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道聖旨
燈芯爆成花, 可謂上上喜兆。
安氏起先是高興的,面上雖不顯,手上動作不停, 先是趕了元元去睡,接着又揉面制炊餅, 一直忙活到天色半青,又閑不住,往早市上買了炒肺、米粥,回了家眯了一時, 便聽門嘎吱一聲, 韓定雍和韓雲度回來了。
安氏只要是看到韓定雍一副醉醺醺的樣子, 便一股子火氣向上湧, 直恨的牙癢, 一擡手摸到了桌子上的擀面杖, 抓起就往堂屋外砸去。
外頭果真傳來啊喲一聲, 是韓雲度的聲音, 接着進來的,卻是韓定雍。
日頭真是打西北角出來了, 同街坊四鄰出去,這赤老竟沒吃醉, 還像模像樣地坐在了桌子邊,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白水。
“……方管勾勸了六七回, 我愣是一滴酒都沒沾。”
安氏冷哼一聲, 跳起來出了堂屋, 還是韓雲度叫住了她, 溫言以告:“娘, 我有話說。”
韓雲度一向自律, 又是個志高有才學的,安氏還能給他幾分面子,這便往竈房端了朝食過來,坐在了案桌前。
“爹爹,娘,此刻已近四更,我估摸着一會兒還會有旨意過來。”韓雲度見娘端了炊餅上桌,知道她的心緒不算差,這便仔仔細細同她說起自己的想法來,“……方才同那位街道司的方管勾吃酒時,沒多會兒,街道司的梁公事也來了,話裏話外,都還在打聽,咱們家到底是如何同鄭王殿下攀上關系的。”
韓定雍在一旁幽幽道,“老子可一句沒搭理。”
“你也沒什麽可說的。”安氏罵了他一句,又同韓雲度說道,“這關系,可不是咱們攀來的。這東京城裏,雖說百姓們住着的地界和皇宮挨着邊兒,可誰都知道那裏面的人都是住在天上的,鄭王殿下再好,再賢,那都同咱們隔着天塹呢,這裏頭,一定有說道。”
韓雲度點頭稱是,“娘說的有道理。我雖不知這宗姻緣是怎麽成就的,可有一點,我想我猜的是對的。”
韓定雍又在旁幽幽地遞了一句話,“憑他天王老子,元元也配得上。”
“她自是配得上,就你這舅父拿不出手。你要是疼她,她出嫁那天你最好抹脖子去。”安氏嫌韓定雍話多,罵了一句,又看向韓雲度,“你快說。”
“官家得位三年半,大赦天下,改元定國,封賞皇子皇親,提拔賢能,朝野民間的流言漸熄,可有一件事,也許是官家目前最無能為力的。”韓雲度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聖人拿出的金臺盟約,雖然讓官家的得位名正言順,但也叫朝野民間認定了一件事:叔叔既然得了皇位,那未來叔叔殡天之後,這皇位理所當然地,要歸還給侄子。”
安氏聽到這裏,緊張的眉頭緊鎖,韓雲度的聲音又放低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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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問,誰會甘心将到手的物事雙手奉還?官家是沒有自己的子嗣麽?”
“所以孩兒分析,以盲選泥偶的方式來為鄭王殿下選妻,也許初心是好的,卻被官家利用了。那一日元元捧來八幅畫像,其中有兩位并非聖人所選,由此可見,官家定是想在選妻的過程裏,操縱結果,使鄭王殿下不能選到,對鄭王有所助力的岳家。”
安氏聽到這裏已然屏住了呼吸,長舒了一口氣之後,催促着,“那怎麽會選中元元?”
“孩兒推測,也許是鄭王殿下堪破了官家的用意,也許是臨時發生了什麽變故,致使官家事先準備好的泥偶無法被選,臨時抓了元元湊數。”
韓雲度思忖着,免不得心驚肉跳,“昨日下午,孩兒與棠玉在宣德門外大街候着,眼見着宮裏有宦者快馬奔出,叫玉婆娑的車把式帶路,往玉婆娑去,也許就是中間出了什麽岔子。”
安氏緊張地直咽口水,聽到這兒,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是好是壞……”
“只要不能為鄭王助力,還能羞辱鄭王,官家的目的便達到了,這就是為什麽,昨晚聖旨來的如此着急的緣故。”
韓雲度深呼吸,覺得有些苦惱,“能讓鄭王顏面盡失,可不就是為他匹配一門天上地下的岳家?光明正大的幹太過難堪,這般偷偷摸摸地來,還能美其名曰鄭王殿下自己選的,官家好計策。”
韓定雍拍案而起,“老子好好的外甥女,怎麽能就這麽被卷進來,成了羞辱鄭王門庭的工具?”
安氏都懶的罵韓定雍了,只悶着頭想心思,好一會兒才道,“若當真是如此,鄭王殿下怎麽能在第一時間叫人送禮單過來,按理說,他應該在家裏頭撞牆,熬惱至極才是。”
“娘,爹爹,這只是孩兒自己的分析推測,畢竟誰也不知個中真相緣由。眼下聖意不可違,鄭王殿下有賢名在外,應當不會苛待元元,且看看元元自己的心意吧。”
韓定雍即便這麽說着,安氏依然緊鎖眉頭,愁容滿面,“昨夜燈花爆了一夜,像是個好兆頭,你那妹妹是個心大的,已然決定高高興興嫁人去了——”
“娘,大姐姐夫家悔婚的事,還在眼跟前,不過是中了一等進士,就已然這般目中無人。如今東京城裏女子嫁人,都時興豐厚嫁妝,元元這回高嫁,咱們還是要好好為她籌備,總不好叫她在鄭王府裏不好做人。”
韓雲度的話落地,安氏已然愁得說不出話來了。
可該怎麽籌備呢,頂天了,也就能比上回棠玉的嫁妝再豐厚些,普通人家尚還能将就,可那鄭王府是什麽地方?
