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決定
一晚上, 楊妡翻來覆去難以入睡,瞪大了眼睛看着頭頂的帳簾。
窗棂映着月光呈現出銀白的亮色, 窗根下的月季花已經坐了花骨朵, 散發出幽幽清香。
想起楊峼說的話,楊妡長長嘆口氣, 廚房裏每天備好的飯、針線房每季裁制的新衣, 還有自己平常用的首飾,穿過的小衣,真存心算計,可動手腳的地方太多了。
遠遠地, 聽着街上的梆子聲響了一邊又一邊,楊妡才迷迷糊糊地阖上眼。
似睡非睡中,聽到有腳步聲漸行漸近,又好似有輕淺的呼吸在耳邊響起, 楊妡一個激靈坐起來, 就聽楊姵的驚呼聲,“一驚一乍的, 吓死我了。”
楊妡氣道:“你才吓人呢,睡得好好的在我耳朵邊兒喘氣……什麽時辰了?”
楊姵回答:“差一刻卯正。”
“這麽早過來幹嘛?”楊妡萎靡不振地說,“老夫人那邊又不晨讀, 我昨天一晚上沒睡,還想睡。”
楊姵打着呵欠道:“我也沒睡好,做了一晚上噩夢,吓得我天剛亮就過來看看你。”
楊妡轉頭仔細打量下楊姵, 果見她神情萎頓,眼底還有些紅,看着像是哭過,便關切地問:“做了什麽夢?”
楊姵猶豫着不想說,默了默,才低聲道:“我夢見你死了,好幾個夢都是……下大雪的時候你的院子突然起了火;咱們在安國公府看射箭,突然有支箭射到了你身上;還有咱們去護國寺後山,走着走着你不知怎麽就滾了下去……”
楊妡聽得毛骨悚然,只覺得後背心陣陣發冷。
“我娘說夢都是反的,你別擔心,我就是突然吓了一跳才匆匆忙忙過來的,”楊姵見她臉色不好,連聲安慰,又笑笑,“我還夢見你給魏家三表哥成親呢,人家喜服上都繡鴛鴦,他卻繡了對大雁……你上花轎時沒怎麽哭,可你身邊的丫鬟哭得厲害。”
楊妡強壓下心裏的驚懼,笑笑,“我才不會當真,活得好好的,哪會那麽容易死,而且我命相貴重……我得活到八十八,重孫子都娶了媳婦,一大家人跪在我面前給我賀壽。到時候你可得送點好禮給我,尋常壽禮我不收。”
“只要我活着肯定送最好的禮,”楊姵“咯咯”笑,掩嘴打了個呵欠,“你還睡不睡了,要是睡我也一起躺會兒。”
“你到裏面去,”楊妡将身子往外挪了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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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外面,”楊姵脫下外衫,只穿了中衣鑽進被窩無限懷念地說:“好幾年沒跟你一起睡了,以前我睡覺總把你踢下床,你別趁機報複。”
“我才不像你似的不老實,”楊妡探身合攏帳簾,輕聲道:“睡吧。”
沒多久,就聽到楊姵來悠長而均勻的呼吸聲。
楊妡卻驟然沒了睡意,楊姵的話像走馬燈般在耳邊回旋。
那些事情,她都曾經歷或者聽說話過——院子着火是她親眼所見,而前世她死于竹箭穿身,從山崖上跌落,則是原主小姑娘經歷的事兒,也就是那天她進到了這副身體。
至于魏珞身上大紅色繡着大雁的喜服,她在夢裏清清楚楚地看見過。
大紅喜服、面目不清的丫鬟、擺着酒壺的桌子——原本以為已經忘記的夢境,突然又無比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還有蒙着蓋頭的女子,瑟縮在床腳,先是哀哀地懇求,再是驚懼的叫喊,然後桌上酒壺酒盅都被掀翻在地,碎瓷片濺上她的手,紮出點點血痕。
那痛是如此的真切,好像就置身于那間大紅色的喜房。
楊妡驚詫不已,側頭去看,發現楊姵身體抽搐好似又被魇住了,而她的手緊緊扣在自己手上,指甲掐進肉裏,顯出三個月牙形的掐痕。
楊妡輕輕挪開楊姵的手,替她掩好被子,翻個身,也合了眼。
這一次倒是睡得沉,直睡到正午才醒。
青菱邊伺候兩人洗臉邊道:“早起就沒吃,再不起連午飯也錯過了……大夫人來瞧過一回,太太也來過一回,說要往護國寺尋些符紙四處燒燒……如今天暖了,園子裏花神娘娘開始活動了,吩咐姑娘們夜裏少出去走動,免得沖撞花神娘娘。”
楊妡笑道:“伯母怎麽知道阿姵在這裏?”
