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案起:冷師爺(五)

在平板車左邊,跟着的個滿臉忐忑、內疚的青袍書生,正是縣衙的錢谷師爺劉征,他與牛二牛大是緊挨着的鄰居。

劉征護着個穿着素雅、舉止端莊的少婦,她雙眼通紅,時不時用紅色的手絹擦眼淚,可不就是劉征的娘子趙氏。

板車的右邊除了跟着牛大牛二的兩位娘子,還有一對夫妻。這對夫妻也是劉師爺家那片的,男的叫李全,家裏有個十多歲的男孩。

李全穿着整潔的蓋住胯部的略長短打外衫,臉色蒼白,腳步虛浮,且随着走動短衫竄起露出腿部顏色比腰部顏色略深的外褲,腳下還在街面上留下水痕,他的草鞋非常濕。

百姓們交頭接耳的駐足在那裏,和冷文宇一樣看向那行人。

都是一個鎮的,自然有人認出這三家人的身份,便告訴旁邊的人。才一會大夥都知道了牛大牛二和李全三家與劉征是街坊,幾家的孩子總是一起玩耍。

此時大夥不由得納悶了:這是發生了什麽?看趙氏哭的那麽慘,難不成是劉師爺家的孩子出事兒了?

劉征一行發出哭哭啼啼聲,順着街道往前走,然後停在了茶樓對個王氏寡婦的幹果攤子前,說是“攤”,也就是一筐果子幹。

冷文宇瞬間記得這王氏,她家住在劉征家的街口,家中只有十三四歲智力宛若幼童的女兒,名喚小朵。

那頭,趙氏發出一聲凄婉的哭嚎聲,沖那水果攤主後面的王氏跪下了!

趙氏哭得聞者傷心,“我們家對不住王嫂子您啊!嫂子您打我罵我都行!”手絹擦過眼睛,滾落出令她睜不開眼睛的淚水,只是一會眼睛紅都腫起來了。

水果攤的王氏明顯愣住了,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劉征面帶哀色,上前,對着王氏一拜,“對不住,我們幾家都對不住您。”

王氏傻愣愣的,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但情感上卻不願意接受的現實,眼睛也不敢看向板車,木讷的瑟瑟道:“你們……到底……這車……到底,到底……”

二牛、一李,三家夫婦縮着脖子,歉疚又同情的看着王氏。

牛大家的性格爽快,幾秒內心裏被折磨得受不了,“你家小朵掉到冰窟窿裏去了。你說說我家的那個混小子,玩什麽不好,怎麽就去東郊摸魚了呢!”

Advertisement

李嫂子眼珠轉了一圈,扯着自家相公李全,湊過去說:“王家嫂子,當時我家力兒立馬就去我家男人幹活的地兒,找人去救小朵。小朵她……被我家男人給撈上來了。可、可……還是去了。”

李全臉白的不行,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腳上的鞋濕着所以很冷,他哆嗦了一下,眼睛盯着地面、吞吞吐吐出:“我、我……已經努……力了,實在、實在……是對不住您啊。”

王氏不敢置信,努力的擠出:“去……去了?你們說的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已經去了?什麽叫做去了啊!”,到後面完全喊了起來!

牛二家娘子長着一雙吊眼梢,湊過去拉着王氏,“王嫂子您冷靜一些,其實這件事情誰也不想的,你知道的我們家的孩子才八歲,你家朵兒可是個大姑娘,孩子們哪裏有入水救人的能力?”

牛大家的附和弟妹,道:“若是真跳進去了,只怕我們家孩子也得去了。這事兒我們都不想的。現在最要緊的是為小朵辦好身後事,劉家娘子提議歸我們幾家一起操辦。”一個未出嫁的傻姑娘能獲得厚葬入祖墳,簡直罕見。

“小……小朵——”王氏哪裏聽得到他們在嗡嗡隆隆說些什麽,雙眼都紅了,發瘋般推開身前擋着的牛大、牛二家的兩位娘子,一把掀開蓋着平板車的白布,整個人呆住了。

周圍低聲議論的人群也瞬間寂靜。

冷文宇透過人與人之間的空隙,視線掃過那些人,最後定在木板車上已然逝去的小朵身上——

早晨還臉色紅潤的小朵,此刻臉色青白,躺在髒兮兮的板車上;

頭發衣服已經幹透,衣服皺巴巴的裹着泥沙,梳理整齊的頭發中夾雜着河沙、葉片呈蝴蝶翅膀狀的嫩綠水草;

口鼻處有異物,臉頰上有被冰窟窿不規則的邊緣弄出來的擦傷;

肩膀胳膊幾處衣服甚至被冰劃破,露出皮膚上不規則的擦傷;

可能扒着冰面自救過手腕、指尖有刮傷,指甲劈裂,手自然彎曲的手心有沙泥;

她的一只鞋應是被水沖走,所以赤着腳,腳趾縫見還沾着幹涸的沙子和褐色草杆兒。

王氏眨了兩下眼睛,才撕心裂肺的喊出一聲:“小朵!”,猛地抱起身體僵硬的小朵,努力的往懷裏揣……随着小朵離開板車,露出她所躺處幹爽無任何痕跡的木板。

此時,街對面的茶樓,二樓。

墨寶趴在窗邊,伸着脖子往街道對面看,嘴巴還發出切切聲,“老爺,這姑娘可真可憐,年紀輕輕就死了孩子,聽周圍人說是個傻的,家人怎麽就不知道看好呢。”

公孫錦同意墨寶唏噓的話,似是春季細雨般輕嘆道:“實乃人間慘事。”身為百姓的父母官,自然見不得“子女”受苦的,而善乃仁之本,仁義之心是他立志成為好官的要素,否則冷血冷心又怎麽會在意百姓死活?

