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牛頭山
雖說大軍上下大多士卒将領皆在為此番大勝而歡欣雀躍,但營中卻仍有少數人對賀重霄并未出兵追擊南诏殘兵有所質疑。畢竟在不少将士看來,斬下一員敵軍大将的首級是一件值得稱道的事情。
至于南诏,經過此役的大敗也愈發謹慎,城門戒備森然嚴密,遠遠望去甕城箭樓上高旗林立,黑壓壓的一片俱是人影,顯然新增了不少兵力。
因知軍中暗流湧動,并不似表面上那般戮力齊心,此番勝利後賀重霄并未趁着士氣高漲乘勝追擊,而是整頓兵馬伺機而動。
這在一些急進的将領看來卻是懦弱軟怯,因而私底下會有人對賀重霄此舉嗤之以鼻,而鐘一鳴俨然也在此列中,此子仗着鐘家近來得勢便在軍中逍遙跋扈目中無人,心知蕭憬淮此舉只怕是為引出幕後設局之人,為不打草驚蛇便也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随他去了。
倒是斐栖遲看着家夥不爽許久,幾次想懲處鐘一鳴消消他的嚣張氣焰,卻都被賀重霄出言攔下,便只得獨自一人在帳內咬牙切齒地問候鐘家祖宗十八代卻無可奈何。
“鐘家這小子簡直無法無天,你為何三番五次地阻攔我?若是容他再這麽胡鬧下去,不知軍中那些士兵聽他這番妖言鼓動會生出些什麽亂子來!”
屏退下屬守衛後斐栖遲終是隐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将手中的軍紀竹簡朝案幾上狠狠甩去,細繩斷裂,牍片稀裏嘩啦地散落了一地。
并不為斐栖遲的這番無明業火所擾,賀重霄拾起地上散落的竹牍,也不多加遮掩,上前兩步低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陛下此舉是為引出幕後之人。”
“什……”
見斐栖遲一臉驚詫欲言,聽見營外傳來的窸窣腳步聲,賀重霄連忙用眼神示意斐栖遲先行噤聲。
“報,報二位将軍……”
簾帳拉開,步入營內的是那司馬姓倉曹手下的一名下官,來者滿頭大汗神情驚慌,一見到斐賀二人便連忙行禮下跪,卻是氣喘籲籲地說不出話來。
“何事如此驚惶?”
被這段時間接踵而至的糟糕事弄得心神不寧,心知現下這臉生下官帶來的只怕又不會是什麽好消息,斐栖遲不由眉頭緊鎖,語氣也不由有些陰郁不善。
“禀、禀……走走走、走……”
那下官顯然是一初來乍到的新兵,被這麽一吓更是觳觫惶恐,半天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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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重霄仔細一瞧,見那下官的衣袂下擺皆有火燎的焦糊痕跡,心下頓時了然。将營帳大開,騁目向外遠眺,果見遠處暮色裏竄起一陣黑煙火光,心下立即明白這是糧倉走水了!
“我率兩夥人馬前去救火,你把這人看住了,問清他上官司馬曹參現下在哪,若是他已不在營中就不必無謂搜尋了,立馬送加急密信呈給陛下,京都恐怕有變!”
未等斐栖遲出語詳言,賀重霄便已從一旁馬廄中牽出一匹棗紅色的高頭駿馬,翻身上馬,大喝一聲“駕”,揚起一騎黃沙朝山上火光燃起處飛馳而去。
待賀重霄率兩夥人馬奔至糧倉時,眼見的并不是沖天的火光和雜亂無序的慌張人馬,而是已減的火勢和衆将士有條不紊地提水救火。與那正在高處大喊指揮的白骁點頭打了個照面,賀重霄眼下也顧不上多加言語便趕忙令同行的手下百餘人馬分好組列井然加入其中。
一個多時辰後,此番回祿終于被衆人協力撲滅,經過這麽一番毒燎虐焰,倉內滿目皆是一片瘡痍焦黑。趁着傍晚東風肆起而燃火,縱火之人顯然早有預謀,好在白骁趕來及時,因而損失的糧草并不算太多。
“下官辦事不力,叫那賊人跑了。”待剩餘的糧草辎重清點完畢,白骁至賀重霄面前,抱拳行禮道。
“無事,臨危決斷,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賀重霄點了點頭,示意白骁不必多禮。
因知營中有心懷不軌之人,賀重霄先前便私下命白骁多加盯梢一番軍中異向,白骁今日此舉已然超乎了賀重霄的預料。
嶺南距京都路途遙遠道路崎岖,因而雖已是加急秘文,再得到朝廷傳來的消息已是将近一月後——前梁司馬氏餘孽子弟趁着煜兵與南诏交戰鞭長莫及時舉兵造反,欲從河東、劍南、江南三方威逼京都。
但他們顯然沒有想到斐賀二人此番出征所攜兵力着實并不算多,加之齊晟等諸多老将依然坐鎮京都,因而此番打着“複梁滅煜”旗號的叛亂雖看似聲勢浩大,卻在短短半月的時間內被朝廷以雷霆手段迅速鎮壓了下去。