松枝在旁邊回,“清惠長公主派人送帖子來,端午節在北海有龍舟賽,長公主包了酒樓雅間,請姑娘們去看賽龍舟。原本夫人想請姑娘見見來人,沒想到在這邊睡了,就沒讓叫醒姑娘。”
“哎呀,這可糟了,”楊姵懊惱道,“說不定長公主以為我素日都睡到日上三竿呢。”
楊妡笑道:“不用擔心,伯母肯定會圓過去,不會讓你在長公主跟前丢人。”說着又問松枝,“府裏姑娘都去嗎,也不知長公主還請了誰?”
“咱府上是二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其他就請了淮南侯李家和王家,好像都只請了嫡出姑娘。”
聽說王家女兒多,單是嫡出就五六個,加上庶女得十二三人,跟安國公蔡家差不多。與其嫡庶紛雜不清,真不如只請了嫡女清靜些。
楊妡點點頭,笑着打趣楊姵,“這次是跟着你沾光,能占個好位置看。”
楊姵紅着臉瞪她一眼,“你再說?你再說我就把我做的那個夢告訴嬸娘。”話出口已覺得不妥,悄聲道,“三表哥是庶子,你倆再不可能的,我怎麽夢到你們?”
楊妡板起臉佯怒,“不許再提了,羞不羞,做夢夢見成親,是不是你自己想嫁了?”
楊姵連忙捂住她的嘴。
兩人說說笑笑着用過午飯,楊姵自回晴照閣去,楊妡則獨自在西次間的書房裏發呆。
午後微風吹動窗前翠竹,竹影婆娑,竹聲窸窣。
竹身上有藤蘿攀附,細細地伸展着絲蔓。
楊妡開了窗,讓風徐徐吹進,帶着月季花的清香。
昨夜她就想過,能阻止毛氏及魏璟打她主意的最好方法就是盡快地定下一門親事。可不管錢氏還是張氏,都将心思用在了幾個年長的姑娘上,誰都不曾正兒八經地帶她相看過。
倉促之中,上哪裏找個人定親?
再者,與其找個完全陌生的人,還不如——魏珞。
雖然兩人身份上有差距,可只要她願意,還是有法子嫁給他,只是想起夢裏的情形,又思及張氏的态度,楊妡頓時猶豫起來。
而且,從上次在三舅公門前見過,這一晃又是兩三個月沒見到他的人了,府裏也沒人提到過他。
自打定下端午節去北海看龍舟,魏氏與錢氏又開始忙碌起來,吩咐針線房給楊娥與楊妡各縫了兩身新衣,添置了兩套頭面,因為楊姵的生辰就在端午之後沒幾天,所以格外多了兩身衣裳。
楊娥對于能跟清惠長公主近距離接觸頗為期待,不願在端午之前多生瓜葛,倒也安分守己,每天除了日常的女工之外,還背誦了不少關于端午的詩詞佳句,準備在長公主面前一展才學。
楊妡卻是提心吊膽小心翼翼的,除去二房院基本不去別的地方,天天窩在晴空閣和齊楚一道繡五毒香囊,打五彩絡子。
轉眼就到了端午節。
三位姑娘各自打扮齊整往松鶴院跟魏氏道別。
幾人都穿着針線房新裁的衣裳,料子是上好的缂絲,式樣也是蘇州那邊剛傳過來的,楊娥跟以前一樣頭上戴了好幾樣金飾,端莊大方,楊姵戴了對宮紗堆成的絹花,活潑開朗,楊妡則戴着珍珠花冠,嬌俏可愛。
魏氏打眼一看,楊妡今天表現不錯,并沒有特意搶兩位姐姐的風頭,笑着點點頭,囑咐楊娥,“今天出門非同以往,清惠長公主頭一次下帖子,你是個大的,好好照顧管束兩位妹妹。”又告誡楊妡,“要聽姐姐的話,切莫招惹是非,長公主問話要想清楚再回答。”
楊妡清脆地應了聲,“好!”
