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案一:丁點縣(十四)
天色透亮,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一切如同掩藏着暴風雨的前夜暫且平靜。
冷文宇和塗縣令并排往閣樓下走,符一往和王青秀在他們後面跟着。王青秀不斷打着哈欠。符一往一臉嚴肅,閑不住地四處張望。
塗縣令唉聲嘆氣地,“張大人家怎麽就出了這種事情……其實早晨回來的時候老夫就想告知冷師爺,我們昨夜去山裏果然有發現……”
昨日,張煜帶着塗縣令到達山中那處被剿滅的山賊窩,随後二人沿着這處兵分兩路去尋找山賊的痕跡。
塗縣令本沒報什麽希望,誰知道就這麽巧,讓他找到了當初山賊布置假賊窩的殘餘痕跡。
他順藤摸瓜找到一處秘密溶洞,裏面有些鋪灑着厚厚灰塵的空箱子和無法挪走的大件貴重物品。
塗縣令當機立斷,順着殘餘的拖拽車輪痕跡一路來到溶洞裏的暗河,他們伐木制作排筏,順河流而下一刻鐘後就見着了亮光。
塗縣令站在洞口往外一望,發覺暗河水流融入一條奔流而下、婉轉入山的大河,方向直指臨西南諸國。
塗縣令遺憾的說:“如此看來一切果然如冷師爺猜測那般山賊還有漏網之魚。可惜我們去晚了,那些山賊已攜帶贓物逃到臨西南諸國的地界……追捕無門也于大欣百姓無害,只能不了了之。”
冷文宇聽着他的話,嘴角總是帶着的譏諷弧度愈加深刻,“塗大人,昨日你我不是約好你在城外等,我與王捕頭進城查看的?”
塗縣令似乎早就準備好答案了,捏着山羊胡回答:“昨日你們一走老夫就想,殿下與公孫大人只給你四日時間。再者張大人人品老夫信得過,你們查不到什麽的,早晚還得來縣衙找張大人。未免白白浪費時間我就來丁點兒鎮縣衙找張大人協助。且我在明你在暗,不是變相的為冷師爺打掩護嘛。”
“原來如此,還是塗縣令想的周到。事實證明我們的确迅速來到了縣衙。而塗大人也在張大人的幫助下找到了漏網山賊的逃亡痕跡。”冷文宇靜靜看着塗縣令片刻,漆黑的眼中是滿滿的探究,看得塗縣令表情僵硬山羊胡子都直了。
冷文宇收回視線,道:“如此此案也只能不了了之。真是辛苦塗大人了。”
塗縣令瞬間原地回血,“說來老夫一路奔忙比不得你們年輕人,容老夫休息兩日再與冷師爺回去複命……正好四日時間。”
冷文宇聞言抿直了唇角,心道:塗縣令啊你還是真糊塗。
“那顆大樹上有東西。”符一往突然湊了過來,給冷文宇指着閣樓院內的一顆大樹,高高的樹枝上正挂着一方繡着什麽東西的手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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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文宇順着符一往指的方向看去,慢慢虛眯起眼睛:那好像是雨兒的手絹,說起來昨夜雨兒一直緊緊捏着手絹,後來……什麽時候就不見了……對了!是自己說出陳彤是他殺,大塊頭和王捕頭去取驗屍工具的時候。
閣樓院內的那顆大樹枝繁葉茂長得非常高,若是在如此高的大樹上挂東西,只怕全府都能看得見。
王青秀沒眼力價地擠開符一往,“哎?好像是手絹,沒準是誰丢的被風刮上去的。”
冷文宇合上扇子,“我們過去看看。”
符一往狠狠瞪着王青秀,胳膊一動擠開王青秀,“嗯,去看看。”跟着冷文宇并排下了閣樓。
“冷師爺?”塗縣令見她跑了,低頭往樓下叫了一聲,見冷文宇再次看向自己,說:“你覺得老夫的提議如何?”
冷文宇緩慢捏緊扇子,揚着下巴看樓梯上的塗縣令,問:“一切已定,塗大人為何要明日回去?是準備明日與冷某再去真正的賊窩溶洞确認一番?”
塗縣令有些難以開口的樣子,片刻後下決心的嘆息道:“既然冷師爺想去,且讓老夫休息半日,再陪冷師爺去一次。”
暗淡的天色,濃郁的霧中,一塊的花叢,黃色三角形花瓣幾朵幾簇的,渲染着讓人生不出喜歡的暮色。
花叢中傳出飄忽不定的女聲:“冷先生、冷先生……”,女聲中夾雜嬰兒的啼哭。
夢中的冷文宇并不覺得這一幕幕有多麽詭異,好奇地走進花叢中。
陳彤坐在花叢中,烏黑的長發披散,懷中抱着一個嬰兒。她摘下一朵黃色的花遞給冷文宇,一頭長發伴随着這個動作從肩頭滑下。
冷文宇接過花兒,花兒散發出的熟悉香氣,她慢慢蹲下身,“你是讓我看看這花嗎?”
