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戀北風
被賀重霄帶進軍營後秦徵雖惡狠狠地揚言道,打死都不會幫賀重霄這些道貌岸然欺壓弱小的官家僞君子們,卻在氣鼓鼓地餓了一整個白天不吃不喝後拜倒在了賀重霄命人送來的燒雞黃酒下。
“嗯……真香……不過事先說好……我不會武功,打仗上戰場的事我可做不得……嗝……”
被餓得頭暈目眩眼冒金星的秦徵左手握着雞腿,右手提着酒壺,一頓胡吃海塞風卷殘雲後心滿意足地抹了抹嘴,末了還不忘指點一番江山:“……這雞燒得不錯,麻而不柴,香而不膩,火候恰好,湯汁入味,就是再多放些作料就更好了,這黃酒相比來說就顯得遜色拙劣許多了。”
“鴻來山人是你師叔?”待秦徵酒飽飯足屏退下人後,先前站在營帳一角的賀重霄出言淡淡道。
聽聞賀重霄沒有急着問自己八門陣的破解之法,而是驀地問起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秦徵微微一怔,而後攤了攤手,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般的無奈神色:“……是倒是,不過那都是快十年前的事了,不過你也別指望他能出山助陣,他看起來每天活得如孩童般逍遙自在無憂無慮,其實早就心如死灰了。”
見賀重霄皺了皺眉頭,知道對方想要問些什麽,秦徵輕輕嘆了口氣。
“唉……你是想要問他為什麽被逐出師門了吧?歸元峰內所授雖佛道雜糅,但修的道教也是全真法術,因而教內并不存在可以娶妻生子的火居道士……呃,當然……理論上酒水肉食也是要杜絕酒肉的,不過我游歷西南,能有得吃的就不錯了,哪裏還管得了這些是吧……”
自顧自地心理安慰了一番後,秦徵沉默了一會繼續道:
“……然後你恐怕也猜到了吧,那老道居然喜歡上了山下一個女子……說句實在話,他喜歡的若是門當戶對的派內閨秀,哪怕是名門千金也好,恐怕師祖也不會這般強硬反對,可偏偏他喜歡的卻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丢到人群中立馬就會泯然于衆人的農家女子。”
“這老道士雖然脾性磊浪不羁了些,但對武學的天賦悟性在上一輩中卻是少有人能出其左右,是那種能單手拎着支桃花枝,一邊摘枝頭上的青桃啃着吃,一邊以木枝為劍四兩撥千斤地化開來者洶洶氣勢的習武奇才,就連我師傅都對其敬佩不已,唉……可惜呀可惜……”
說着說着秦徵的聲音逐漸低落了下來,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悠悠開了口:
“後來那名叫魚翠花的女子離奇慘死在了家中,據說屍首分離,面目全非,死象及其慘怖……當時那老道士沉默了很久,抱着那女子的屍首在屋前跪了三天三夜直到那女子的屍首完全涼透,便拎着一柄長劍上了歸元山直奔師祖屋前,其間有二十多名師門弟子出手阻撓卻都被他所傷。”
“當然,哪怕那老道士再厲害也終究寡不敵衆,殺紅了眼的他被包括我師傅在內的一衆師兄聯合攔截了下來。”
“再然後的事情師傅也沒有和我說過,我只知道那老道被逐出師門去了邊疆,臨行前還把所有的木劍桃枝、武功秘籍全部燒光,鐵劍鋼刀則全部丢在爐鼎中熔掉了,自此再也沒有沾過武學分毫……”
“雖然嘴上不說,但你其實還是想立功建業以便振新師門的吧。”靜靜聽完秦徵這番敘述,賀重霄一針見血道。
一向口是心非的秦徵這次卻并沒有像以往那樣急匆匆地揚言反駁。的确,在鴻來山人下山後不久歸元峰便在與華山派一役中元氣大傷,加之門派名譽不複從前,被新生的諸多教派奪去了鋒芒,年輕新輩中有才德者大不如前,因而門派狀況江河日下,終究難以再複當年與華山、武當、少林四家齊名的名揚盛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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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因六指而被父母遺棄的孤兒,歸元峰的掌教于我有養育再造之恩,養育我十多年的歸元峰就這麽沒落了,我心中自然不願。”
“……可光景不重來,我比誰都清楚這個道理。”
說罷,秦徵便咬了咬嘴唇垂下了頭去,不願讓人看見他眼中地黯然,賀重霄這才發覺他攥緊的左拳上比常人多了一小節手指。
“等這場仗打完了,再回朝廷述職時我會讓陛下下诏褒揚歸元峰救國于危難及前朝扶大廈于将傾之舉,雖說江湖之遠不同于廟堂之高,但想來或多或少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秦徵聞言不由一愣,語塞半晌後,低頭沖賀重霄小聲道:
“……我先前說了些很孩子氣的話,抱歉……”
早就發現秦徵這孩子是刀子嘴豆腐心,看起來像只見誰都不爽的小刺猬,其實內心卻是一片知恩圖報的赤誠肝膽。
這種知遇救命之恩對一個人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麽,秦徵知道,曾經雪地裏的那個倔強逞強的小小孩童當然也知道。
“無妨。”賀重霄搖了搖頭,示意秦徵無事,“上次散播傳言一事你本可趁機脫身卻仍履行了諾言,加之此番協助克敵,這些都是你應得的。何況歸元峰本就為四大名門之一,浩然正氣,濟世扶民,此事我也不過是推波助瀾,助其渡過難關罷了。”
春去夏來,過了立夏日頭便逐漸焦灼了起來,嶺南本就地處西南煙瘴之地,夏日更顯溽濕難耐,對于自中原京都而來的士兵可謂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不過短短半月軍中便有不少士兵水土不服瘴疠纏身,加之南诏軍又日夜在城外挑釁咒罵,一時軍中上下人心躁動惶惶。好在秦徵殚見洽聞、精通藥理,從山上采來些稀奇古怪的草藥煉成丹藥總算是将軍中的這股肆意彌散的瘴氣壓制了下來。
将近一月的音訊全無後,軍中終于收到了京都傳來的诏書,這份诏書對京都司馬氏謀逆一事不過述以寥寥數語,與其說是诏書倒不如說是一份催促斐賀二人盡快出兵讨伐南诏的檄文。書中洋灑千字陳列了南诏受恩于先帝太.祖,現下卻背信棄義、撕毀盟約,與大煜兵戎相見之不恥與夜長夢多恐生異變為由催促其發兵交戰。
在接到朝中送來的诏旨的翌日拂曉,當重霄打算一如既往地巡查各營時,剛一撩開簾帳便見副将帳外黑壓壓的抱拳跪了近百號人馬,為首之人卻是一須發、面露滄桑的花甲老人。
“嚴老将軍,您這是做什麽?”
