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案二:短坡村(二)
距小念城十多裏荒野處, 山區道路颠簸崎岖。烏雲層中充滿水汽,仿佛随時會傾瀉一場暴雨。
天色漸晚時,終于越過山地,見到了人煙。
馬車不颠簸了,冷文宇自然知道已經出了山路,她動了動被颠得酸澀的關節向外瞧着——
馬車先是路過一塊“短坡村”的石頭。不同上一個路過的村子, 環繞村子的不是一片片剛剛結穗的嫩綠小麥, 而是大片排列規整的細弱楮呈現着不健康的綠色。
稀疏的楮樹枝後, 隐約能瞧見巴掌大的一塊麥田和幾十個土坯小院, 其中一戶家閃爍出火光。
領路的莫習瞧着那處忽閃的暖意光亮,歡喜道:“有火光!樹林後是個村子。大家快點,我們走。”
“太好了冷先生你看。今晚我們不用淋雨了。”王青秀很是高興, 指點符響加快駕車速度。
符響才開始學駕馬車,有點手忙腳亂, “怎麽這麽難啊。”
王青秀很想損他, 但想到對方是符姑娘的哥哥, 就耐着性子告訴符響如何駕車。
馬車加快速度, 越過楮樹林(造紙的原料)。冷文宇還在巴掌大的麥田裏看到殘餘的樹樁。
冷文宇原本散漫的目光一凝。她遙遙看見村頭是個造紙小作坊,在入夜深藍光芒下顯得寂寥。
可能是嗅到了生人味道,村民家狗兒的吠聲不斷。小家可來勁地“汪汪”跟人家對叫。
随着深入村子, 有婦人啼哭聲隐約飄來,“都是你……非要……安安分分的種糧食不好嗎?這、這下……害得春梅被拉走了……嗚嗚嗚……”
“哭哭哭就知道哭!”男人壓低聲音爆發的喊了聲,女人憋住了哭聲,可壓抑的争吵仍在繼續……輕不可聞。
冷文宇耳尖微動, 随着馬車前進視線反而轉回,落在作坊院內,慢慢的掃視一樣樣積灰的裝置,極長的上下睫毛壓做了一條縫隙,琢磨什麽事兒的摩擦手中折扇。
“小白臉在看什麽?”符一往從對面坐着的地方擠過來,粗魯地将車簾全部掀開,學這冷文宇往外眯着眼睛看,……沒發現外面有什麽特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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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小白臉……”冷文宇沁涼地視線挪到他身上,試探地慢慢靠近符一往,眼瞅着符一往渾身僵硬住,“……又憑什麽告訴你……”撩起眼皮半睜半合地上下打量符一往,細長眉眼間盡是調侃意味。
符一往耳朵有點緊張的發紅,銳利深邃的眼睛将越靠越近的冷文宇盯着,随着對方靠近他濃密的睫毛顫了顫,瞳孔慢慢變大:小白臉在看什麽?是突然發現我很帥?……小白臉的睫毛真長眼珠是純黑色的。
冷文宇在看到他手指不受控制的顫抖後停住前靠的動作,大塊頭這個病症像極了害怕貓狗等無害物的人,需要用沃爾普的行為演繹法進行系統脫敏法治療……現在大塊頭能接受的距離是兩拳。
她像是一只心機十足的北極狐,眯縫着雙眼,從鼻子裏冷哼,“你這個黑大壯?”
符一往感受到噴灑在臉上溫熱的呼吸,慢半拍地反應了一會,不敢置信道:“黑大壯,你在叫誰?”不是大塊頭嗎?怎麽又成黑大壯了?
冷文宇意外地高看他一眼,沒想到符一往還有這種“黑大壯你叫誰,黑大壯叫你”的機智呢。她打量符一往,直将對方看得不自在了,才說:“難不成你……不黑?不壯?”