數萬參戰的司馬氏子弟無一例外,悉數亡命于刀光劍影之中,成了金戈鐵蹄下的亡命冤魂,司馬遺孽無論男女老幼、親疏遠近只要與其有血脈關系之氏族皆滿門抄斬,其所受封的河東地區也再度收回了朝廷。
但“司馬氏謀反”一事至此卻遠遠沒有結束。
因司馬家的身份乃前朝皇室,身份非比尋常,因而人脈頗多牽連甚廣,與之相關的細小家族甚為繁多,為斬草除根防百足之蟲般死而不僵。蕭憬淮先是處死了一批參與謀反的官員,令其族男子充軍女子投入教坊,又借腐化行yin之名将先前有意多加賞賜使其沉溺聲色的衆多與司馬家有關的臣子發配嶺南等烏瘴之地,借此将與司馬氏的相關勢力一網打盡。
天子震怒,血洗京都。
數以百計的官員家眷因而命喪黃泉、颠沛流離,噴薄而出的鮮血染紅了整個刑場,整個京都朝廷無不籠罩在一片慘淡驚悸人人自危之中。
在這大半月中南诏不知從何處聽來了煜朝朝中內亂一事,日夜在煜朝城樓下叫嚣示威,欲逼之在糧草匮乏、朝廷難援之際出兵交戰。
斐賀二人雖已多次在軍中三令五申不許手下官兵私自出兵應戰,一名為徐鴻亮的勇武老将卻仍有受不住蕃人這番激将折辱,欲私開城門突圍沖鋒。
南诏軍守株待兔已經久,見煜軍騎兵出城自是如嗅見血腥味的群狼蝼蟻般群圍而上,徐鴻亮所攜的數百士兵一下便被其突圍沖散,幾番厮殺下來更是潰不成軍,不過短短一兩個時辰便被南诏軍鯨吞蠶食去了大半。
而那徐鴻亮也是一鐵骨铮然之人,見此頹況卻仍不願如其他士兵般逃退城中,大喝三聲“殺敵”後便高舉長.槍再度沖入敵軍深處,浴血殺敵直至經脈全斷失血過多而亡,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并斬下了其副将首級。戰後清理戰場時便見其足足屠了八十餘人,手中長.槍已然斷為數截,渾身污血、面目全非的屍骸中了大小共計六十四處刀傷。
按照軍中法令私違軍令者活者當斬,死者也當枭首示衆。但賀重霄卻命人将徐鴻亮的屍骸仔細拼湊起來,以将軍之禮為他建了個墓冢,并親自到墓前為他敬了三杯酒。
徐鴻亮為人心直口快,在軍中得罪了不少上風,因而雖兢戰縱橫沙場四十餘載功績不絕,至死卻仍只是個個正六品的昭武校尉,但卻鮮有人知賀重霄初入軍營時便曾受過其指點關照,心中早已将其當做了父輩。
無人知曉徐鴻亮此番貿然出兵實則是得了賀重霄的秘令,所攜的也都是精挑細選的勇武死士,為的正是探清敵軍的軍法布略,且也算是破罐破摔地突圍嘗試,畢竟朝廷內自顧不暇,加之前些日子又被燒去了些許糧草,現下軍中的糧草辎重着實令人堪憂,若一直這麽僵持下去糧草怕是終有一日會被消磨耗盡。
南诏民風雖不似北疆涼州等地那般彪悍骁勇善戰,但其族人卻尤擅飛刀馴獸之法,配以yin奇陣法更是教人難以招架,賀重霄不敢貿然出兵的原因便是聽聞南诏軍營中前幾日請來了一位軍師。
所謂軍師乃“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因而大多隐于行伍之後,鮮少有聞名于世者,但這位名叫何子骞的人卻是個例外。
傳聞此人此人承老莊鬼谷之道,通奇門谶緯之術術,神機妙算,多智近妖,有經天緯地的曠世才能,為人卻性情陰鸷不羁禮法,且其人行蹤不定身世迷離,雖常年游走于大煜與南诏吐蕃邊界,卻無人知曉他究竟是何國人士,因而這人此番助陣南诏着實出人意料。
方才那一役賀重霄全然感受到了對方陣法的可駭,那是一種并非單純人數多少而成的絕對碾壓。對方的陣法形似梅花陣卻又并不全然,陣法隊列間皆暗合天數陰陽,深知對方這番虛實莫測的陣法再配上其對地貌氣象的熟悉,若是實打實地出兵迎戰只怕煜軍并不占上風。
現下只能去尋訪鴻來山人了,希望他老人家還在這戎州城中,賀重霄在心中暗自想道。
牛頭山處劍南腹地,南倚清江河,西靠嘉陵江,萬仞高山,雄關險隘,因遠看形似牛頭而得名,山形地貌雖不若龍扶山那般有龍虎雲騰之勢,卻因先賢姜維拜水之盛躅而染了些傳奇仙風。但無論是地形還是氣候卻都絕非修道養性的絕佳去處,想來也只有鴻來山人這般性情跳脫精怪之人才會選擇來這兒頤養天年。
拎着兩壺費了好一番周折才重金買來的上好的龍岩沉缸黃酒上至山腰,又穿過一片枝桠虬結茂密的灌木叢,視野豁然開朗間便可見其前不遠處有一間破破爛爛的茅草屋。賀重霄還未走近,便聽見屋內傳出一陣乒乓巨響,驚得籬笆內豢養的兩只老母雞也随之好一陣“雞飛雞跳”。
“老道士,你他娘的又耍我!說好的回家就還錢呢?我真是腦子被驢踢了才好心幫你贏回那盤棋,還幫你還了那下注錢!”
“別別別……打人不打臉,踢人不踢卵……等等等,好師侄你更別揪我的寶貝胡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