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上火
這番話說得實在是入情入理, 假如張氏沒有懷孕,楊峼娶誰或者不娶誰, 她并不太在乎, 可現在她有孕在身,生個女兒倒還罷了, 至多養到十五六歲給她準備好嫁妝嫁出去就成, 可要是個兒子呢?
以後要跟長兄長嫂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甚至還會涉及到家産的問題。
現在楊峼羽翼已豐,在京都文人中很有幾分名氣,再過十幾年, 想必官職也會升上幾級,假如他要對幼弟不利,或者暗中使個絆子,自己親生的兒子怎可能有出頭之日?
假如齊楚真的能嫁給楊峼, 那真是再好不過。
齊家人都是端方正直仁慈良善的性子, 再做不出忤逆長輩兄弟相殘之事,而且正如楊峼所說, 以後家裏定然會非常和睦,她完全不用擔心年邁之後沒人養老。
張氏臉上現出幾分松動,随即想到魏氏, 又長長嘆口氣,溫聲道:“阿峼,你起來吧……阿楚性子軟,沒法撐起你的後院, 這事就算了。你切莫再糾纏,倘或老夫人那裏聽到一星半點風聲,阿楚就沒法在家裏待了,女孩子聲名要緊。”
尤其齊楚先前被大姨母四兒子那麽一鬧騰,雖然她身正影直,但在街坊鄰居眼裏也不免沾上污點。倘或再因楊峼之事被趕回去,那她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楊峼猜出張氏心思,誠懇地說:“母親請放心,我既仰慕表姑娘,定不會教她聲名受損。我只問母親一句,假如我說服祖母答應這門親事,母親是否會應允?”
張氏望着他,見他面容清俊,頗似楊遠橋,而一雙合謀沉着從容,正目光爍爍地等着自己的回答。
張氏猶豫片刻,終于點點頭,“我答應你!”
“多謝母親成全,”楊峼唇間勾一絲笑意,雙眸緊跟着閃亮起來,“母親既已答應,想必父親也不會阻攔,只待尋個合适的機會告之祖母便成。”
言談間,像是有着十足的把握似的。
張氏突然有些懷疑,連忙道:“你怎樣勸說老夫人是你自己的事兒,可別學……別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情,你要為官,官場上最注重聲名,而阿楚跟妡兒也不一樣,她經不起流言蜚語。再者,即便死纏爛打地娶回府,老夫人那裏也不可能輕易作罷,興許會天天留在身邊立規矩,阿楚受不得那般搓磨。”
楊峼正了臉色,很嚴肅地說:“母親教導得是,我會堂堂正正地跟祖母說,絕不會使乖弄巧,倘或表姑娘受到半點連累,教我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張氏忙道:“行了,行了,別說這些生啊死的,”揮揮手,“你且去吧,要是說不成就罷了,只能是緣分不到,切莫強求。”
楊峼默默站得片刻,終是沒作聲,行禮告辭。
張氏目送着他颀長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青磚影壁後面,暗嘆兩聲,進了東次間,歪在了大炕上。
原先是有幾分睡意的,可聽了楊峼所言竟是半點睡不着,大睜了雙眼瞧着炕邊櫃子上繁複的萬字不斷頭花樣出神。
魏氏的心思她明白,肯定要娶個高門大戶的孫媳婦,一來楊峼的人才與學識配得上,門戶低了怕委屈他;二來則是有個能幹的岳家相助,楊峼的仕途能更順遂。
齊楚不但出身低,又是張氏的表侄女,魏氏本就看張氏不順眼,更不會容自己最鐘愛的孫子娶張氏的侄女。
思來想去,竟連萬分之一的希望都沒有。
張氏因齊楚發愁,完全沒想到自己正被人罵得狗血噴頭。
罵她的不是別人,正是魏府老夫人毛氏。
近些天毛氏過得非常不如意,自打魏珞跟楊妡定親之事傳出來,魏璟看她的眼神就少了往常的親熱與尊敬,雖然仍是天天往德正院請安,但都是應付差事般招呼一聲匆匆便走,從不肯多說兩句話,更不像以前那邊噓寒問暖,問問夜裏睡得如何,早晨胃口如何等等。
毛氏心知肚明,魏璟這是心裏存着氣,覺得自己食言而肥。可她也沒想到魏氏竟會那麽固執,就楊五那狐媚相,給魏璟當妾也是擡舉她了,魏氏竟然不同意,還說什麽楊家嫡出的姑娘不當妾。
一個繼室生的,算哪門子嫡出?
她楊家姑娘珍貴,魏家姑娘卻不。
就這兩天,毛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王氏所出的魏珺定了門親事,男方不是別人,就是安國公府蔡七蔡其哲。
蔡七今年二十,以前娶過一房妻室,成親剛八個月就病死了。蔡七守了一年妻孝,如今妻孝剛三個月,正張羅着續弦,毛氏不知打哪兒聽到這個消息,忙不疊地把魏珺推了出去。
王氏覺得還好,她來京都時日少,京都的勳貴都沒認清,又是個寡婦,凡有宴請或者紅白喜事極少有人寫帖子請她,而秦夫人自己還有個魏琳未出閣,哪能顧及到魏珺。
與其蹉跎成老姑娘,還不如趁着年輕嫁了。
就算是個繼室,就算蔡七纨绔,那也是勳貴之家,跟清惠長公主以及瑞王頗近的安國公府。
而魏珺卻是真的不願意。
她雖然沒見過蔡七,可關于他的事情聽得卻不少。最有名的就是他發妻的死因,據說是蔡七突發奇想,與兩個丫鬟在房裏行樂,因動靜大了點被發妻看到。蔡七不但毫無慚色,反而熱情地邀請發妻一并參與,發妻羞愧難當一頭撞在拔步床的床架子上。
因請太醫耽擱了,撞傷遲遲未好,不到十幾天的工夫,發妻就撒手人寰。
蔡七卻跟沒事人似的,即便在妻孝期間,也沒少出去尋花問柳。他的行徑直接就牽連到府裏其他人,蔡星梅今年也十五了,同樣沒有定親。
魏珺千不肯萬不願,去找大哥魏玹,魏玹嚅嚅道:“祖母決定的事情,我也沒有辦法。”
魏珺轉而找魏珞,魏珞聽罷,盯着她看了片刻,問道:“太太什麽意思?”