娘三個都沉默着,棠玉卻從屋子裏悄着腳步走出來,坐在了爹娘兄弟的身邊兒。
“……爹爹,你那開封府裏,可能預知饷銀?還有陝州的老宅子,這麽些年也沒人住,倒不如變賣了——”
提到陝州的老宅子,安氏就橫眉冷眼,“你們韓家那祖宅,可是寶貝!你爹爹過幾日抹脖子之後,還要葬在那裏呢!千萬不能賣了去!”
韓定雍又拍案而起,“賣就是了!橫豎也是為了元元——”
安氏有一肚子的陳年舊事同他理論,想了想又算了,倒是棠玉嘆了口氣,道,“瞧着眼下的愁景,我還不如往低了嫁去,找個落魄卻知心的讀書人,平日裏知冷知熱地待我好,倒不必受這種閑氣。”
大女兒這般喪氣,安氏心一凜,一巴掌拍到了棠玉的背上,正色道:“你又叫誰豬油蒙了心?即便一輩子不嫁,也不能為了情啊愛的,往低了嫁。你那未婚夫悔婚,是他們家人品卑劣,與你反而是個好事!你在娘家花十文錢,到了夫家只能花一文,吃不飽穿不暖,成日裏為着生計發愁,那一星半點的知冷知熱算個屁!”
棠玉吓了一大跳,趕忙逃回了自己的屋子,倒把青玉給驚動了,她趴在門邊上兒,擠眉弄眼。
“那二哥哥呢,他該娶高還是娶低呢?”
“還是一樣的道理!咱們家裏一窮二白的,哪兒能叫別人家的小娘子嫁進來吃苦?等你二哥哥功成名就了,再成婚也不遲!”
“得嘞!趕明兒我也往高了嫁!我嫁給南極大帝,元始天尊!”青玉吼完一嗓子,猴竄着回了屋,惹的安氏嘴裏一會兒說着罪過罪過,一會兒又罵青玉是個嘴上不把門的。
元元自顧自在卧房裏補眠,到了巳時二刻的時候,宮裏的天使又帶着旨意來了。
正式冊封李合月為鄭王妃,擇期成婚,賞黃金百兩。
安氏同韓定雍并不知成為宗婦,是有怎麽樣的賞賜規格,只懵懵懂跪地接旨謝恩,倒是韓雲度讀書識禮,關起門來道了一句:“如此也太過簡略了些。”
通過今晨韓雲度的分析,安氏心裏早有官家會怠慢自家的準備,聽了韓雲度的話,只惡狠狠地咒罵了幾句,便唉聲嘆氣去了。
結果到了午間的時候,宮裏又有天使駕臨,将聖旨高聲唱到,前幾句還是一樣的,除了冊封李合月為鄭王妃以外,另賜一品青羅繡褕翟、九翚四鳳的一品冠飾。
不過間隔一個時辰,宮裏的聖旨就來了兩道,韓家人依制接旨,待送走了天使,笑對了街坊四鄰之後,一家人關起門來,又是面面相觑。
李合月今日一早,便在窗臺上擺上了穿了大紅年衣的磨喝樂娃娃,想來趙衡意能看到吧?雖然聖意不可違,可若是他與她兩下裏都能商量好,那也不算是硬湊在一起。
一連接了兩道聖旨,她也覺得奇怪,正疑惑着,卻聽門外又有人高唱着:聖旨到。
這下可真是奇怪了!
一家人出門接旨,但聽那天使被圍簇在門前,高聲宣讀旨意,除了前頭冊封鄭王妃、賜服以外,又追封鄭王妃的父親為同官縣開國子,母親韓氏為二等郡夫人,并派人前往耀州修墳立碑。
這一道聖旨下達之後,李合月當即便紅了眼圈,連聲謝恩,待宮裏的天使走後,一家人便去了後院的屋子,給李合月的父母上香,感慨之餘,難免人人心裏都有疑慮。
短短半日,竟有三道聖旨下達,一道比一道加封的多,官家究竟在想什麽?宮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時間往回溯至晨間,慈寧宮中,聖人封太後坐在內殿的寶座上,只覺如坐針氈,張內人在側旁瞧見了,不動聲色地為封太後奉上了一盞茶,輕聲道:“聖人,喝茶。”
封太後聞言搖了搖頭,看着那道屏風後的兩道人影,免不得憂心忡忡。
“一家親,親不過叔侄倆!如何就鬧将成這樣!”她焦灼地站起身,“不成,老身得去勸勸!”
張內人并不阻攔,攙住了封太後的手肘,正欲走動時,忽聽得一聲瓷器重重落在桌案上的聲音,封太後大驚失色,問道:“誰砸的?”
“回聖人的話,瞧着身影……”張內人的聲音沉靜着,“是鄭王殿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