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斷絕

第二天吃過早飯, 毛氏換上見客衣裳,帶着秦夫人備好的禮品, 坐着轎子就到了楊府。

魏氏聽聞, 趕着讓羅嬷嬷去二門将毛氏迎了進來。

兩人雖然上次因楊妡之事話語十分不投機,但兩人交好了幾十年, 加上有段時日沒見面, 乍乍看見還是很親熱,拉着手寒暄了好一陣子。

魏氏聽說毛氏這些天上火,又噓寒問暖地問起她的身體情況。

毛氏以為魏氏跟之前一樣仍是跟自己低了頭,心中略略有幾分得意, 擡腳上了炕,幸災樂禍地嘆口氣,“上次說讓五丫頭給阿璟當個妾室,你還不樂意。看吧, 嫁給那個小兔崽子, 一沒錢財二沒權勢,還是被趕出府的, 連個幫襯的人都沒有。不是我說你,貞娘,你倒是圖什麽?就圖個正室名堂好聽?要這樣, 大街上多得是沒成親的好男兒,随便扒拉一個也比那人強。”

魏氏聽着不願意,可念在毛氏向來嘴上沒把門的,也不好立刻翻了臉, 無奈道:“嫂子,您也知道,這門親事是瑞王親自上門求親,一應問名納彩都是王府長史張羅的,要是大街上的男人能請得動瑞王,其餘幾個姑娘我都願意嫁……”

新皇登基剛三年,很多人都摸不清聖上脾性,便将主意打到聖上一母同胞的瑞王身上,誰知瑞王是個混不吝的,對了自己的脾氣便笑臉相迎,若是話不投機,連應酬都懶得應酬,直接趕出去。

就這麽一個人,先是相中了楊姵不說,還親自為楊妡保媒。

別人看在眼裏,都覺得瑞王是在跟楊府示好,對楊府幾個在外頭有差事的男人頗為奉承。

楊歸舟天天精神抖擻榮光煥發,連走路也輕快了許多。

見魏氏搶白自己,毛氏沒好氣地說:“行了,不提這事,聽說張氏懷上了?幾個月了,是男是女?”

提起孩子,魏氏心裏也存着氣,淡淡答道:“快六個月了,不知道是男是女,懷胎這麽久,張氏就沒讓府醫把脈。”

“她這是幹嘛呢?怎麽不讓府醫看?”毛氏立刻來了精神,“該不會沒懷上,假的吧?”

魏氏真心對毛氏無語了,“肚子都鼓起來了,什麽真的假的?”

毛氏觑着魏氏神情像是不怎麽悅意的樣子,悄聲道:“你怎麽就讓她懷上了呢,要是個姑娘也就罷了,如果是個兒子,阿峼怎麽辦?依我的意思,趕緊讓府醫把把脈,也好定下留不留?”

“什麽留不留?”魏氏倏忽變了臉色,“嫂子,這缺德事做過一次就夠了。上一回你說峼哥兒和小娥年幼,怕張氏從中使壞,我便依了你,這十好幾年過去,峼哥兒都該成家立業了,又有功名在身,要是這麽個大男人還忌諱個幼弟,那他将來肯定沒大出息,還不如就把二房交給那個小的……再說,老二都三十好幾了,膝下就峼哥兒一個兒子,也是時候添丁了。”

“貞娘,你不是把阿容忘了吧?”毛氏聽着不對勁,老臉拉得老長,“你可是當着我的面答應阿容,以後肯定完完整整地把二房交到阿峼手裏。阿峼眼看着就要外放為官,少說也得十年八年才能往京都裏調,要是張氏真生出個兒子,老二天天守着家裏的小兒子,心能不往小的身上偏?到以後分家産,還不定誰占便宜,二房院屋裏的擺設還有不少阿容的嫁妝呢。”

魏氏冷聲道:“嫂子你要不放心,我這就叫人把阿容當年的嫁妝單子找出來,一樣一樣對着,你拿回去。我們楊家不缺銀子,向來就沒有用兒媳婦嫁妝的例……再說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峼哥兒要真是個有志氣的,就不該惦記着爹娘的家産。”

