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案起:冷師爺(一)
十七年後……
峻嶺州,群山郡,山裏鎮。
東郊義莊,常年大霧空氣濕潤。明明山裏鎮已經城門大開熱鬧起來,此處還是霧蒙蒙、凄涼涼陰森模樣。
冷老爹單手端着托盤從廚房走出來,一盤菜一碗米飯還冒着熱氣。另一只手拎着米飯和剩菜和到一塊兒的盆子,經過拱門向後院走去。
榮帝三年那會,戰火紛飛流民四起。冷老爹打自家義莊門口雪堆裏翻出個女娃。
原本一碗姜湯仁至義盡,将女娃攆出義莊。但最終……還是留下了女娃。
當時他想不過是加副碗筷,還能多個幫忙的。等幾年找個好人家嫁了,也算是好事做到底。
可那會卻發生了件事。與他頗有交情的捕頭王蠻于家中被害。冷老爹很快得出結果,謀害親夫的汪氏被投入大牢。
臨時管理山裏鎮的刑名師爺将案件上報朝廷,只等确認文書下來,就可以将口口喊冤的汪氏問斬。
冷老爹帶着女娃暫居衙門。作為證據的王蠻屍體暫停衙門停屍房。
是夜,冷老爹聽到聲音披了外衣去看,果然在停屍房看到亮光。
他抽武器來到前廳,卻見丁點大的女娃竟帶着王蠻獨子王青秀,不知何時溜進停屍房,正在擺弄王蠻的屍體。
冷老爹怒急上前一巴掌将女娃扇倒在地。王青秀吓得嗚嗚直哭。
女娃嘴角裂開鮮血直流卻是立刻爬起,脊背挺直,眼中透着逼人凜冽,用幼稚的童音條理清晰地說出驗屍方法、結果。整個人理智的不像是個孩子。
那一刻,他有一種女娃是他同齡人的錯覺。
也是那一次,冷老爹這位資深的仵作,首次修改驗屍結果。差點冤死的汪氏無罪釋放,真兇落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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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冷老爹将錯就錯。将一直撿自己舊衣服穿的女娃扮作了男娃,将她正式納入戶籍,從“羅文語”更名為“冷文宇”。
每次查辦案件将她帶在身邊,更是讓冷文宇入書塾,參加童子試、鄉試,果然屢屢奪冠。
可惜,冷文宇不能參加需脫衣檢查的茂都會試。
冷文宇樂得清閑自在,就在山裏縣當起了“下九流”的師爺。
随後短短十多年間,她與各行業男女匠人共同研發新奇技術,制作出種種聞所未聞的物品。在自己商鋪下推廣教育與生活勞動相結合的帶小徒弟模式。百姓識文認字有了維持生計的手藝,更是在潛移默化中被她思想同化。
山裏鎮蒸蒸日上,慢慢繁榮起來……
就差效仿“狂風浪裏狂刀舞”孟如刀、“一劍祭出傾天下”白傾城等武林大能,占一城之地開山立派,立世俗之外江湖之內。
将這一切默默看在眼中的冷老爹,有一種隐隐的期望——也許他背負的血海深仇,冷文宇真能幫其得報。
從回憶收攏思緒,冷老爹已來到後院。
院內布滿奇花異草,有些花草慢慢蠕動竟像是活物一般。後院的兩間屋子就在那一圈圈密密麻麻的豔麗花草之中,竟然也沒留出人通行的路來。
冷老爹也不繞着走,直接沖着房門走過去了,地上的花花草草忽然向兩邊散去,讓出條兩巴掌寬的小道。
房門口竟然還有一個小房子,裏面窩着一只毛色雪白、樣貌若狐、溫順大型犬。
冷老爹把盆子往小房子那一塞,對上犬兒的眼神,說:“嘿小家夥,臭小子還沒醒?”
他端着托盤起身,敲得房門發出一連串的砰砰聲。
冷文宇縮在被子裏睡得正香,猛地被門板震動的響聲從夢裏驚醒,狹長的雙眼艱難地睜開條縫隙再次迅速地合上,還将腦袋拱進了被窩裏,心裏嘀咕:老頭又這麽早……還能再睡會。
她卷曲起雙腿再次閉上雙眼。随着她的動作,床榻上被子鼓鼓的拱了起來,漆黑的頭發從被子中漏出,蜿蜿蜒蜒的垂到床底。
“臭小子!日上三更了還不起來!肖大人不在你更要費心才是,怎麽變本加厲偷起懶來。”
随着敲門聲持續響着,被冷文宇拱起的被子蠕動了幾下。
枕頭處露出一只慘白幹瘦的腳丫,腳趾頭勾了勾察覺到外面很冷立馬縮回被子,然後那鼓起的被子就更圓了。
冷老爹叫喚了半天,有些無奈又習以為常的把托盤往旁邊的凳子上一放,對房內說,“飯菜就放在凳子上了,你趕緊起來吧,要不一會都涼了。”
被子內冷文宇發出悶悶的含糊應承聲,“知道……老爹……”
冷老爹搖頭走了,“臭小子也真是的,多賴那麽一盞茶功夫有什麽用?”