京都人并不時興賽龍舟,往往隔上三五年才舉辦一次。當今聖上登基之後,這還是頭一次辦,故而吸引了不少百姓前往觀看,把一條本就不算寬的路堵得水洩不通。
不少勳貴的馬車都停在北海前面的羊房胡同,再步行過去。好在羊房胡同離北海非常近,用不到半盞茶的工夫就能到。
楊妡三人仔細地戴好帷帽,在護院的保護下小心翼翼地擠過人群,過了永安橋人群頓時稀少了許多,有身穿黑色罩甲的錦衣衛穿梭往來,在四處巡邏維持秩序。
清惠長公主定下的酒樓名叫積翠閣,因站在二樓能看到北海對面山上層層疊疊的綠樹而得名,門前擺着兩只威風凜凜的石刻貔貅,貔貅之間用漢白玉砌成八階石階通向大門,富麗堂皇。
許是已經清過場,積翠閣門口幾乎沒有人經過,只站着兩位女官和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其中一位女官正是上次領着楊妡等人到長公主身邊看射箭的那個,正跟男子說着什麽。
男子背對她們,瞧不見模樣,看背影非常魁梧。
見三人走近,女官笑着迎上前,男人也跟着轉過身來……麥色的肌膚,高挺的鼻梁,緊抿着的雙唇,不是魏珞是誰?
他怎麽會到這裏來,而且好像跟女官很熟稔似的。
楊妡驚訝地看過去,他肩寬腰細身姿筆挺,站在那裏結實得像一座大山,可以擋住任何風刀霜劍,尤其又因面朝東南,眸中映了朝陽,溫暖而柔和。
楊妡一下子想起在魏府那次,她從魏劍嘯手中逃出來,跑得差點脫力,猛擡頭就看到他在眼前。
還有在悅來客棧,她被捆綁着躺在床上,看着魏劍嘯一寸寸的逼近,她幾乎能聞到他口中的酒氣,就是那刻,魏珞推門而入。
楊妡心底忽然湧起一股沖動,想撲進他懷裏,大聲地說想嫁給他。
她名義上的親人那麽多,可每每在她身處困境幾乎絕望的時候,是魏珞将她從地獄拉出來。
身份不般配又如何,成親之後或許不快樂又如何,她願意将一輩子都賠給他,還這兩次的情。
只要跟他在一起,她甘之如饴。
楊妡強壓下心中萬千頭緒,正要出口招呼,卻見魏珞已然轉身闊步離開。楊妡頓覺鼻頭一酸,眼淚似乎要湧出來似的,連忙掩飾般垂了頭,跟在女官身後默默地踏上石階。
剛走兩步,聽身後有人問道:“四妹妹跟誰過來的,可有大人陪同?”
卻是去而複返的魏珞。
楊妡頓一頓,聽到楊姵的回答,“沒有,馬車停在羊房胡同,護院都在橋那邊沒讓過來,就只丫鬟跟了來。”
魏珞點點頭,笑道:“等散了之後,你們在這兒稍等片刻,我送你們回去。”
楊姵笑着道謝:“好,那就勞煩表哥了。”
眼看魏珞又要離開,楊妡咬咬唇,微阖了雙目,破釜沉舟般做出一個決定……
作者有話要說: 有種預感下周會輪空沒有榜單,這就意味着讀者妹子們不能在或者網頁上找不到這篇小文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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