“老大自然又黑又壯又高大!特別英俊!”符鈴、符響、符成專業拍馬腿,眼神裏明晃晃地寫着:我恭維你呢,快誇獎。
符一往臉直接黑了,兇巴巴地瞪着拍馬腿的符氏三兄妹。一轉臉有些讨好冷文宇的,伸出手臂握拳繃起肌肉示意冷文宇看自己健壯的體魄,“我的确很強壯。但是沒有符響黑。”
符響:我很無辜啊老大……你其實還是比我黑一點的,真的。
冷文宇鉗制住符一往伸到自己鼻子下的拳頭,扔開。
符一往原本手腕被抓住有些又怕又激動,結果沒等手腕汗毛立起就被扔開有些遺憾。
冷文宇拿扇子低着符一往噴張的胸肌,嘴角慣常的機巧笑意加深,做羨慕狀埋汰他,“符兄胸口這麽厚的肌肉,當真是令冷某無限嫉妒羨慕恨啊。”
被扇子抵住,符一往聽着冷文宇“誇獎”自己,頓時有些飄飄然。他自帶兇氣的眼睛不大好意思地打量冷文宇,說:“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挺好看。”真的,腰特別細,賊好看。
冷文宇冷下臉擡眼冷飕飕地瞧他:大塊頭這是學會了挑事情?變聰明了。
符一往猛地對上冷文宇對他很有意見的冰寒眼神,頓時一陣臉熱心跳。他僵着一張霸氣的兇臉,緩慢地別開視線:小白臉火辣辣看着自己……是做什麽呢?哎?怎麽把扇子挪開了。
村子路窄,冷文宇他們只能下地自己走。
莫習之所以發現村莊就是因為那一家的火光,可進了村子走到那家跟前,才倒黴的發現火光竟是……
矮牆後一位面相不善的中年婦人用銅盆燒東西呢。盆前地上還焚了三根香,飄忽火光自下而上照得那張臉有些扭曲。
冷文宇出于應對反常事件的習慣多看了兩眼,正趕上婦人拎起件破舊綠羅裙,置氣般地往火盆中扔。
羅裙落入火盆露出衣領內半個被火焚燒得歪扭的“艹”字頭的綠色繡紋。
符一往腦袋從冷文宇肩膀後冒出來,“怎麽停了?”
“燒紙錢的那家着實有些奇怪。”冷文宇瞧見符一往一臉不在狀态,用扇子遮住臉對着他耳朵低聲解釋:“大塊頭你看此處不是十字、丁字路口,院內沒有靈堂,婦人的穿着也很豔麗,今日更非逢年過節,一般而言是沒有人祭拜亡靈的。”
符一往眼神有些飄忽一看就沒在聽冷文宇說話,他被冷文宇的呼吸弄得耳朵有些癢,耳尖動了動。
王青秀跟着招呼:“冷先生你們在幹什麽呢?怎麽落在後面?”
符鈴張開手掌在空中試了試,“天滴答雨點了。冷大哥、老大快跟上!”
王青秀注意力一下從冷文宇方向轉到了伸手接雨很是小巧玲珑、活潑讨喜的符鈴身上,“符姑娘我們快些走。冷先生和符少俠男子漢大丈夫的澆也就澆了,符姑娘不要着涼才好。”若不是害怕太過孟浪吓到符鈴,差點脫衣服給符鈴擋雨。
符成、符響跟着吵吵,“快點啊老大!”
