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寧負天下人
紫薇的天光法力很強，穆幽辭雖有魔域最純正的血統，卻因為身體孱弱而并未系統地修習過任何術法，是以他是以一個毫無法力的魔軀來抵抗這股猛烈的天光。
他蒼白的手緊緊地拉住升騰而起的阿水，雙臂用盡了氣力抱住了她的腰身。
紫薇大怒，開啓了天眼的他也發現了正從四面八方趕來的魔族士兵。動靜這般大，不被發現都怪了！
“阿水，掙脫他，快來不及了！”
阿水也知道情況緊急啊，可是——
她低下頭，望進那兩汪絕望的眼中。
“求求你——不要走——”
他哀哀地祈求，薄薄的唇輕輕抖動着，眼裏是化不開的哀傷纏綿。
孤單絕望的童年，孤立無助的少年，生活就像一灘死水。可是偏偏，闖進了鮮活的她。似一尾歡快的魚兒，攪亂了他的心湖，讓他知道生活原來除了等待死亡外還有那麽多有意思的事情可做。
品嘗美食時的滿足惬意，欣賞美景時的陶醉沉淪，和喜歡的人呆在一起哪怕不言不語僅僅是望着晚霞，也覺得美不勝收。
“求求你——不要走——”他再一次哀婉地懇求，淚水順着那雙純淨的眼汩汩流出，滑落腮邊。
不要将這場美夢打碎，不要将我生命裏僅存的美好帶走，求求你，阿水，不要那麽殘忍！
越來越多的魔族士兵感受到了此處外溢的仙氣，他們被異族的氣味誘發出了本體的魔性，夜色中，黑壓壓一片，看得紫薇心驚膽戰。
“阿水，你躲開！”
言罷，他一個翻手幻化出掌中的光球，直直霹向那個執拗的家夥。
一聲凄厲的呼喊，穆幽辭被紫薇擊中，他如鐵鉗一般的手不甘地從阿水身上扯落，扯掉了她腰間的白色玉佩。那是紫薇給她用來連線之用，如今也沒有什麽用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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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大盛，阿水被紫薇帶走。消失前，最後一次回眸，她看到那個絕望的少年，血紅的眼，跌坐在地，雙眼空洞似死靈。
她的心，滿是歉疚。
兩人以最快的速度飛到了魔域江邊。高空之上，魔鷹盤旋，那醜陋的臉和尖利的長嘴，觸目驚心。
紫薇祭出了法器幻化做舟，兩人躍到舟上，再回眸時，岸邊的魔域深處早已地動山搖。
什麽凡間城郭，什麽人畜無害，什麽狀似盛唐，現在都成了地獄一般的存在。黑黢黢的背景，血紅的光，成群結隊的醜陋可怖魔獸，鋪天蓋地。
阿水驚得張大嘴巴，轉頭看紫薇，只見他下巴緊繃，神色肅穆。
“在這裏過幾天舒服日子就以為這裏是安樂窩了？睜大眼睛看清楚，這才是這裏本來的樣子！”
一切，不過是幻象罷了！
言罷，也不啰嗦，揚舟起航。
天族法器幻化的舟船披荊斬棘，紫薇一路上還要應對上下的魔獸，幾次受傷。阿水這下知道了，為何那晚她醒來，看到紫薇那般狼狽模樣，肯定是應對了一夜的江上魔獸。
待到，天邊再一次露出魚肚白的時候，他們終于到了岸邊。
魔域，早已遠去。
阿水扶着紫薇下了船，讓他靜坐青石上。紫薇調息打坐，漸漸恢複了身體。
阿水望着滔滔江水，腦海中全是最後一瞥時那個少年絕望空洞的眼神。
“對不起，阿辭……”她埋首入膝。
再說魔王宮，早已被這入侵的天族靈力和氣息攪合得天翻地覆。
大殿上，魔王穆風氣得拍斷了寶座的扶手。
“豈有此理，天族和我們早有契約，絕不互相侵犯。今日，居然敢這樣堂而皇之地闖入我禁宮之中，當真膽大包天！”
下首的魔族官僚也覺得此事可恨，卻在探尋之後沒有發現宮內有任何異常。
穆風不甘。
“此事定當和天族那些老不休理論一番！”