陳彤點點頭。
冷文宇低頭細細研究這花朵,籠罩着花叢的濃霧慢慢散去……
三人看完大樹上的手絹後,王青秀幫着張羅陳彤的靈堂擺設。冷文宇也想去幫忙,但王青秀等人看她滿眼血絲就勸她回去休息。
符一往更是肚子餓,更覺得小白臉也跟自己一樣忙了一晚還沒吃早飯,準備去拿吃的給冷文宇。
“小白……”符一往懷裏揣着熱乎的包子、綠豆糕,來到冷文宇的房間,就看見冷文宇背對自己睡着的趴在八仙桌上,他嚷嚷的聲音頓時憋回。
符一往想轉身準備離開,但雙腿就好像不聽使喚似的還靠近了兩步——冷文宇墨色的長發蜿蜒地披散在後背上,攤開的白色的衣袍因為忙活了整天整夜變得髒兮兮的。
他拿出個包子塞到嘴裏,繞到冷文宇身邊站到兩步開外,慢慢忘了咀嚼,就那麽傻傻地叼着包子低頭瞅冷文宇。
冷文宇半張臉埋在寬大的袖子裏,長發還遮着露出的小半張臉,符一往盯着她時不時顫抖的睫毛,一吸一吸的鼻子,與冷文宇之間的距離從兩步遠縮短到兩拳。
夢中,冷文宇覺得手中花的味道極為熟悉,很不解地擡頭問陳彤給她花是什麽意思,只是擡頭的時候發現陳彤已經不見,她慌張地站起身來尋找,“小陳姑娘!”
冷文宇猛地睜開眼,五彩斑斓的虬族腰帶映入眼簾。
她的思維還停留在夢中,一向冷然的眼中有些迷茫……
符一往身子俯的很低下巴都快挨到冷文宇的發頂了,嘴裏叼着半個包子,一手抓着一包包子,懷裏還揣着綠豆糕。
他猛地見冷文宇醒了,吓得連彎下的腰都僵住不敢直了,将散開包裝的包子抵到冷文宇的鼻尖,心裏很緊張語氣表現很兇巴巴的憋出:“給你的。”因嘴巴裏面叼着包子,發出的聲音含糊不清。
肉包子還是熱的,冒出的熱氣直撲冷文宇鼻子,她雙眼還有點呆滞,只下意識坐起身避開鼻子被動的插進包子中的結局。
人高馬大的符一往聞到一股苦澀的冷香自冷文宇頭發鑽入鼻腔,這種味道勾起了符一往深刻而模糊的童年回憶,只是尚未想起高挺的鼻子就遭到了冷文宇頭頂的猛擊。
符一往哎呦一聲,半個包子從嘴巴掉出去……他本伸手準備捂住鼻子,可眼瞅着髒兮兮流着湯水的包子往冷文宇膝蓋上掉,手就半途改路去抓包子,結果因為俯身太低踉跄向前摔趴下。
冷文宇眼見一大坨向自己砸來,迅速地一踹桌子,人連凳子在反沖力下向後滑去。
冷文宇挺翹的鼻尖擦過符一往的側臉,她狹長的雙眼微微瞪大。
沒等她産生什麽旖旎的心思。符一往整個人砸在了冷文宇的膝蓋上。
可怕的是,符一往手裏抓着的半個包子就這麽糊在了冷文宇臉上。他手裏托着的包子懷裏揣着的綠豆糕在兩人之間被壓得稀碎……
符一往被她鼻尖蹭得汗毛直立,心跳如敲鼓,原地趴着久久動。
冷文宇陰寒着臉垂下眼瞧着膝蓋上那坨,“大。塊。頭。你能告訴冷某,你在做什麽呢?”每一個字仿佛來自九淵寒潭。
符一往瞬間彈開,那大塊頭嘭地一聲砸坐在地上,還蹬着腿倒退一端距離,等距離足夠讓他心跳恢複汗毛不立的時候,他視線落在冷文宇臉上拍着的包子又迅速挪開,“餓了就找些吃的。”
你餓了?跑我房間吃東西?冷文宇心裏冷哼,剛想開口擠兌,忽地一頓,到她房間吃東西……
她望着符一往胸前壓得細碎還冒着熱乎氣兒的包子綠豆糕,陰森慢慢從眼底褪去,嘴角慢慢勾起暧昧地弧度,“原來大塊頭,是給冷某送吃的。”
符一往眼瞅着自己整得一片狼藉,不用說簡直又是越幫越亂,他心情有些失落有些失落,嘴上硬氣地反駁,“誰給你個小白臉送吃的。”
“大塊頭這是害羞?敢作敢當你就承認吧。”冷文宇挑眉一步步來到符一往跟前,遞給他一只手,示意要拉符一往站起來。她手指細長指節分明,又因為皮膚慘敗若冰,手背上藍色的血管根根分明。
