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諾千金
狂風,驟雪;馬蹄,疾風。
冰冷的雪地裏,一個未及龆年的孩童正在被一身着裘衣的男人連踢帶踹地毒打着。一邊踢踹着,男人的嘴裏還一邊咒罵,但那孩子卻一聲不吭,只是抱着頭,蜷縮成一團。刺骨的雪水打濕了孩子單薄的麻衣,殷紅的鮮血滴落在皚皚雪地上,宛若一朵朵綻放的紅蓮。
自始至終,孩子沒有哭喊一下,因為他深知即便如此也無濟于事,他自幼便沒有見過父母的面,稍一長大便被收養自己的父母賣到此處來換幾頓飯錢的,又有誰會在乎一件工具的死活?
興許是嫌踢踹太過費力,那個男人嫌惡地撣了撣錦衣上并不存在的纖塵,轉手便從腰間抽出一根極為結實的馬鞭,擡手便往孩子背上抽去,長鞭淩空,發出驚雷般的瘆人巨響,一鞭下去,孩子悶哼一聲,背上立馬便被抽得皮開肉綻。
正當男人罵罵咧咧了兩句,正當揮下的第二鞭快觸及孩子時,劍光閃過,那馬鞭竟被人硬生生地削去了一大截!
男人先是一驚,而後便急忙擡頭環顧四周,發覺面前站着的不是什麽行俠仗義的江湖俠客,也不是什麽多管閑事的達官貴人,只是一個未及舞勺的俊美少年。
少年右手握着一把削金如泥的赤霄寶劍,身上披着的藏藍鑲金大氅在風中獵獵作響,一頭墨發均用發帶束至頭頂,衣着在百越這個靠海外貿易發展起來的富人堆裏算不得多麽顯眼,但渾身卻透着一股不容忽視的淺淡威懾。
少年見狀便緩緩收了劍,面上雖并無表情,但他那雙攝人心魂的狹長鳳眸僅是朝男人斜睨了一眼,便讓男人的頭皮沒來由地一陣發麻。
即便心下悚然,男人卻也是白手起家,在大風大浪裏摸爬滾打過來的,心道自己難不成還會怕一個乳臭未幹的黃發小子?便定了定心神,沖着面前的少年怒目而視:
“我管教我的家奴關你這毛頭小子什麽事!?”
少年身後跟着的幾個侍從顯然對男人的話語頗為不滿,其中一個心直口快的侍從立馬拔劍向前,揚眉厲喝道:
“大膽!你可知道我家主人可是京……”
“你們都先退下。”
但那侍從還未将話語說完,少年便擡手打住了他的話語,侍從雖對男人的嚣張氣焰極為惱火,但也只得聽從少年的命令,齊齊朝後退了兩步。
少年上前一步,站在男人面前,望向比自己高了一大截的男人,明明該是處于劣勢的仰視,卻偏偏讓男人感不到絲毫優越,反而有一種說不清道不盡的壓迫。
“五百兩白銀,換這個人,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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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男人先是一愣,将少年打量了一番,見他的穿着有幾分京都人的風格,的确不像是本地人後,不由得嗤笑出聲,神情也帶上了幾分趾高氣揚:
“我說這位小郎君,你也不先去打聽打聽我是誰,我可是這方圓幾千裏最大的商賈。我們這雖說是你們京都人認為的蠻夷之地,但最不缺的可就是錢。而且這小子當初可是我從雪地裏撿來的,要不是我大發慈悲,這小子早就凍死街頭了。你這區區五百兩白銀就想買我一個家奴,說出去……哼,也不怕人笑話。”
男人極為不屑地輕哼一聲,身上橫肉亂顫,衣服上墜着的金珠玉器便随之而震,金石相撞,發出有些刺耳的沉悶聲響。
“如果我沒有記錯,時下中原初定,新帝登基,海關盤查極為嚴格,百越等地的商賈未曾出海貿易也有些時日了罷。”
不去理會男人的故意嘲諷,少年極為随意地開了口,語氣雖淡然依舊,但他說出的話語卻令男人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少年垂眸望了一眼男人身後那個血跡斑斑但卻仍在嘗試站起身來的孩童,從腰間抽出一個明晃晃的金制令牌放至對方面前:
