“沒有,只過年和燈節的時候見過她,可當時有長輩在,另有別的兄弟姐妹一道,絕不可能私下相處。再者五妹妹年幼,進出都有張二太太領着,或者幾位表哥陪着,又怎麽可能單獨出門?”

毛氏上下打量着魏璟,見他穿身雨過天青色的細葛布道袍,發間随意簪着青竹簪子,腰間系着青布帶子,打扮雖随意,卻掩藏不住自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清雅高貴。

越看越覺得歡喜,不由緩了神色,聲音卻仍是冷着,問道:“你說的可是真話?”

魏璟淺淡一笑,“祖母明鑒,我幾時哄騙過您?”

便是現在也沒欺騙,因為去年的上元節,魏劍嘯也在。

毛氏想一想,覺得魏璟還真是從來沒說過假話,便信了他,垂頭喪氣地道:“沒別的事兒,你去吧……前兩天你飲酒飲得多,這幾天稍歇歇,聽說一個月後翰林院要館選,你若能選中,前途也比你爹強多了。”

魏璟笑着應道:“祖母放心,我會盡力準備。”拱手行個禮,闊步離開。

卻說楊娥回到府邸,先去松鶴院将毛氏給她帶的東西一一讓魏氏過了目,又簡略說了說在魏府做了什麽,吃了什麽,陪魏氏說會兒話,才回到流雲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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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過衣裳,便帶着采茵往竹韻軒走。

其實方才她在魏氏那裏也可以說出來的,只是,同為楊家姑娘,她怕給魏氏留下個搬弄口舌的印象。

楊峼卻不同,他是二房院嫡長子,有責任管教教導下面的弟妹。

再者,在魏氏跟前,楊峼說話更有分量,更容易被魏氏相信。

邊走邊斟酌着措辭,等到了竹韻軒,楊娥已經想好了一套說詞。可惜楊峼沒在,冬明說楊遠橋将他叫至竹山堂商議事情。

楊娥只得在院子裏等着,越等越着急,越等越心焦,足足等了兩刻鐘,才等到楊峼歸來的腳步聲。

見楊娥在,楊峼有些意外,卻很高興地問:“怎麽想起到這裏來了,有事兒?父親賞給我半包今年的明前茶,正好沏給你嘗嘗。”

楊娥對茶并無特別的喜好,心思也不在品茶上,使個眼色屏退下人,顧不得适才想好的話語,單刀直入地道:“三哥,我聽到你們說話了。”

楊峼笑着問道:“什麽話?父親說的你聽見了?”

“不是,是家裏宴客那天,在桃林旁邊二表哥跟五妹妹說得話。我就覺得不對勁兒,上次你們外出游學,二表哥還特意跟五妹妹賠罪,原來兩人暗中早有了勾當。三哥,這事非同小可,切不能瞞着長輩,得早些告訴祖母想個法子掩飾過去,別因為五妹妹一個人毀了家裏姐妹的名聲。”

楊峼搖頭道:“此事已經過去,再提恐怕會生是非,如今知道的人不多,只我們幾人,別傳到外面,礙不着名聲……如果提起來,不但于五妹妹聲名有礙,阿璟的前程也跟着受影響。”

“可是……聘者妻奔者妾,二表哥既然喜歡五妹妹,那就成全他,讓五妹妹給他當妾呗?”

楊峼當即拉長了臉,冷聲問道:“小娥,你就是這麽想的?五妹妹也是你的妹妹,你覺得家裏有個當妾的姊妹很榮耀,還是說希望我以後在阿璟面前矮他一頭?”

“二表哥不是那種人,況且,五妹妹當妾也是她行為不端輕狂無狀,她自甘下賤,別人有什麽辦法?”楊娥昂着頭,輕蔑地說着。

“你從哪裏學來這滿嘴的渾話,《女四書》上就寫了這個?”楊峼氣急,擡手給了她一個嘴巴子。

楊娥捂住腮幫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三哥,你竟然打我,你竟然為了那個賤人打我?她有什麽好,父親偏疼她,二表哥喜歡她,就連三哥你,眼裏也只有那個無恥惡毒的賤人?”淚水如同開了閘的洪水噴湧而出,很快地淌了滿臉。

楊峼心下不忍,緩了神色道:“小娥,五妹妹雖親,可終究隔了層肚皮,我待她怎能跟你比?但這次确實是你的錯,你都十六了,已經老大不小了,難道不明白女子為妾的苦?同是姐妹,你怎麽就巴望她不好?”

