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時疫
“娘娘,您吃點東西吧。母子同心,您難受,十一皇子也該傷心了。”春花端着熬了兩個時辰的羹,送到闵棠面前,闵棠輕輕搖頭不肯食用。
“我因一己之私,差點誤了十一,你叫我怎麽吃得下。”
自打秦容有眼疾的事被傳出去後,闵棠不但受到了聖隆帝的斥責,差點連秦容的撫養權都被剝奪。聖隆帝讓她在重華宮好好閉門思過,什麽時候認識到自己的錯,什麽時候再解禁。
闵棠剛剛得寵就失寵,秦容還是個瞎的,讓宮中妃嫔私下裏拍手叫好。一時間,本就門庭冷落的重華宮愈發寂寞。
重華宮內,前頭太醫剛走,秋月後腳急沖沖走到寝宮裏來。
“娘娘,人都走了。”秋月一張圓圓臉格外讨喜,笑起來的時候,唇左右兩邊各有一個梨渦。
闵棠接過春花手上的羹,就着湯匙喝起來。羹湯鮮美,春花的手藝又上了一層樓。将一碗羹喝完,闵棠用帕子拭了拭嘴角,一掃之前的郁郁寡歡。
“娘娘,您這不吃不喝的得演到什麽呀。春花做的羹再好吃,日日吃也是會膩的。”就這幾天時間,闵棠就瘦了不少。秋月看着心疼,闵棠的飯菜不是她準備,可她就見不得闵棠身上掉肉。
“快了,等張太醫不再過來,我就可以恢複正常飲食。”太醫院院正張廉是聖隆帝的人,聖隆帝得知秦容有眼疾後,命張廉替秦容看診。張廉一出手,就診出秦容體內有毒,毒素聚集于眼睛周圍,影響了正常視力。只要清除體內從娘胎裏帶來的毒素,眼睛即可複明。闵棠是怎麽中毒的,有多久,聖隆帝沒問起。
闵棠記得那一日,張廉将秦容的診斷結果禀報聖隆帝,當天聖隆帝忽然駕臨重華宮。當時闵棠跪在地上,聖隆帝沒有叫她起來,她就一直跪着。被聖隆帝盯着看時,渾身骨頭好像被敲打一樣,崩得難受。大約跪了一盞茶的工夫,聖隆帝忽然開口,那聲音涼透了,闵棠被他挑起下巴,不得已直視聖隆帝的眼睛時,猛地一顫。
“原來愛妃還懂醫理。”
聖隆帝沒有笑,下巴上的疼痛清晰地傳到腦中,闵棠失聲喊痛。
“臣妾不懂醫理。”
“那麽愛妃告訴朕,你是怎麽知道十一的眼疾是因為毒素引起的,誰給你配的方子。張廉說,這樣一張方子,價值千金。”
聖隆帝松開闵棠,任由她跪在地上。從皇後執意要将秦容有眼疾的事告訴聖隆帝後,闵棠就在思考應對之法。她不懂醫理,給秦容看病的那位只能是女人,否則單單一個私通外男的罪名,就能把她打下地獄。闵棠不想公布秦容的眼疾,除去想讓秦容身無瑕疵外,未嘗沒有保護看診之人的想法。前期的餘毒清除,闵棠不相信別人。可聖隆帝不會允許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他的後宮裏來去自如。所以這個人必須是一個女人,曾經在後宮中生活,可以來去自如的女人,不能說謊的女人。
死人才不會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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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棠不敢賭,她有再周詳的計劃,也擋不住意外。宮裏不缺人,也不缺死人。盡管那位不同意,為保險起見,闵棠還是懇請那位給她弄了一具老宮人的屍體埋在了重華宮。現在的溫度不高,一個多月的時間,屍身應當保存相對完整。闵棠親眼看過屍體,那是一具形容枯槁,白發蒼蒼的老宮人,要給她安上一手高明的醫術,誰能知道是真是假。
“那位老宮人已經過世了。”
“哦,這麽巧。”
“是真的,聖上。那位老宮人無依無靠,老死宮中,臣妾不能出宮,只得将她葬在了重華宮牆根下。聖上若不信,可以......”
