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承諾

段輕崖的傷勢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回夢便與他商量着離開天水莊的事。

“這些時日多有打擾,還望各位見諒。”

冰糖舍不得地拉着回夢的手,搖來搖去:“回夢姐姐,你們要去哪裏,去得遠嗎?我還能時常去看你嗎?”

回夢微微笑道:“多謝小姐的好意,人生漂泊如浮萍,走到哪兒,就算到哪兒吧。”

阮翎君一直負手立于一旁,眼睛始終盯着回夢。當回夢的目光與他的目光相撞時,回夢急急地避開了那道銳利的視線。

“回夢姑娘。”阮翎君終是開了口,“你若當真念及恩情,有些事,難道不應該說出來嗎?”

回夢身子僵住,半晌無語。段輕崖柔聲問道:“夢兒,究竟是何事。阮少莊主待我們不薄,你為何不肯開口。”

回夢緊咬着雙唇,眸中似有淚花閃動,她戚聲望向阮翎君,近乎哀求地說道:“少莊主英明能幹,憑着自己的力量就能查出,何必要我再揭開那傷口,再活活地痛一次呢?”

這番話令衆人都驚住了,就連段輕崖也露出了詫異的神色:“你在說什麽,夢兒?”

阮翎君平靜的聲音緩緩說道:“姑娘所言甚是,只是可惜,我已沒有多少時日慢慢去查。人命關天,也同樣事關我天水莊的存亡,我希望姑娘如實相告,就當做還了這次的恩情,從此兩不相欠。”

回夢咬着唇,淚珠簌簌而下,她深吸了口氣,終于向阮翎君妥協了。只是她有一個要求,此事她只能告訴阮翎君一人。

阮翎君答應了她的要求,便将她請入書房,其餘人等都在書房外等候,各自心裏都惴然不安。

“要從哪裏說起呢,我有點沒有頭緒。”回夢左思右盼着。

阮翎君淡然道:“就從你被你曾經的丈夫贖身,走出了妃香閣開始說起吧。你離開了妃香閣,究竟遇到了什麽事?”

回夢的眼中含着淚,幽幽地嘆息道:“我本以為,有人願意為我贖身,是最大的幸福。可是當我走出妃香閣後,才發現外面的世界更加險惡,也更加肮髒。”

那時,她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姑娘,在一個常客的贖金下,被帶出了妃香閣。那個男人告訴她,從今往後,她就是他的妻子。她心中惶然不安,卻也對未來充滿了期盼。哪裏會知曉,前方等待她的,會是無邊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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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是一家名門望族的夥計,她也就當了後廚裏打雜的仆役。她時常會碰見主人,身邊總是跟着幾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視若無睹地親昵打鬧。每一回,老夫人都被氣得卧床不起。可主人依舊我行我素。

“那些年輕貌美的女子當中,有沒有一個喜歡穿着海棠花衣裙的女子,與你同樣只有十七八歲。”阮翎君急切地問。

回夢搖了搖頭,卻是說道:“在主人的身邊,我沒有看見過。但确實有一個這樣的姑娘,時常會在主人玩樂的時候靜靜地守在屋外,或者在幽夜中,撫慰喝醉的主人,悉心照料着他。”

“她為何要這樣做?”不知覺地,阮翎君的手已經緊緊地握起,手心幾乎要嵌出血來。

回夢說道:“我也很奇怪,問了廚房的李嬸之後才知道,原來這個女子十分愛慕主人,可主人卻有意回避着她。主人不喜歡她,卻也不趕她走,她就那麽站着,聽着主人同其他的女子玩樂,日夜笙簫。”

“後來呢……後來她如何了?”

回夢擡起眼睛觑着阮翎君,只見他雙唇已經發白,明亮的眼眸也因為晦暗而愈發看不透徹。

她小心地斟酌着措辭,回憶着當時的情景,淚,便又止不住滾滾而落。

“那一日主人喝了一些酒,氣得在大廳裏罵她快滾,她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只是低着頭啜泣。我于心不忍,就趁打掃的時機悄悄對那姑娘說,快走吧,你再站下去也是沒有用的。哪知主人雖然醉了,卻仍是聽到了我的話,他氣急敗壞,抓着我的手就往他房裏走……”

回夢緊咬着唇,努力地喘息才能克制自己的聲音不再顫抖。

“她緊緊地追上來,我哭喊着要她救命,卻還是被主人拉進了房裏,只能聽見她不斷捶打在門上的聲音,也一并哭得語聲嘶啞……主人當着她的面,奸污了我,甚至将我弄得遍體鱗傷。然後他打開門,讓她自己親眼見見那場面。她哭紅了眼,揚手扇了主人一巴掌,顫抖着身子逃走了。”

阮翎君深深望着這個苦命的女子,卻說不出任何寬慰的話語。因為對于她來說,任何寬慰的話,都只不過是無關痛癢的場面之辭。

“再後來,你還見過她嗎?”