楊娥咬牙犟道:“對,我就是見不得她好,誰讓她那麽惡毒?我永遠忘不了,她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打我耳光,這是她的報應,我就要看着她被踩在腳底下一輩子翻不了身,一輩子不能再回這個家,讓她們母女兩個再見不得面。”

“閉嘴!”楊峼擡手又掴她一下,“五妹妹再惡毒,可她沒害過人,沒往祖母碗裏下藥。你以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其實早被別人看在了眼裏……小娥,你太令人失望了,祖母恨不得把你養在心尖尖上,你卻忍心害她生病。如果娘親還健在,她該是多麽心疼與難過。”

“不!如果娘親在,就沒有那個賤女人,也不會生下那個小賤人,娘會疼我,爹也疼我……你認那個賤人當母親,我不認!我要去找外祖母,外祖母肯定幫我!”楊娥發瘋般叫喊幾聲,雙手掩住臉,“咚咚”跑了出去。

采茵與冬明遠遠地在門口說話,見她沖出來,吓了一跳。

楊峼緊跟着出來,吩咐采茵道:“快跟着姑娘別讓她亂跑,要是有人問起就說……就說想到了已故的二太太,心裏難受。”

采茵慌亂地應着,等跑出幾步才回過神來,先二太太過世時,楊娥才一歲左右,哪裏就記得住了,說出去也沒人肯信啊。

好在,楊娥到底是顧及顏面,沒走多遠就止了泣聲,可臉頰兩處紅腫的指印卻消不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正當采茵急得六神無主時,楊峼手裏提一只帷帽跟了過來,低聲對楊娥道:“今兒是我沖動了,不該動手,我跟你賠不是,可你也得仔細想想,自己到底錯在哪裏……這帷帽是你頭兩年戴過的,興許小了,勉強戴上遮掩下,回去之後好生洗把臉,別讓祖母看了憂心。”

楊娥不搭理他,一把扯過帷帽戴在了頭上。

楊峼看着她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忽地又想起楊娥才從魏府回來,而外祖母毛氏——那是根本沒法用常人心思去猜度的長輩。

父親楊遠橋曾晦澀地提到,魏府老爺子不該因一時意氣娶了毛氏,結果兩個子女都沒有教導好,而且家宅也不寧。

現今的武定伯魏劍鳴,楊峼是知道的,就是個碌碌無為的昏庸之輩,而毛氏跟高姨娘妻妾争鬥在親戚間一直是笑柄,到現在還有人津津樂道。

就是那次,楊峼隐約猜度出父親與母親魏明容的關系并不十分融洽,或者說關系非常淡。

想到毛氏很有可能給楊娥出了什麽馊主意,楊峼心頭頓時湧起一股沉重的無力感……

因為魏明容早逝,不管是毛氏還是魏氏都對楊峼兄妹格外的疼愛與嬌慣,楊峼還好,早早地搬到外院去住,而楊娥就是被兩府的老人家寵溺着長大。

尤其是毛氏,隔三差五就接她過那邊住,恨不得天天摟在懷裏問張氏有沒有打罵她,有沒有苛待她,有沒有給她臉子看。

就連楊峼過去,毛氏也會撸起他的袖子看身上有沒有傷痕,再三告誡他別穿張氏做的衣裳,別吃張氏送的點心。

楊峼有時候都哭笑不得,張氏極為識趣,關于他們兄妹的事情一概不伸手,就這樣也能惹得一身騷。

可鑒于毛氏一片慈愛之心,他也只好聽着。

而楊娥之所以長成這樣,其中未必沒有毛氏的責任。

楊峼長嘆一聲,站在原地默了片刻,拔腿進了內院往晴空閣走去。剛進院子,就見楊妡手裏捏一柄玉杵正奮力搗梨花汁子,而齊楚跟兩個小丫鬟頭挨着頭在廊下挑揀花瓣。

楊峼臉上浮起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溫柔,笑着問道:“五妹妹越發能幹了,這是幹什麽呢?”