雖然賀重霄早就料到此番朝廷文書下來後定會有人請命出兵,但卻萬萬沒有想到會如此之快,且帶頭之人會是為人忠厚敦實、在軍中廣有善緣的定遙将軍嚴宏勝。
躲開賀重霄的上前攙扶,嚴宏勝抱拳請命道:“賀将軍,末将請求您出兵讨伐南诏。”
“您先起來說話。”
賀重霄放緩了聲音,對于嚴宏勝這般抱誠守真的铮然老将賀重霄一向尊敬有加,但嚴宏勝此番顯然是下定了決心,絲毫不為賀重霄的這番好言相勸所動,反而沖賀重霄行以一叩首大禮。
“……賀将軍,且不說能否忍受這群鄙夷南蠻日夜在城下叫嚣挑釁,侮辱我泱泱大煜的三軍将士、聖人朝臣膽小如鼠懦弱無能,便說這朝廷下達的诏書,君令臣為,吾等豈可置聖旨诏懿于不顧?再者……” 嚴宏勝聲音中帶上了幾分哽咽,“您此般退守不出,豈能對得起您身上穿着的的鐵甲金帶十一銙、對得起死去的弟兄們……”
嚴宏勝嚴将軍與徐鴻亮徐校尉乃是同鄉發小,一同入了軍營後更是愈發交好互相引為知己,二人兄弟情深實乃軍中諸人皆有眼見。
見這一位縱橫沙場多年都毫無懼色的七尺老人竟說着說着不禁紅了眼眶,在場的将士們無不為這股悲壯怆然所感觸動容。
“賀将軍,我們都知道斐将軍是聽你勸阻才一直按兵不動。先前朝廷诏書沒下來固守城防與敵消磨自然也非不可,可是現在朝廷的文書下來了,君命難違,就算您不避斧钺視死如歸,可是将士們卻仍希冀着有朝一日重歸故裏,重見家中妻子呀!”
“賀将軍,請您三思呀!”
“賀将軍,請您三思!”
……
嚴宏勝的這一番話瞬間便激起了在場将士們的共鳴,衆人皆俯首叩拜于賀重霄面前,口中高呼“請您三思”四字,其言語之真切教賀重霄陷入了沉思。
賀重霄自然知道“水亦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人心向背在任何時候都是克敵致勝的絕佳法寶。當年煜朝太.祖出身野莽卻能奪得天下之原因便是因其為人豪爽不拘小節,以真心相待其下屬門客,故而才有了“河東四傑”的傳世美譽以及現下這四海升平萬國來朝的泱泱大煜。
沉默地将面前這群被瘴疠與思鄉折磨得愁容滿面的勞苦将士用逡巡的目光掃視了一遍,賀重霄嘆了口氣,俯身沖衆将士鄭重其事地磕了三個頭:
“各位的北風之戀賀某豈會不知?嚴守城防閉門不出不代表消極懦弱而是時機未到,懇請諸位再堅守一些時日,待到時機成熟賀某自會身先士卒,大破敵軍,教各位衣錦還鄉、榮歸故裏。”
未曾料到竟如此放得下将軍上屬的身份,原本打算若賀重霄不同意便在營前長跪不起叫賀重霄被迫應答的衆人見狀不由面面相觑,畢竟賀重霄平日裏雖然為人嚴苛寡言了些,可待下屬将士們的關切通情衆人皆看在眼裏:
在糧草辎重不足時賀重霄寧願自己不食糧草不穿棉衣,卻仍最大程度地讓将士們吃飽穿暖;每當軍中有人家中父母生病患疾或是妻子懷孕産子他都會當個“散財童子”,将俸祿偷偷寄送到那戶人家中去……
諸如此類事情簡直不一而足,軍中的将士們基本都或大或小地受過賀重霄的幫助與恩惠,眼下此番倒教衆将士們左右為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