“可以什麽?挖開看看那牆根下是不是埋着個死人。”聖隆帝臉上看不出喜怒,闵棠卻不敢大意。她的這位聖上,可不是好脾氣之人。
“她是冷宮之人,曾是先帝後妃身邊的嬷嬷,後來那位娘娘過世,她便出了冷宮。她救過臣妾的命,所以臣妾願意相信她,在那種情況下也只能搏一把相信她。張院正說那張方子價值千金,說明臣妾沒有看錯人。”
“相信一個冷宮婦人。愛妃的膽色還真是讓朕刮目相看。”聖隆帝松開闵棠的下巴,走回去坐下。沒有追問闵棠,怎麽會淪落到需要一個老宮人救命的地步。
“臣妾不願意讓十一剛出生就帶着眼疾的名頭,臣妾不想讓他因為身體殘疾被人嘲笑。”闵棠聲音一哽,頭昂得更高了。
“這重華宮鮮少有人來串門,臣妾将此事隐瞞個一年半載不難的。她曾說,少則半載,多則三年,十一的眼睛必定康複。這樣的誘惑,臣妾忍不住。原本,一切都按照原來的路線好好的,誰知道臣妾會被人下毒。”闵棠眼眶微紅,臉上有懊惱一閃而過,卻緊緊咬着牙關,不肯向聖隆帝認錯告饒。
“愛妃的意思,這一切都是朕和皇後的錯。如果不是朕冷着重華宮,那宮女不會向你投毒,皇後也不會抱走十一,更無從得知十一眼睛看不見。”
闵棠聽得一怔,卻沒有當即否認聖隆帝的話。聖隆帝見狀,發出輕笑聲。闵棠低頭細聲道:“臣妾不敢。”
“愛妃只是不敢,到底還是怨的呀。”
一雙黑色繡金紋長靴再次出現在闵棠眼底,闵棠只需要将身體微微向前傾,就能撲進聖隆帝的懷裏。闵棠的頭似乎又低了三分。
“既然如此,愛妃就在重華宮裏好好住着,什麽時候想開了,什麽時候再出來。”聖隆帝大步走出重華宮,自那以後,重華宮裏只有太醫能進出。這座宮殿的主人和宮人,全都被困在這裏,沒有旨意,不得踏出一步。
若時光能倒流回去,闵棠想,她應該在那個時候抱住聖隆帝,撲進他的懷裏。當時他都給了她服軟的機會,可是她沒有抓住。
現在?其實現在這樣也不賴。不過是再次過回了從前的生活而已,秦容還在她身邊,有太醫專門為他清除體內的毒,醫治眼睛。
只一點,賢妃從此變得郁郁寡歡,難得吃一口飯。太醫見多了失寵後妃自怨自艾的情形,賢妃這樣的并不奇怪。起初,聖隆帝還聽一耳朵,到後面直接讓人略去重華宮的事不報。
失去了聖隆帝的關注,太醫來重華宮的次數越來越少。當秦容褪去厚重棉袍,換上輕薄的夏裝時,春天已經走到了盡頭。大梁北方的夏天仿佛一夜之間來了。與之同來的還有一場時疫,席卷了整座皇宮。
時疫的傳播,就像放鞭炮,點燃引線,大紅鞭炮一個接一個響起,不炸完最後一個不會停止。
從冷宮倒下第一個人開始,靠近那一片的宮殿迅速有人染上了時疫。不論是皇後的翊坤宮,還是德妃的清運宮,都有宮人相繼死亡。
時疫,讓整座皇宮籠罩上了一片陰霾。盡管有太醫日夜撲在太醫院裏研制克制時疫的藥,但是各宮死亡的人數依然在不斷上漲。各宮之主抱着寧可錯殺,不可錯漏的原則,将一批又一批人送進了集中關押染上時疫宮人的宮室。進了那個地方,基本絕了生機。每天都有人在宮室中死去。從宮室裏擡出去的屍體被集中丢在一個大坑裏,用火焚燒。宮中人心惶惶。
時疫在宮中爆發時,闵棠還在禁足中。重華宮內的人員不準外出,外面形勢嚴峻,重華宮卻似一個寧靜的港灣,護住了一宮人的安全。
當聖隆帝的含元殿出現了疑似染上時疫的宮人後,關閉有幾個月的重華宮大門終于被打開。聖隆帝沒想到見到闵棠後,聽她說的第一句話會是,她知道時疫的源頭在哪裏。