楊妡笑答:“做擦手的膏脂,梨花味淡不像桃花那麽香,爹爹也可以用……等做成了,也給三哥一些。”

“那我就先行謝過了,”楊峼寒暄兩句,四下逡巡番,鄭重道:“我有事跟五妹妹說。”

楊妡聞言知雅,笑道:“那就裏面說話,我請三哥喝茶。”

青菱見狀,急忙吩咐紅蓮守在了門外。

楊峼暗中點點頭,跟在楊妡身後進了廳堂。

青菱沏好茶,很快地退了出去,順道将門掩上。

楊妡直視着楊峼,很認真地說:“三哥請講!”

被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瞧着,楊峼忽地有種無所遁形地感覺,猶豫片刻,才将适才楊娥的話簡略地說了說,“……我不知外祖母會打什麽主意,只能提醒妹妹平常多加小心……也有個不情之請,這事請妹妹別告訴父親。小娥雖然錯得離譜,但畢竟是嫡親的胞妹,我……”

楊妡低着頭,細白的手指輕輕劃着羅裙上月季花的紋路,片刻擡頭問道:“三哥,假如有天我與二表哥勢同水火,非要拼個你死我活,三哥會站在哪一邊?”

她跟阿璟?

楊峼愣住,思量會兒才道:“要真有那麽一天,定然是阿璟不對,我,我會幫你。”

可見魏璟在楊峼心中地位仍是非常重要,否則他不會猶豫。不過能有這樣的回答,楊妡已經頗感意外,輕聲笑了笑,“謝謝三哥,我還想問,只有千年做賊沒有萬年防賊的,我該怎樣小心?”

楊峼無言以對。

楊妡極少出門,就是到外院也不過是往竹山堂去,再沒有別的去處,所要小心的就只要內宅,換句話說,就只有楊娥,或者還有他自己吧。

畢竟上次是他帶着魏璟去內院的。

楊妡倒也沒勉強楊峼回答,只是又謝過他一遍,“三哥放心,我承您的情,不會告訴父親。”

楊峼點點頭,逃也似的離開了晴空閣。

夕陽西移,将天邊的雲彩暈染得五彩斑斓。

霞光透過糊着绡紗的窗棂透射進來,昏黃而暗淡。

楊妡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茫然地看着暮色一層層地籠罩下來,只覺得滿身是汗周身發冷,整個人像是浸在冰水裏,掙紮着找不到可容她抓住的浮木。

這一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張氏經歷過的無助……公婆靠不得,丈夫信不得,唯一能給她安慰的就是女兒。

可是有一天,連女兒也變成了陌生人。

換作是誰,都不會一下子就接受。

可現在張氏對她那麽好,把她當成親生閨女一般看待。

楊妡突然就落了淚,掏出帕子胡亂地擦了擦,披了件薄綢披風,急匆匆地往二房院走。

二房院已經掌了燈,屋檐下兩只紅燈籠發出溫暖的光,因被風吹着,地上的光暈随之搖曳不停。

楊遠橋還沒回來,張氏站在燈前,用發簪挑蠟燭的燭芯。

她精致美麗的臉被燭光照着,溫潤柔和,熠熠發着亮光。

楊妡低低呼口氣,笑着問道:“娘,您還有沒有想吃的東西,我去給您做?”

張氏回過頭,笑道:“半下午才吃過,還沒覺得餓,不過是陪你爹稍用點。這會該放飯了,你回去吃吧,等久怕涼了,累得阿楚也跟你吃冷飯。”

楊妡走上前,伸手攬住張氏腰身輕輕抱了抱,“娘要是想起什麽愛吃的就告訴我,別餓着弟弟。”

張氏擡手拍她腦門一下,“去,快回吧,待會兒你爹回來又得拉你說個沒完。”

楊妡親昵地在她肩頭靠了靠,“可我還是最親娘,以後也最孝順娘。”說罷,又笑一笑,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男主就會出場

兩人的親事差不多應該搞定,妹子們別着急啊,你們一定猜不出是怎麽定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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