冷老爹回到前廳,把為屍體休整儀容的東西擺放好,一邊幹活一邊從後門往拱門裏看。他的方向正好能透過花花草草的“屏風”,看到冷文宇的房門,生怕她貪睡耽誤衙門的事兒。
為屍體整理儀容的時候,冷老爹還在心裏數數,數到一百,冷文宇的房門終于開了。
隔着花花草草只模糊看到,瘦高的冷文宇從門內飄出,漆黑的長發披散,竹竿似的挂着身寬大的白色書生服,露在衣服外的膚色比衣服白還透出些冰青色,整個人透出股讓人冷到骨頭裏的鬼氣陰森。
冷老爹一擡頭就看到冷文宇又把好端端的飯菜弄成了狗食,那往嘴巴裏面扒拉飯的筷子都化作了虛影,腮幫子鼓鼓的吃的開心。
冷文宇往門框上一靠,米飯和菜已經扣在一處攪拌均勻。正閉着眼睛把飯菜往嘴巴裏面塞,咀嚼了兩下還嗯的一聲,表示超好吃!
小家甩着尾巴舌頭舔着嘴巴子,仰頭望着冷文宇,要吃。
“呦?想吃。”冷文宇面容生得長眉細眼尖極白極冷,此刻含冰的眉眼露出不怎麽像好人的笑意,拿飯假裝要給小家,手腕一轉塞進自己嘴裏。
小家委屈得四爪挪動直哼哼。看得無良主人冷文宇邊吃邊樂。
“肖大人帶着卷宗案卷去群山郡府衙,觐見代天子巡查至此的司隸臺公孫錦與……六皇子花問鼎。這幾日可是把山裏鎮全權交給了你,你要對得起肖大人的信任……別天天懶得呦。”
冷老爹語氣有些古怪,而且還直呼二人姓名。但冷文宇打心底沒什麽階級概念,沒多想。
冷文宇腮幫塞得鼓鼓,只能隔着花花草草斜眼瞧冷老爹,表示不滿:……說得好像平日裏山裏鎮不是我全權代理似的。
不過……
冷文宇想起肖大人夫妻二人臨走時那個興奮勁兒,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預感。他們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去述職,反而像是去逛游游樂園。再想想當時肖大人信誓旦旦地拍着大肚腩發誓“我曉得分寸,定不會唐突兩位大人物的!”,不好的預感更加強烈。
冷老爹這邊還唠叨着,那邊房門再次吱嘎一聲又打開了。
冷老爹只覺得身邊刮過了一道涼風,随即那只形若白狐名為小家的大狗,就甩着舌頭搖着尾巴竄了出去。
冷文宇的聲音從義莊正門那邊飄了過來,“老頭,我走了。”
冷老爹轉頭看去,只看見一道隐入晨霧中的飄忽背影,周身帶着陰嗖嗖的陰氣。他有些擔心,見到冷文宇的趕路人,會被吓死。
他忽地想起什麽,連忙跑到正廳門口喊道:“臭小子!記得回來的時候給老爹帶壇梨花白——”
轉瞬,就已看不到冷文宇的身影,只聽內力隐隐送來一句:“知道了老爹。”
“知道就好。”冷老爹無意中往冷文宇走後沒關上門的房裏一瞧——臉盆手巾亂飛,一地的髒衣服,還有那像是被豬拱過的被窩。
冷老爹皺眉:這就是豬窩!
恰是初春時節,靠近東郊一帶河面還被冰覆蓋着,冰層下是一片渾濁的黑紅褐色,那是去年留在水底枯萎的水草。
就在這冰層表面竟有一串橫穿而過的腳印,凍得梆梆的腳印凹陷處有着模糊的痕跡。想來是在正午最熱時踩下腳印的瞬間有水滲出,到了下午溫度降低冰水再次凝結為一體。
近來溫度逐日升高,冰層逐日融化變薄。竟還有人敢從此處過河,看來回去得讓衙門貼個告示。
冷文宇心裏想着腳下不停,提着內力順着水流,腳不沾地的帶着小家,向鎮裏飄去。
随着靠近山裏鎮所在,彌漫着的潮乎乎的霧氣散去,已經能望見山裏鎮的城牆。城門不遠的河岸兩側,土地上冒出一片毛茸茸的野草青茬,河中冰層已經大片大片地消融,偶有浮冰漂浮在河面。
冷文宇有些意外地望着那層嫩綠的蝶形水草,她方才經過的東郊河面尚被冰封,一片綠色也找不着,沒想到這邊已經長成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