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位小姐是?”潼昆坐在駕駛位上,微微扯開簾子往外看了看,畢竟很少有人能在街上勾起潼姬的注意。

“那天被吸了血的可憐小姐。”潼姬垂眼系好安全帶,拉下和前座的隔板。

後座一片昏暗,她舒适地閉上眼:“走吧。”

“原來就是她。”潼昆注視着前方,若有所思,“這兩天我每次來的時候都看見她站在那兒。”

潼姬擡了擡眼,有些意外。

後面沒了聲音,男人又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小姐,您可別再心軟啊。”

心軟?心軟什麽呢?

“沒事。”潼姬想了一會兒,說:“她已經想不起來我長什麽樣了。”

樣貌,聲音,感覺。

潼姬可以适當地抹去自己在被吸血者腦中的存在,又不會誇張到讓人直接失憶。

當然,想讓人失憶也是可以的,只是比較費勁,潼姬一般不做。

所以她剛才毫不遮掩地走出了大堂,那個小姑娘也沒有認出她來。

今天是暑假的最後一天,粟惜惜盯着來來往往的人群,比畫人物速寫還要認真地辨別每一個女性的特征和外貌。

但是她沒有看見想要找到的人。

粟惜惜有些失望,不禁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确:她直覺認為這個女人一定住在這個酒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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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兩天,酒吧也問了,前臺也求了,她沒有得到任何訊息。

看了眼時間,粟惜惜低頭,躊躇地踢踏了幾下地面,還是轉頭離開了。

畫廊Philistine的公衆號和官網終于發布了兩年一度的大學生作品征集令。

這個位屬Z市的畫廊,近十年以來,在全國的美術界都非常有影響力。它不走尋常路,尋找各種各樣特別的作品,尋覓世間的每一個“斯特裏克蘭德”。(1

展覽,推薦,給作品的創作者更好的機會和平臺展示自己的天分。

暑假的時候,粟惜惜就已經在蹲今年的作品征集主題,而就在剛才,半小時前,本次作品征集的主題終于揭曉。

【LoseControl失控】

粟惜惜站在擁擠的公車上,握着扶手搖搖晃晃,若有所思。

暑假裏她已經幹了足夠多的兼職,用來支付她這個學期的畫材費和生活費,而Philistine的作品征集也在她的支出計劃之內,剛剛等公車的時候,她已經火速上網添置了快用光的顏料,還狠下心買了一套眼饞了很久的高級油畫筆。

回到學校後,她直奔工作室。

雖然還沒開學,但工作室裏人不少,有幾個同班同學看到她,沖她打了招呼。

“惜惜!你知道Philistine剛剛公開主題了嗎?”班長說。

“嗯。”粟惜惜沖她笑了笑。

“啊!Philistine!大學四年也就能趕上兩次。”另一個同學說,“有點小緊張。”

“緊張個胡蘿蔔啊哈哈哈哈,每屆都是高手雲集,輪不上我們。”

“哎--我反正躺平當我的學分奴隸了。”

“可是這次如果能入圍Philistine的展覽,就有機會得到明年春季潼君美術作品大賽的參賽名額哎!”班長拍拍喪氣的人:“如果拿到第一名,潼君集團全程按照專業贊助交流學習,我們油畫系可是可以去巴黎美術學院的!”

“潼君真的太豪了。”一邊旁聽的男生開口補充:“兩年全程贊助一個人,去巴黎連生活費都不用自己出。”

粟惜惜靜靜地看着她們,沒有掩蓋眼中的熱忱。

因為這也是她的夢想。

她沒有參與讨論,而是掀開屬于自己的那塊畫架上的畫布,撤下來畫滿人體的練習畫紙,仔細地思考着可以畫的題材。

作畫時間很充分,有兩個月的時間,截止到十一月一日。

她拿出鉛筆,在新的畫紙上随便畫着,想着一切能讓人失控的東西。

筆尖好似漫無目的,又有思想地随意走着。

能讓人失控的東西有很多:酒精、萬惡的毒/品、體香、感情、金錢。

什麽都能讓人失控,只要在意。

粟惜惜突然想起了那個怎麽想都想不起來的女人,她的筆下更亂了。

在畫室裏坐了幾個小時後,天色逐漸暗沉了下來,工作室的同學們顯然不急着畫,畫一會兒作業還會停下來聊聊天。

“不說別的,惜惜畫畫的時候仍然是我女神。”一個男生托着下巴看着櫃子邊上的粟惜惜,聲音中有些沒藏好的向往。

“确實,她專業夠硬。”班長劃拉了幾下手機:“去年的基礎課全是最高分,獎學金還拿了特等,今年得拿國獎了吧。”