天空零星滴落雨點。花問鼎、公孫錦、莫習和墨寶走在前面,聽到後面鬧騰起來的動靜不由得側身看了看。
花問鼎劍眉星目大方臉貴氣十足的很。他思慮深重地沉沉瞧着靠在一處的冷文宇和符一往,左手擺弄了一下右手腕的珠串,“那位符少俠似是與冷師爺甚是相熟。”
公孫錦想到之前符一往一身狼狽的趕來給他們送信,卻被莫習當成刺客互相大打出手,而後全體官兵被揍趴下的場面,溫和的眼中多了幾分無奈,“六爺還記得那日的場面嗎?依學生看他們二人定然交情極深。”
“冷師爺的江湖朋友。”花問鼎忽然覺得胃部有些疼,于是伸手捂着胃部,聲音變為山雨欲來的低沉。
跟着他的三人頓時耳朵豎起,只聽繃着大方臉的花問鼎說:“我母親早逝,不如家中的幾位兄弟有錢。符少俠是冷師爺的朋友就不怕人跑了。”
公孫錦三人:還以為六殿下要說什麽可怕的事情。
公孫錦如沐春風的笑了笑,“六爺又在拿我等打趣。”
莫習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符少俠武功高強。”可怎麽就是冷師爺的朋友,難得一個脾氣秉性值得深交的高手,那日過後還想着沒事切磋來着。
一行人最終借住在村裏裏正家。
堆砌雜物的房間,衆人齊上陣搬了幾個來回,才将床從雜物中解救出來,還用多餘箱子搭了幾個臨時床鋪。
符鈴他們還在夾縫中撿了一方色澤很新、繡了一半的手帕。
冷文宇拿着手帕,再看看紙糊窗子,上面還貼着半掉不掉的紅囍字,心知:這家應該有個嫁人不久,不被父母希望歸家的女兒。
她雖自打來到這大欣朝就見多了這種事兒,但面容仍是冷硬了幾分,心口更是發沉。
符一往見她面色不對就問了幾句,但只換來冷文宇說沒事,他有些不開心:明明看起來就是有事。
外面大雨瓢潑,雨聲中夾雜着之前他們進村時,聽到的那家賣了女兒的人家似有似無的争吵聲。
一群人聚集廚房,圍着爐膛取暖,吃土豆。
花問鼎單手托着的土豆已經沒了熱氣,依靠在裏正家的矮小椅子上,手放在胃部,眉心微皺。其實他最近幾日有些腹瀉,故而不太想吃東西。
裏正娘子眉宇間盡是思慮形成的皺紋,她早就瞧見花問鼎的舉動,拿着平日不舍得動的大醬,猶豫了半天才靠近,弄了一勺示意要給花問鼎,“人是鐵飯是鋼,縱然是粗茶淡飯。這位老爺也勉強吃些。”
花問鼎聽着她好意混雜仇富的話語,擺了擺手,“謝大嬸好意,我只是沒什麽食欲”,不僅不餓還有點惡心反胃。
公孫錦有些擔心,“六爺……要不讓冷師爺給你看看。”
花問鼎皺眉道:“興許是很久沒吃熱食,公孫無需擔憂。”
裏正娘子下意識撇嘴,而後端着醬碗分發地轉了一圈。
輪到冷文宇,被誇贊醬的味道極正宗。裏正娘子那張“誰都欠她八百吊”的臉放了晴,耳垂上不值什麽錢的點翠耳環被火光照着色澤很是靓麗。
冷文宇端醬碗捏着土豆,視線落在裏正娘子的耳環上,随口道:“看來裏正與大嬸很是恩愛。”
裏正娘子不明所以,下意識看了眼正和符響那個壯小夥說話的自家老頭。
王青秀滿嘴塞着東西為其解惑:“裏正眼光不錯!耳環相當顯年輕!”,口中東西都濺出去啦。
符一往也跟着瞅了瞅耳環,心想:小白臉原來喜歡耳環。不過這個明顯是姑娘戴的,不如我們虬族的男子耳環大氣好看。
他想着伸手拽了把自個耳朵上的蛇形大銀環,耳垂在爐火的照映下慢慢紅透,也不知道在琢磨什麽事情呢,嘴角還禁不住地向上咧。
“哎。他哪有那個閑心,這耳……”裏正娘子忍不住笑着說,卻忽地想起什麽,笑容變得不自然起來,“老夫老妻的,你們吃,我去忙了。”,急匆匆的走開。
王青秀撇着嘴湊到冷文宇耳邊,“裏正心思值得思量啊……分明是年輕未嫁姑娘的款。”
作者有話要說: 高考加油↖(^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