回夢啜泣着,用巾帕擦了擦眼淚,沉默地點了點頭:“我夫君得知了此事,生怕主人惱怒,竟用一紙休書撇清了與我的關系。我……我也就成了主人身邊時常承歡的女子之一。而那位姑娘經過好久的時間都不曾出現,卻在某一日夜晚,我出門如廁的時候,看到花廊下她與主人深情地相擁,主人用從未有過的溫柔擁抱着她,親吻她的額發。她……很開心,很開心。”

回夢深深地吸了口氣,為這不堪的回憶點上了句號,“從此,我便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阮翎君緊握的手心已經嵌出了洇洇的血,他咬着牙,自牙縫中一字字擠出:“那個男人,他是誰?”

回夢說道:“麟嘯堂……楚卿。”

門終于幽幽地開了,衆人盼得望眼欲穿,紛紛上前問道:“你們都說什麽了,這麽神秘兮兮。”

“回夢姐姐怎麽哭得這麽厲害。哥,你給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欺負她了?段大哥雖然武功被廢,可這一拳頭打下去,還是很疼的。”

雖然他們竭力想要氣氛不那麽僵硬,然而兩人蒼白的臉色仍然烏雲密布。阮翎君對段輕崖抱拳致了聲歉:“段大俠,對不住,讓回夢姑娘重提了一些痛苦的往事。”

段輕崖多少了解過一點回夢的過往,便也沒有細問,只是一雙大手攬住回夢細瘦的肩頭,沉穩的聲音字字有力:“沒關系,我會讓她重新幸福。”

望着這對苦命鴛鴦,衆人心頭仍是歡欣鼓舞,紛紛給他們獻上了最真摯的祝福。

冰糖眼珠子一轉,馬上提議道:“今宵良辰,美酒佳人,段大哥和回夢姐姐不妨就在此成親,你們覺得如何?”

這個提議受到了葉伶俐和白若水一致的認同,兩位愛侶相互對視一眼,又羞紅着臉別過了頭去。唯有阮翎君沉着臉色,似在壓抑眸中極為強烈的痛楚。好半晌,他才點了點頭,道了一聲:“好。”

婚禮辦得極為簡樸,沒有司儀高堂,沒有高朋滿座,唯有彼此愛慕與信賴的目光,和朋友真誠而喜悅的祝福,在月夜下浪漫無邊。将新郎新娘送入洞房以後,白若水和葉伶俐便指揮着衆人清掃場地。冰糖百無聊賴地倚靠在雕花大椅,望着天上的明月出神。

一個人影擋住了她的視線,在她身旁無聲地坐下。

“怎麽了,竟在此獨自發呆。”阮翎君問。

“我只是在想,他們經歷了那麽多磨難才終成眷屬,那等在我前方的磨難,會不會也這麽變态殘忍。”冰糖抱了抱雙臂,似乎遍體生寒,“若是如此,我還是不要郎君了,反正單身也沒有罪。”

阮翎君失聲一笑,望着她姣好熟稔的側顏,苦意泛上心頭,他伸出手來輕輕摸着她的頭發,近似呓語般呢喃:“我一定會保你周全,為你擇個如意郎君。”

他突然的溫柔讓冰糖很不習慣,悄悄地離他遠了一些,讪笑道:“不必了吧,哥。幸福這種東西,不是靠別人給的,而是自己去争取的。”

阮翎君望着她,認真地問:“你想如何争取?”

冰糖咧開嘴嘻嘻笑道:“當他出現的時候,我會有所感應,就是他了!然後就趁着夜深人靜,一把将他撲到床上,這樣這樣,那樣那樣。待到生米煮成熟飯,懷着個像他一樣俊朗的小混蛋,看他娶不娶我。”

這般膽大妄為又離經叛道的說辭,從她的口中道出,竟然還有那麽一點可愛的意味。阮翎君頭一次沒有呵斥她的無禮,反而微微地笑道:“答應我,這個男人,不可以是楚卿。好嗎?”

冰糖怔了一怔,茫然問:“為什麽?”

阮翎君一雙深眸望着她,似有水光浮動,就連呼吸都帶上了一絲阻塞:“答應我,好嗎?”

他再一次說道,神情十分鄭重。

“可我答應了他的賭局,若是求他十次,就要嫁給他了。”冰糖心裏暗自打鼓,生怕他會生氣。

“那從今往後,不論你想對他要求什麽,我都幫你做好。這樣就可以了吧。”阮翎君鄭重地說道。

冰糖有些手足無措,探了探阮翎君的額頭,輕輕念道:“沒有發燒啊,竟說些什麽胡話。”

她的手卻被另一只大手握住,握得那麽緊。手心滾燙如火,一如他內心的起伏與掙紮,都在這一握裏展現了最深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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