“在哪。”聖隆帝眼神明亮。如果真能找到時疫的源頭,太醫們要研制出對症的藥會容易很多。這一次宮中時疫爆發,死的人裏大都是低等宮人和太醫院裏的吏目,少數幾名太醫染病,甘願成為藥人試藥,死的死,如今還剩一個靠藥材吊着一條命。以張廉為首的太醫們嚷嚷着要找到時疫的源頭,聖隆帝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沒想到他不過是來一趟重華宮,就得到了線索。
闵棠說,時疫的源頭很有可能是當初被挖出來的那名被她埋在重華宮牆根下的老宮人。聖隆帝當日命人将屍體挖出來以後,并沒有命令人将老宮人重新下葬,連交代也不曾有一個。那麽老宮人的屍身很有可能被抛到時疫爆發點的冷宮附近的某個地方。闵棠知道,冷宮不遠處有一口枯井,常年潮濕陰冷。
對那名老宮人屍身的處置,被禁足的闵棠是無權過問的。其實宮裏若有人死了,不是過了明路的,屍身要被人及時發現并不容易。這座皇宮不小,有太多可以藏污納垢的地方。
闵棠提出了一種可能,剩下來的事情就是聖隆帝要操心的。闵棠坐在一旁,靜聽聖隆帝吩咐羅德海去調查老宮人的屍體處理情況。待一切安排妥當後,闵棠站起來,走到聖隆帝面前跪下。今日她穿了一身新衣,将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不露一點風情。跪在地上,腰肢不顯,一團和氣。
“聖上,若真證實時疫的源頭是那位老宮人,臣妾可否替她收斂骨灰。”當初那人将老宮人的屍身帶來重華宮時,那位特意告誡闵棠,人死應當入土為安,不得驚動。若這一次的時疫真因老宮人的屍身而起,闵棠有責任。如果當初她不提這個要求,這一場時疫能夠避免。
闵棠的母親信教,認為萬物有靈,因果循環,輪回不休。闵棠不是虔誠的信徒,幼時受母親教誨,對萬物總是心存敬畏。果真這個因由她開始,便該由她結束。
“愛妃有一顆仁善之心,可惜沒有用到正道上。愛妃可知,此次死于時疫的宮人數目達到了多少?兩百多人。既然愛妃有此猜測,為何不早早将信送到含元殿。”聖隆帝正襟危坐,寒氣逼人。
闵棠苦笑不已。
“聖上不會以為,臣妾在重華宮禁足還能外出送信吧。自打時疫爆發以來,來重華宮送飯菜的人一天晚過一天,太醫被抽調離開重華宮,臣妾如同獨居茫茫水域中的一座孤島之人,送信想而不能。”
“聖上看,這些信原本有兩份,一份臣妾讓人送出去,一份留下。聖上不知信的事,可見已石沉大海。”
闵棠不是沒有做出過努力。皇宮裏人口密集,一旦時疫不可控制時,重華宮焉能避免?闵棠沒有正兒八經學過醫術,也知道要根治時疫,找到源頭對症下藥才能治好這個頑疾。從老宮人的屍身被挖出來後,那位的警告,闵棠就時刻放在心上。她既害怕老宮人是時疫的源頭,也擔心老宮人不是。前者因她而起,後者想要尋找源頭則斷了線。
聖隆帝瞥一眼春花手上捧着的一堆信。
“愛妃連證據都準備好了,朕怎能不信愛妃的一片拳拳之心。”
聖隆帝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闵棠卻無端感受到了一股冷意。
聖隆帝不信她,或者說認定她別有用心。
這真是件麻煩事。
作者有話要說: 原本寫到聖隆帝禁足闵棠,腦子就卡殼了,不知道畫風怎麽轉的,給後宮來了一場時疫,順便把老宮人用上了。
每次開新文,我都感覺自己是個小新人,最擔心的就是收藏,沒收藏不給榜單,沒榜單沒收藏,這就是個死循環,痛苦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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