當日，魔族人如臨大敵全民皆兵，到頭來卻發現不過是虛驚一場。天族人來去匆匆，不知為何到此一游。
這樣的動靜，月餘也就被魔族人淡忘。街道又恢複了喧嚣，宮廷也和往日一樣肅靜。塵寰宮，也再度成了死水一灘。
禦膳房再也接不到三殿下的點菜單子了，也樂得清閑。
每日的補血藥膳又都倒進了後殿的花圃裏，氣味刺鼻。
薛總管幾日下來，蒼老了百歲，背居然都佝偻起來了。
槿娟和其他小丫頭眼巴巴地坐在那裏，看着整日雕像一般半躺在花房下的自家主子。
日複一日，穆幽辭如沒了魂魄的空殼，雙目呆呆望着遠方，指尖摩挲着一枚潔白的玉佩。
人世間最大的誤會和悲哀就在于此——
你不過把我當過客浮雲，我卻早已視你為救命稻草。
這一日，穆幽然閑晃到了塵寰宮，一眼就看到了花房下那個皮包骨一般的三弟。
他起先一樂，想起自己還曾因為那個傳說中的“爐鼎”而恨上了這條可憐蟲。
然而實際上呢，那個妖嬈的女子不過是天族跑到魔域的一枚過客。至于她為什麽跑來魔域消遣，估計也只有父皇去天族讨回了說法才能得知了。
眼下麽，倒是有人被情所困，要早早歸西去了。
他悠閑地踱步到那人跟前，卻見他眉毛緊鎖，手中卻僅僅攥着那枚玉佩放在胸口。
那玉佩通體潔白，帶着絲絲仙氣，一看就是天族人的東西。
這副鬼樣子，當真礙眼。
他用腳踢了踢穆幽辭的小腿。
“醒醒，死了沒啊，還有口氣就起來跟你大哥說句話！”
穆幽辭睜開眼，眼珠木然地轉向他。
“何事？”
穆幽然見狀，嗤之以鼻。
“我說你這點出息到底是随了誰啊？該不會是你那個死鬼老娘吧？”
穆幽辭沒有反應。
“人家走都走了，你還在這裏握着玉佩睹物思人。我說，你不會不知道吧？天族雖然和我族暫定了什麽友好協定。可是人家壓根就瞧不起我們！自古仙魔不通婚，人家天族女子壓根就不可能把你放在眼裏。枉你思念成狂、相思斷腸，在人家眼裏也不過是場笑話！”
回應他的，依然是木然的眼珠，呆滞的臉。
穆幽然看得心裏一陣無明業火。
他俯下身，一把抓住穆幽辭的衣襟，将他拽起來，湊近自己鼻尖。
“孬種！你這一生就是個孬種！你以為你這樣就會有人可憐你？可憐蟲，死了又有何妨？只可惜，你心愛之人連眉毛都不會皺一下！”
絕望之下，穆幽辭閉上眼。
“你殺了我吧。”
穆幽然大笑，一把将他摔在躺椅上。
“殺了你？我還嫌髒，你的血液裏都流淌着窩囊二字，我可不想沾上。”
穆幽然撇撇嘴，不願再停留。更不想再看這塊扶不上牆的爛泥一眼。臨走前，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停下步子。
“三百年前三界大戰，我們魔族本該是這三界霸主。只可惜我們那多情的爹爹為了一個凡人女子，甘願讓出霸主之位。三百年後，你的癡情模樣倒是像極了他。只可惜，打死你也無法成為那個三界霸主。”
他轉過臉，輕蔑的目光盯着虛弱的人。
“穆幽辭你可知，這個世界只有最強者才有選擇的權力。女人也好，命運也好，懦夫只能接受，甚至連自怨自艾的權力都不配有！”
言罷，穆幽然大步離開。
許久，穆幽辭都只能靜靜地躺在那裏，清淺呼吸。
夜幕四合，天地朗朗。星河燦爛，晚風清徐。
他閉上眼，感覺到靈魂的漂浮，仿若天地之間，僅有他自己。
指尖的玉佩溫潤細膩，正如明媚陽光下她向他投來的一瞥。
他握緊了，放在胸口。
“若今日死去，請讓我化為塵土，永不輪回。
若今日不死，明日我便——”
他睜開眼，清明一片。
“讓世人戰栗，踐他人為塵土！”
一生為他人所負，我便負盡天下人，唯快意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大反派，閃亮登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