“我拿回去幹什麽?這是留給阿峼和小娥的,我不拿,但也不能便宜到別人手裏。”毛氏拍着炕桌道,“貞娘你真糊塗,這叫嫡庶不分,以後就等着敗家吧。”

兩人說着說着又要嗆起來,只聽門外珍珠道:“大夫人和二太太過來請安。”

卻是錢氏正在二房院說話,聽到毛氏來訪,不來問個好說不過去,而張氏既然知道了,只好也跟着走一趟。

毛氏的目光就緊緊地落在了張氏身上。

張氏穿件杏子紅的寬身褙子,因為衣裳薄,挺起的腹部完全顯露出來,尤其她體态還算輕盈,就只肚子尖,便越發明顯。

再瞧張氏臉色,膚色仍是白,但鼻側生出好幾粒紅色痘痘,非常醒目。

老一輩兒都說肚子渾圓是女兒,肚子尖凸是兒子,又說懷女兒皮膚好,生兒子皮膚差。

毛氏覺得有八成把握是個男孩,心裏開始焦躁,臉上卻堆出一副笑來,拍拍身旁椅子,“巧娘身子重,來這裏坐下。”

張氏對毛氏自來有幾分防備,聞言笑道:“謝舅母看座,我怕熱,門邊涼快些。”離着遠遠地坐了。

毛氏笑道:“聽說你有了身子,我也沒準備別的,你表嫂找出兩匹軟和的細棉布給小孩子做中衣,我這裏還有個老方子,是三十年前一個游方道士給的,說服用之後有宜男之效……昨天特地吩咐人重新抄了份,又出去配好藥,你找人煎了喝,連服三次準保一舉得男。”說着将藥方連并包好的藥一道遞了過去。

兩人離得遠,張氏又不宜走動,珍珠倒是有眼色,雙手接着送到張氏面前。

張氏大致掃了眼,見藥方上面寫着的幾樣藥材都極平常,并無忌諱之物,可仍不願意接,笑盈盈地道:“我都六個月了,是男是女早長成了不可能變動,喝了也沒有用。不如嫂子收着,等大少奶奶有了動靜給她喝喝試試,到時候給老夫人添個重孫子,咱家裏可就是四世同堂了。”

錢氏聽着有道理,臉上的歡喜便掩藏不住,笑着接了方子,端詳道:“游方道士的方子有些真好使,但有的就是為了騙人財物,少不得再請府醫瞧瞧。”

方子是好方子,不一定真的宜男,但幾味藥材都是滋補的,照方抓藥肯定吃不壞。

毛氏神情篤定地說:“老大家的盡管放心,以前我用過,就生了你大表哥,後來給秦氏用,生了阿璟。你打發人照方子去抓藥,裏面的當歸川穹最是滋養母體,吃了絕對沒壞處。”

張氏笑道:“嫂子費那事幹啥,我又用不上,這包藥直接拿去給大少奶奶便是。”

毛氏吓了一跳,她是不想要張氏有孕,但萬萬不可斷了楊峻的後,楊峻是長房的嫡長子,以後要承繼楊府,一旦鬧出事來,就沒法收場了。

聞言連忙接口,“巧娘,這是特特給你準備的,就別推辭了,回頭大少奶奶有了身子,我再送來。”

張氏想一想,吩咐珍珠,“那你幫我收着,老夫人不是張羅着給三少爺說親?要是快的話,年底把喜事辦了,到明年說不定這藥就有了用武之地。三少奶奶一舉得男,我也就當祖母了。”說完拿帕子捂着嘴低笑兩聲,“上次菩薩托夢就說,我這胎旺家,要是順利生産,家裏人丁必然興旺。”

魏氏頓時想到張氏未曾出口的另外半句,“要是這胎不能順利,楊家二房就斷子絕孫!”

