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案起:冷師爺(三)
山裏鎮縣衙。
院內樹上的喜鵲愉悅的張着小嘴鳴叫着。
作為掌管六個衙役那麽多的大捕頭,王青秀的心情一點都不喜慶,在房檐下徘徊很久将絡腮胡子抓成了雞窩,才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而在邁進門檻的瞬間,壯得跟個牛一樣的王青秀就像是腌制的黃瓜一般縮水了,他一雙牛眼小心的看向被一摞摞書籍案宗堆得密密麻麻的巨大書桌。
透過書與書之間的空隙,能看到一只白皙若冰的手奮筆疾書。
那是一只宛若女子般纖長卻關節微凸的手,指甲修剪的極為平整,指甲透出青色,就像是死人的手。
王青秀的眼睛不由自主的落在那只手上,心說:冷先生這手和我們這些大老粗還真就不一樣。不過這顏色,難道真像別人說的,冷先生小時候中了屍毒一直未好?
“王捕頭可有事?”書後傳來了一道冷極陰極的聲音,這聲音有些雌雄莫辨,還帶着些砂礫摩擦般的沙啞,很是怪異。
王青秀瞬間如同跌入大冬天的河裏,一個激靈就回神了。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之前有個新來的盯着這位厚丘看,說是冷先生走路像娘們一樣扭,結果第二天就被馬蜂給蟄了,那馬蜂還就盯着眼睛和嘴巴叮,以至于那家夥好幾個月都掙不開饅頭一樣的眼睛,好幾個月靠面湯過活。
“嗯?”冷中透出了不耐煩,因為王青秀沉默的太久了。
王青秀心有餘悸的盯着自個沾滿泥巴的腳面,恭恭敬敬的說:“是這樣的冷先生,方才肖大人送來了飛鴿傳書,上面說……”
話說肖飛裘為了讓冷師爺立馬把事情幫他解決,就把那日丢臉的事情描繪的嚴重了十倍。
而王青秀卻是覺得此事太好笑了,就又給加工了一遍。那事情變得更曲折離奇、荒唐活該、無法挽回了。仿佛第二天他們就只能看到肖飛裘那個離了軀體的碩大腦袋了。
王青秀比比劃劃繪聲繪色的說完,還意猶未的回味着。
他偷偷看書堆後的人,只見那只奮筆疾書的手停頓了下,毛筆尖在紙上留下了墨點兒,他問:“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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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王青秀微愣,“嗯就完了?您說這事兒該怎麽辦?給個具體的法子呀。”
“怎麽辦?”冷師爺語調調侃,“涼拌。”說着,那手已經繼續開始寫上了。
王青秀摸摸鼻子,“冷先生……我問的是肖大人的事兒怎麽辦,不是衙門晚上吃啥。”
王青秀又等了會,冷先生沒再出聲。王青秀知道肖大人應該沒什麽事兒,否則冷先生不會不管。
“那我先走了啊冷先生。”王青秀只能祝福肖大人自求多福了,他邊往外走邊尋思:不知道等肖大人回來的時候,騙他說鴿子沒回來行不行。對了騙人要全套,一會就把那只肥鴿子給嘿嘿嘿。
王青秀正想的流口水,邁出門檻轉身關房門的時候,冷先生又出聲了,“對了,我一會要去喂鴿子。”
王青秀冒冷汗,心道:看來計劃要改一下了,要怎麽騙肖大人沒收到傳書呢?對了!就說鴿子在送信途中遭到賊鷹攔路,鴿子為求自保,拼命逃出,卻丢了書信好了……憑肖大人的智商會相信的……吧?
從大欣地圖上看山裏鎮的确在官道附近,但其實與官道有一山之隔。
因此往年時候,來往客商可不會為了去睡會客棧,繞過大山徒增趕路時間,再者那個窮鄉僻壤沒有沒客棧還難說呢。
是以,當花問鼎一行人坐着馬車,在趕往山裏鎮的途中,遇到一夥夥趕往山裏鎮的商人時,就不禁産生了很黑暗很令人憤怒的腦補——
“這山裏鎮的可是茂都貴人們都不知道的好地方,嘿嘿嘿。”那笑聲傳到公孫錦衆人耳中,要多猥瑣有多猥瑣。
“真的那麽好?”