魏珺淚流滿面地說:“娘說爺們沒有不沾腥的,等年紀大點就好了。可我……三哥,你認得蔡家七爺,求他放過我吧,我寧可死也不情願。”
“那你就死吧,”魏珞淡淡地說,又補充道,“但別真的死了,而且得鬧出動靜來,鬧得越大越好。既然知道你不願,蔡七必定不會強求。”
魏珺細細琢磨半天,又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只得死馬當作活馬醫,當天夜裏就投了缳,好在她屋裏丫鬟機警,早早将人救了下來。
但又是請太醫診治,又是到外頭抓藥,又是安慰魏珺,将整個府邸鬧騰得不得安生。
消息傳出去,沒過兩天安國公府那邊将婚書退了回來,話說得極不客氣,“結親接的是秦晉之好,你看這尋死覓活的,倒成結仇了。我家七爺也不是找不到人,這上趕着不是買賣,拉倒吧,免得真成了親再鬧出事,反而毀了我家七爺名聲。”
毛氏聞言氣了個倒仰,指着鼻子罵魏珺,“想死怎麽不死個幹脆利索?”又對王氏道:“自己養的閨女自己管,以後別到我眼前晃悠。”
魏珺性子爽直,想得也開,只當沒聽見,該吃吃該喝喝,暗地裏卻咧開了嘴。
王氏卻滿臉憂慮,凄凄楚楚地道:“鬧過這一場以後還怎麽嫁人……你也是,成親之後使點手段攏住男人的心也就罷了,唉……肯定找不到家世比這更好的人家了。”
魏珺不以為然道:“這算什麽好人家?我寧可嫁個沿街叫賣的貨郎或者嫁給種地的田舍翁也不願将就那種人。”
王氏滴答滴答淌眼淚,“你就氣我吧,我把你們拉扯大了,一個個翅膀都硬了,阿珞犟着寧可被趕出去也不低頭認錯,你也是,不把娘的話放心裏了。既如此,我也管不了你的事,讓阿珞管,以後你的親事也交給他。”
魏珺賭氣道:“不管就不管,大不了我也搬到秋聲齋,跟三哥做伴。”
先是被魏璟氣着,又被魏珺氣着,毛氏上火上來好幾天,牙花子都腫了,好容易天天迫着秦夫人侍疾,敗火清毒的藥吃了好幾幅,終于清了心火。
不成想又聽說張氏懷了身孕,足足五個多月了。
毛氏驚得眼珠子差點掉出來,攥着秦夫人的手問道:“怎麽可能?這個娼婦,她怎麽能懷孕?”
她手勁大,秦夫人覺得手腕就快被擰斷了,強作出笑臉道:“張氏跟二表弟關系頗融洽,去年一直吃着藥調養身子,有孕也是意料中事。”
“不可能,”毛氏終于松開秦夫人的手,利落地下炕,趿拉上鞋子,“你給我找衣裳,我得親自去看看,肯定是弄錯了。”
秦夫人一面翻着衣櫃,一面笑道:“哪裏會弄錯,五個多月,肚子都明晃晃的,就是不用把脈也看得出來……母親既然去探視,就這麽空手也不好看,不如備點禮等明兒一早過去。”
毛氏聽着在理,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去準備吧,都是親戚也不用太貴重,說得過去就行。”
秦夫人答應着出了德正院,攏起袖子一看,白皙的腕上赫然一道紅印,不由倒抽口氣,嘟嘟哝哝地道:“老夫人手勁也太大了,難怪前兩年阿妡忍不住叫喚,這誰能受得了?”
忍了氣,自去準備明天所需禮品。
見秦夫人離開,毛氏的火氣頓時壓不住了,連張氏帶楊妡一道罵了個狗血噴頭,發洩完,頹然坐在炕邊想了想,打開炕櫃最底下的抽屜,翻騰陣子找出本泛了黃的花樣子,抖了抖,從裏面落出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
毛氏挪到炕裏頭,對着窗子将紙展開,胳膊抻得老長,終于看清了上面的字,舒口氣,揚聲喚來貼身大丫鬟春桃,“把這方子重抄一份,再往藥店抓藥。”
春桃取過紙筆,就着炕桌研好墨,按照毛氏所說将藥方抄完,親自出門将藥抓回來。
“放着就行,你去吧,”毛氏揮手打發了她,打開藥包湊近聞了聞,又從适才的抽屜裏取出個年歲頗久的香囊,裏面盛了只瓷瓶,毛氏晃了晃,倒出些黃褐色的藥粉摻雜在藥包裏,“還想生兒育女,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