心頭不由緊了緊,目光逡巡一番,已經有了數。

張氏肯定知道上次之事,所以鐵了心不肯要這藥,反而留給楊峼,而毛氏目光躲躲閃閃,明擺着就是心虛。

魏氏氣不打一處來,毛氏也太過分了,就許她死去的閨女懷胎,別人就不能懷?如果說上次還有情可原,這回呢?這是成心不想讓楊遠橋好過。

大房楊遠山已經有了三個兒子,而楊遠橋就楊峼一根獨苗,好容易張氏有孕,她寶貝着還來不及,毛氏竟然又想作祟。

而且,斷人子嗣真的是損陰德,下十八層地獄都不為過。

魏氏強壓下心頭怒氣,冷着臉,對珍珠道:“把那藥好生收起來,等留給峼哥兒媳婦,好歹也是他外祖母一片心意。”

珍珠應聲是,拿着藥包就往裏間去。

毛氏豈能留着禍害自己嫡親的外孫子,趁珍珠經過身邊,劈手奪了過來,緊緊攥住,大聲嚷道:“好心換個驢肝肺,熱臉貼個冷屁股,你不要拉倒,我拿回去。”

錢氏與張氏聽她說話粗俗,均皺了眉低頭不語,魏氏仍樂呵呵笑着,伸手接那藥包,“嫂子說哪裏話,誰不要了,嫂子的心意我們都明白,你也知道,我的心跟你的心一樣,好東西都留給峼哥兒。”

毛氏明知她是在冷嘲熱諷,可半句話沒法分辯,恨恨地将藥包扯開,把裏面的藥往地上一摔, “行了,我知道我說話行事不合你們的意,我以後不來就是,還樂得清靜。”手一甩,怒氣沖沖地往外走。

經過張氏時,瞧見她的肚子,也不知哪根筋不對,伸手就推了她一把,“你這賤貨!”

好在張氏始終提着心,見勢不好,一把抱住旁邊的錢氏,才堪堪沒有摔倒,饒是如此,後背心已驚出一片冷汗。

魏氏再沒料到毛氏都六十歲的人了,還會做出這種舉動,一時顧不上別的,連忙吩咐珍珠,“快去請府醫。”

珍珠出去使喚人,瑪瑙便拿了簸箕跟笤帚過來打掃地面。

魏氏道:“先別掃,等府醫看過再說。”

錢氏拍拍胸口,後怕道:“舅母這性子怎麽越來越……前幾年沒這麽左性?巧娘,你有沒有事,要不上炕歪會兒?”

“沒事,就是受點驚,”張氏面沉如水,淡淡道:“毛夫人就是看我不順眼,變着法兒讓我死,”擡頭看向魏氏,“老夫人想必也看見了,我才剛三十,還想多活兩年,老夫人開恩容我自請下堂,再按着毛夫人心意給二老爺挑個好的。”

“胡說!”魏氏氣得斥道,“一個兩個的不省心,你想走就走,我不攔着你,可孩子得生在楊家,楊家子嗣不能落到外頭去。”

正說着,府醫提着藥箱氣喘籲籲地進來,看到滿地散落的藥材吃了一驚,卻沒作聲,恭恭敬敬地挨個行了禮。

魏氏不耐煩地說:“別講究那麽多,你快看看孩子怎麽樣?”

因是府醫,平常也見過,屋裏也沒架屏風,張氏就這麽伸了腕出來,低聲道:“有勞先生。”

府醫仔細號過脈,點點頭,“适才是驚着了?脈相有些急,但并無大礙,稍緩緩就好。”

魏氏問道:“這胎是男是女?”

府醫沉吟番,嘴裏念念有詞,“左疾為男,右疾為女,男女脈同,唯尺各異,陽弱陰盛,左主司官,右主司府,左大順男,右大順女……從脈相看,十有八~九是個麟兒。”

“阿彌陀佛,”魏氏喜得念聲佛,又指了滿地藥材,“你再看看,這藥妥當不妥當?”

府醫蹲下~身子正在辨認。

珍珠進來禀道:“三少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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