“好牛聽說她又分手了?真的假的?”男生咋舌。

“你問她啊。”班長調侃地看着他:“不是我說,你喜歡她的話大可以去問她,我就沒見過她空窗的時候有人跟她表白她會拒絕的。”

于是,粟惜惜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被男生攔住了。

她認識這個男生:“什麽事?”

男生看着她,有些臉紅,“粟惜惜,我挺喜歡你的,你可以和我談戀愛嗎?”

而旁邊的班長正拿着手機,看着他倆,臉上是那種吃八卦的經典表情,有點激動,有點害羞。

可是,這次的情況和她想象的不同--

“不好、意思。”粟惜惜歉意地笑笑:“恐怕不行,抱歉。”

說完,她也不解釋更多,沖有些呆住的男生微微颔首,從工作室的後門走了出去。

往前門的方向離開的時候,她還聽到了男生壓低的,有些惱羞成怒的聲音:“你不是說她肯定同意的嗎?”

“冷靜,冷靜”班長說:“不過我也真沒想到,第一次看她拒絕哎,難道是因為你太醜了?”

“你放屁!!!”

粟惜惜要去的是Z市的寂寞巷步行街。

步行街離景區不遠,偏向市中心,因此客流量非常大,每當夜色降臨的時候,這個深長的巷子就會變得熱氣騰騰。

她兼職的畫室就在隔壁街,而這條步行街是她從小待到大的地方。

幾個老商家看到她就熱情地打招呼,不一會兒,粟惜惜手上多了一串糖葫蘆和一瓶老酸奶。

小時候沒錢,畫畫的天賦又很好,她就在這步行街上支了一個畫板,給人畫街頭畫像。

價格比隔壁大叔便宜,畫風又有一種稚嫩天然的清新感,很多人慕名來找她畫頭像,還上過好多年前的當地晚報。

也多虧了這一份小零工,她才有錢上的高中。

但今天來步行街的目的并不是來給人畫頭像的,粟惜惜跟畫像大叔打過招呼,繼續往步行街伸出走。

在那裏有一個漂亮的建築,建在步行街安靜的角落,藏在樹蔭之中,透過玻璃牆面可以看到裏面挂着的一幅幅畫作。

Philistine就在這個步行街。

粟惜惜并沒有進去,而是像從小到大的每一次一樣,坐在樹蔭對面的長椅上靜靜地看着畫廊裏有些晦暗的燈光。

這個時間畫廊已經不對普通顧客開放,裏面寥寥幾位漫步的都是西裝革履的人,估計來買畫的。

粟惜惜吃完了糖葫蘆,擰開酸奶,玻璃窗裏頭出現了一條有點眼熟的酒紅色長裙。

她白天似乎見過這條裙子。

粟惜惜微微蹙眉,在Z市大酒店門口。

當時因為女人長得太好看了,她多看了一眼,但是她又下意識地認為這個人很陌生。

若有所感的,女人轉頭,往街上看了過來,直直對上了粟惜惜的視線。

她似乎愣了一瞬。

粟惜惜對上她黃銅色的眸子,下意識站起了身。

去問問呗,又不吃虧。

她往前邁出一步,卻沒注意到從邊上的巷子裏突然拐出來的自行車,人和共享單車碰了個正着。

還一口沒喝的老酸奶向前被抛在地上,玻璃和奶一起糊了一地,而粟惜惜抱着自行車,給畫廊行了個大禮。

為什麽,把自行車,騎進步行街!!!