符一往心說小白臉的手長得也好看,他哼了一聲自己爬起來,堅持道:“都說不是給你的。”
一刻鐘後,換好衣服的冷文宇将濕潤的頭發撥到身後,剛走出卧室,就發現同樣換了衣服的符一往又拿了油紙包着的幾十個包子站在八仙桌那。
符一往不自在地把包子遞給冷文宇,此地埋銀三百兩地解釋:“把你衣服弄髒,這是賠給你的。趁熱快吃。”
冷文宇接過包子,打趣地眼尾斜他,“說起來大塊頭應該沒錢吧?怎麽不去廚房拿吃的,卻要去街上買包子?”何止是沒錢,還欠她一塊玉佩錢呢。
“找王大胡子借的。”符一往理直氣壯地回答,有些嫌棄的跟冷文宇說:“廚房的饅頭都是馊的。”接着開始說昨天去廚房聞到的怪味,看到的裝滿藥渣花瓣黑豆亂七八糟的泔水桶,那個大丫鬟用裙子遮擋泔水桶等等的事兒,總之這個府衙廚房簡直非常髒。
冷文宇猛地擡眼視線落在符一往一張一合的嘴唇上,只是一瞬間無數場景在她腦海中上演——
大丫鬟小丫鬟熬着黑豆花瓣混合的染發膏。
豆包會将饅頭帶馊。
明城府官兵兩月前失蹤,月餘前下過一場暴雨,經檢驗官兵死亡時間是兩月前。
陳彤既沒有中毒也沒有外傷頭皮上是黑乎乎的染發膏。
夢中的那片黃花是黃杜鵑又名羊踯躅,有麻醉的藥效,出現在染發膏砂鍋中的花瓣。
“她們說肉包子好吃要排隊難買。我去了見沒人,就好心的全買回來。老板挺可憐的,見終于有人買還要把包子白送。”
符一往說着有點可憐老板,想來自己是唯一欣賞老板包子的人,老板才會如此感動。完全沒看出包子鋪老板是把他當成兇神惡煞的江湖人,而那些排隊的人更是被他吓得撒丫子跑了。
冷文宇目光挪向符一往,仿若萬事已了然于胸,只剩最後一個證實:“你說昨日小陳姑娘只喝了一碗參湯?”
符一往就事論事地糾正:“她們說的。”
冷文宇心口壓着的最後一塊石頭挪開,種種情緒化為唇角了然一笑,“原來是這樣。”
這是冷文宇第一次在符一往面前露出譏笑嘲笑冷笑壞笑外,有着正面情緒的笑。
符一往被她笑得有些發蒙,心道:原來小白臉還能笑得這麽好看。
冷文宇眸光清亮,抓了個包子遞給符一往,深井泉水般的聲音湧向符一往,“眼下與我輕功相當者只有符兄一人,縮尺成寸一瞬千裏,厲害非常。”
符一往被誇得有些自傲,暈乎乎地接過包子,毫不矜持地一口咬下半個,“我比你厲害。”
“其實我與塗縣令約好進山,目的并不是進山,而是拖延時間避開衆人耳目……”冷文宇透着深意陷阱的問:“符兄可否幫冷某個忙?”
符一往目光閃亮如同百顆太陽,語氣透着不加掩飾的被誇獎的雀躍,嘴上不耐煩道:“什麽事兒?說。”
冷文宇湊到符一往耳邊,“明日我們進山,等……你就……”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耳朵上,符一往努力忍着不一腳踹飛冷文宇。
他耳朵側臉的汗毛立起,甚至是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但他并不想遵從這種因為童年陰影形成的心病,他努力克制不讓自己顫抖克制心中的恐懼悔恨和愧疚,他心底很喜歡冷文宇與自己親近,這種驅散靈魂深處陰霾,讓他心底深處暖融融的親近。
兩種相左的想法使得符一往整個人僵硬的像石雕……
作者有話要說: 争取明天完結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