對面的花問鼎則冷靜的多,面上都沒有什麽表情,只是捏起茶杯喝了一口,很是淡漠地往下睥睨,而後視線奇怪的落在一位身材高瘦的少年身上——

少年生了一副不好相與的陰冷相貌,臉部線條柔和歲數應不大,膚色慘白透着青色。烏黑的及腰的長發随意的用發帶挽在腦後。腰背挺直,竹竿般的身材空空蕩蕩地挂着身洗的發白的青色書生袍。

“他”右手持着一把白娟扇子,左手輕松的提着最大號的酒壇和熏肉,腳下還跟着一只外形像狐體型像狼的犬類。

此人周身鬼氣陰森不帶人氣兒,就像是修習了極為陰毒的內功,再加上“他”手中的“那把扇子”……

讓花問鼎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一些江湖傳聞,随即覺得荒謬地笑了笑——怎麽可能。

茶樓下,“少年”冷文宇一反周圍站立不動的人群,慢慢從人群外向內走去。

冷文宇一邊擠入人群,一邊眼若明鏡的極慢地一一審視過牛大夫婦、牛二夫婦、李家夫婦、劉家夫婦的臉,最後用力合攏扇子,扇子尖拍了拍最後一位擋在他身前的男子,“這位兄臺,請讓一讓。”

“冷先生!”男子聽音一驚,回頭一看果然是冷文宇,很是敬重又驚怕的樣子。

冷文宇瞧他一驚一乍的舉動挑了下眉,将酒壇子和熏肉塞入男子懷中,“兄臺幫我拎會兒,謝了。”

“是是是,冷先生。”男子連忙受寵若驚的抱住酒壇子,滿臉炫耀的看着周圍百姓,得!他已經被茶館的說書先生給洗.腦了。

其他圍觀百姓也在男子的驚呼中,發現冷文宇正準備走向王氏幾人。一群百姓從靜寂中回神,指指點點說着什麽,更是自主自發的讓出一條路,嗡嗡隆隆的議論着:

“看來這事兒不簡單啊,否則冷師爺才不會摻和。”

“對的對的,想來這小朵不是溺水而亡,而是被殺死後抛入水中的。”

“誰這麽狠心,只是一個傻姑娘,沒仇沒怨的呀。”

劉征聽到周圍人話語,更是看到冷文宇,一怔。

他快速的十指交錯、雙手的大拇指摩擦了下,而後感同身受的一臉哀色,主動迎了上去,“原來是冷師爺,學生……哎,到了衙門才看到冷師爺讓頒發的公告,若是早些定然會囑咐文兒不要到‘東郊’河邊玩耍。是學生的錯呀。”

冷文宇微擡着下巴,輕瞥了自己的這位同僚一眼,然後沒搭理劉征,錯身繞開劉征來到推車旁。

劉征目中閃過惱怒,随後露出尴尬神色,随她來到王氏身邊,跟着她蹲下。

冷文宇蹲在痛苦嘶吼的王氏身旁,一改刺耳的沙啞嗓音,柔和了聲音說:“王大嫂……”

劉征見縫插針道:“冷師爺善于驗屍,只要落到……”她手中的屍體無不情形凄慘。

“劉師爺。”冷文宇冷目刺向劉征。

劉征對上她飽含冷嘲的眼,頓時牙齒打顫,下面的話怎麽也吐出去了,他故作鎮定的眨了眨眼睛。

王氏亦被喝醒,雙目呆呆擡頭,認出冷文宇這張如若冰霜的臉時,劉征那句話才慢半拍的傳達腦中,頓時被激怒猶如被奪走崽子的母獸,喊道:“你想對我的小朵做什麽?她這麽小……就去了,你還想要将她弄得四分五裂才甘心嗎?”

王氏失去理智的嘶喊猶在耳邊,冷文宇忍不住的站起身,斂目垂眼瞧着已然瘋魔的王氏,緩緩送了一口似是嘆息的氣。

冷文宇體內寒氣随她情緒而大勝,氣體吹出嘴巴化作了一團白霧狀,道:“王大嫂此時心情冷某感同身受。因此冷某眼見朵兒姑娘之死疑點重重,自是義憤填膺站了出來,心想着做母親的,定然期盼為愛女報仇将兇手繩之以法。”

王氏陷入了一種茫然的空白之中,神色幾變化最終作猙獰,咬牙切齒恨不得吃兇手的肉,“誰?是誰,殺了我的孩子!”

“冷某可不是青天老爺,這定罪的事兒,還要仔細查問調查才敢确認。”冷文宇瞥向那幾對夫婦,“幾位,且随冷某去趟衙門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