粟惜惜狠狠吸了口涼氣,趕緊擡起手确認手上的镯子有沒有磕了碰了。

如果這镯子被磕到了,估計會比她雙腿骨折都難以接受。

她正低頭檢查手镯,共享單車的主人卻站起了身,他估計也摔得不清,龇牙咧嘴地首先問候起了粟惜惜。

“你走路不看路的嗎!!”他大聲說,把一邊的路燈都吓亮了。

粟惜惜還跪在地上,她吃力地站起身,檢查了一下雙腿:左腿膝蓋破了皮,右腿膝蓋因為自行車的慣性,擔了主要重量,磕在坑坑窪窪做舊的石頭路上,此刻已經鮮血冉冉。

傷口一跳一跳地疼,粟惜惜捧着同樣鈍痛的手腕盯着眼前的男人。

因為粟惜惜的樣貌像個高中生,所以才拿大嗓門先發制人的男人對上她的眼神,愣了愣。

緊接着,他繼續罵罵咧咧,卻彎腰扶起了自行車:“媽的,老子趕時間,不跟你這小丫頭片子計較,這次不看路算你運氣好,下次你就是被貨車撞--”

他話還沒說完,一只手猛地拍在他臉上嚴格意義上來說,是嘴上。

“啪”的一聲脆響。

剛剛一個一直半死不活閃爍的路燈也被吓亮了。

男人身後,畫廊的出口,此時走出了兩個人,一個是粟惜惜剛才看到的漂亮女人,還有一個嚴肅方正的男人,像是安保。

“勞煩,幫我處理一下這位。”粟惜惜聽到那個女人說,她的聲音很好聽。

用另外一只手上攥着的手帕仔細擦拭了一下手掌的每一處,她邊說邊向粟惜惜走過來,拉走了她。

“我帶這位小姑娘”她垂眸,看到了粟惜惜可憐的雙腿,聲音莫名停頓了一秒,“進去包紮一下傷口。”

“好的,小姐。”方正男人說。

後面的吵吵嚷嚷粟惜惜并沒有再注意聽,她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被輕柔圈住的手腕上。

直到這只手松開她的手腕,她才驚覺自己已經坐在了沙發上。

“你稍微等我一下。”女人說,起身離開。

粟惜惜愣愣地盯着她搖曳的裙擺,消失,又出現。

女人坐到了她身邊,墊了張紙巾,然後伸手将粟惜惜的右腿撈了上來。

粟惜惜屈着腿,傷在膝蓋上,她的腿只要稍微直一點,破皮的肉就會擠在一起,而産生疼痛。

幸好她穿的是中褲而不是裙子,不然現在這個動作做起來會很不好看。

粟惜惜看着女人垂眸為她處理傷口。

是她嗎?是她嗎?

她查了很多關于吸血鬼的資料。

集合紛纭衆說中的共同點,勉強能列出一些吸血鬼的特質。雖然沒有辦法考究真實性,粟惜惜卻很認真地記了進去。

如果是她的話,她的眼睛應該變紅了才對,她應該會難以忍受鮮血的誘惑才對。

她會咬她嗎?會喝她的血嗎?

粟惜惜心跳有些加速,她趁着女人低頭,毫不掩飾眼中來歷不明的興奮。一眨不眨地緊緊盯着女人的反應。

但女人的動作小心而穩定,表情淡然,不像是正在忍耐。

“嘶”棉球裏的酒精滲進皮肉裏,粟惜惜疼得一縮,歪掉的想法瞬間被打散了。

她的小腿被握住,兩口涼氣徐徐拂在傷口上。

“抱歉,沒控制好力度。”

粟惜惜咬着嘴唇,突然很希望她就是那天晚上那個吸血鬼。

“是……你嗎?”意識輾轉之間,她已經開了口,有些躊躇,有些小心,“那天、那個人。”

女人聞聲看向她,那雙充滿着異域色彩的眸子,在昏暗的展廳燈下更接近鎏金。

……

潼姬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因為這少女問出這句話的語氣讓她想起了落水的小狗,被抛棄的小狗。

而她就是那個把小狗扔進水裏的壞女人——用完就跑說的就是她。

大不了就認了,這女孩想要更多的補償就給她,也沒什麽問題。

“小姐,不要心軟。”

白天潼昆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腦海裏。

她又有些猶豫了。

諸多想法讓她沒有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但是顯然,幾秒不自然的停頓,已經給了聰明的女孩答案。

粟惜惜伸手,抓住了潼姬扶在她膝蓋上的手腕。

潼姬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拉着輕輕往前探了探。

她擡眼,少女玻璃珠一樣明亮的眼睛正盯着她,灼灼的。

“抓到你了。”少女小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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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惜惜:抓到你了,82萬(不是)

(1斯特裏克蘭德:《月亮與六便士》主人公,去世之後才被發現的曠世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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