“你拿着這個令牌去,市舶司的盤查依舊,但海關自不會為難于你,要與不要,全憑于你。”
“……哼,倒是便宜你了。”
不由自主的,男人怔怔地接下了那塊做工極為精致的黃金令牌,明知自己這次算是占了個大便宜,卻還不忘輕蔑地補上一句,也不知究竟是對少年還是對孩子所說。
那令牌的正面刻着的不過是些看似并無實義的冗雜花紋,用手摸上去觸感雖凹凸不平,但卻如羊脂般利落細膩。
本就不識字的男人對着令牌大眼瞪小眼了半晌,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便只當這是一塊極為普通的海關令牌,但當他将那塊令牌翻至背面時,全身的血液卻宛若冰封——令牌背面刻着的是一只被譽為神獸之首的祥雲麒麟!而這普天之下,能用這純金鍛造出的麒麟令牌的,除卻當今皇子,便無人能有。
不再在意男人驚駭的神情,少年上前兩步,轉身朝向那勉強站起身來的孩童,渾身是血的孩童便也仰視向他,小獸般的眼神固執而戒備,好似一匹被人入侵了領地的孤狼。
少年蹲下身來,站到與孩童視線平齊的高度。孩子怔怔地看着少年解下自己身上穿着的藏藍大氅披到自己單薄的身上,又擡手輕輕拭去自己臉上已經有些凝固的血水。
細細密密的雪花交織成一匹雪白的綢緞,輕柔地覆蓋了整片中原大地;寒風淩冽,卷起片片如席雪花,少年的低垂的發梢與眉眼皆染上了些許盈盈水光,溫柔得就像春暖花開的夢境,令人不願醒來。
少年的指尖很涼,撫在孩童稚嫩的臉上并不怎麽舒服,但孩子卻覺得,內心的某處像是被一簇微弱的火苗輕輕一劃,便“呲”地燃起了熊熊篝火。那火焰并不灼熱,卻能融化高山上最堅固的冰霜。
“你叫什麽。”少年緩緩開口,嗓音低沉溫潤。
“……”孩子張了張嘴,像想說些什麽,微微猶豫了一下卻倔強地閉上了嘴,故意将視線別看,望向少年身後的無垠雪地。
“不說麽?”
少年也不催促,只是靜靜地望着面前的孩童,眼神如秋日裏最為純粹明淨的湖泊,缭繞着一層清淺淡然的朦胧霧氣,霧鎖煙迷,幹淨清澈,卻什麽情緒也看不真切。
“……賀重霄……別人都說我壓不住這名字。”
終是被少年這種意味不明的晦暗眼神盯得不大自在,孩子攏了攏身上披着溫熱細膩的大氅,悶悶開口道,眼中的戒備雖有動搖卻并未完全消散。
“‘思假道於豐隆,披重霄而高狩'……心胸比天高,倒是個好名字。”
将《三都賦》中的這句話語低聲讀了兩遍,再次擡眸,卻見少年那好看的眉眼上竟然染上了些許笑意,這淺淡的笑意好似混着馨芳的二月春風,足能吹皺塞北的江水、吹綠江南的草木,也撥動了孩子最柔軟的那根心弦。
“我可以給你吃的,給你穿的,讓你今後能有一方勝于此處數倍的栖居之地,甚至能讓你如你的名字這般做出一番豐功偉績留名丹青。”不顧孩子那雙黑曜石似的眼瞳裏的疑惑,少年繼續淡淡道,“但是,從今往後,你的一切都将屬于我,你要絕對忠誠服從于我,不得有半點違逆之心,你願意麽?”
說罷,少年便緩緩站直了身,仔細打量着面前的孩童,孩子黝黑眼瞳中閃爍着的猶豫,被少年盡收眼底。像料定孩子必會同意一般,少年微微一笑,沖踯躅不前的孩子伸出了手。
仿佛因少年嘴角噙着的笑意太過灼熱,孩子略微垂下了眼眸,像在思忖些什麽。過了半晌,當孩子下定決心,再度擡眸定定地望向少年時,眼中的戒備已如冰雪般悉數消融,他緩緩伸出自己清癯的小手,纏住了少年冰冷的手指。
“好。”
至此,一諾終生。
作者有話要說:
諸君,我愛回憶殺=w=
本文采用雙時間線敘述,會穿插大量回憶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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