“去了你就知道了,絕對不枉此行,嘿嘿嘿~”後面還是加上賣關子的九轉十八彎的笑。
公孫錦掀開車簾子,側耳打量幾個背着行李、騎馬趕路的商販。
趕車的墨寶聞言忍不住說:“幾位大哥說的地方不會是什麽尋歡作樂的地兒吧?”
幾個趕路人聽得臉色一黑,“別胡說八道。”
趕路一夥人就這樣怒氣沖沖的,像躲避瘟疫般,不和他們在一側趕路了,這種種舉動落在公孫錦衆人眼中就是妥妥的惱羞成怒。
墨寶哼唧唧:“老爺你瞧那人一副被踩了尾巴的模樣,定是被小的說中了。”
公孫錦怒不可言的捏着車簾,“學生日前還曾誇贊那縣丞人品不佳但也略有才能。但今日所見……只怕那肖飛裘竟是個将好好縣城弄得烏煙瘴氣的人中惡鬼。”
花問鼎一向沉穩大氣、蔫吧壞,但聽此猜測也是滿身煞氣,道:“膽敢魚肉我大欣百姓,其罪當誅。”
他們帶着滿心憤恨“殺”進了山裏鎮所在的山坳……然後傻眼了。
在冰雪都尚未消融矮矮的初春時節,山坡上是一圈一圈的目所未睹的梯田,在往上是開始抽出嫩芽的茂密樹林。小部分梯田是等待翻土播種的天地,大半半是矮矮的零星舒展出嫩芽的茶樹,極為壯觀。
大欣的茶葉大多是從西南諸國高價購買的。大欣本國也派人去學習種植、培育過,但大多數都不成功,所以價錢一直居高不下。不過……說起來這些年茶葉似乎好像真的比較容易買到。
花問鼎和公孫錦轉瞬又一想,茶葉是吸引茶商的,但不可能吸引那麽多路人翻山越嶺來此呀!
二人的怒火雖減弱了些許,但還是沉重着臉繼續往山裏鎮去。
在進城的一瞬間,他們覺得仿佛進入了傳聞中海市蜃樓後的海市,街道建築規整街道整潔,道旁下水陶管鋪設、石塊修造,比之茂不逞多讓。
百姓洋溢出向上的榮榮生機,不同大欣其他地方,這裏女子也敢如男兒一般當街吆喝賣貨,多家店鋪更是女掌櫃,瞧那撥算盤記賬的模樣,竟還都是識字的。
生活生産用到很多近年忽然出現的工具,按理說尋常百姓只怕很少聽過的,傳聞是某個突然興起的機關門派制作,市價很高。比如眼前經過的三個輪子的車,後面裝着貨物讓人坐上面蹬着走,不需要吃飼料的牛馬。如此種種,連篇累牍不能描繪一二。
雖然在第一次見的公孫錦看來,都是無用的奇巧淫技,就說那使得蹬着得人大汗淋漓的三輪車,哪裏有牛馬實用?簡直玩物喪志。
花問鼎目露沉思,更是注意到一家繡坊堆挂着“以針代筆”的水墨山水刺繡,此類突現繡品在茂都萬金難求。其針法技巧空前絕後,無人能仿造一二。沒想到竟是出自于這偏遠的邊陲小鎮。
很多趕路商人的目的地就是這山裏鎮,亟不可待地考察新奇事物。
而路上與花問鼎一行相遇的幾個商販,正讨價還價給自家孩子買巴掌大的彩色四方塊?
那幾個商販也看到了公孫錦他們了,立刻把臉一拉,對攤主附耳說:“看見沒,就是那幾個人。特別猥瑣,竟然說你們山裏鎮是……”語音再次降低聽不到了。
攤主及周圍山裏鎮百姓當時看公孫錦他們的眼神都變了,那明顯是看斯文敗類的目光。
公孫錦臉色爆紅,抓着車簾的手都僵住了。
花問鼎也險對上攤主眼神。
幸而他借着坐在內側的角度優勢,努力吸肚子往後靠。在外面的人竟是連他的衣服角都看不到,營造出車中只有公孫錦一個斯文敗類的假象。
墨寶眼看不對,努力的揮鞭子趕車——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