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探問神明

這個名字真是又簡單又直接啊!

其實在這條無名的巷子裏, 因為安氏不怎麽與人打交道,韓定雍又成日裏醉醺醺的,所以同這些人家并不算太親熱。

不過怎麽說都住了十幾年, 低頭不見擡頭見的,還是有那麽一點親切的感情在。

安氏板着臉不說話, 韓定雍看着門外鄰居們熱情的臉,只能開了口,艱難地交際起來。

“……咱們都是一般一樣的人家,沒有說拿一家的姓命名街巷的道理, 街道司的公事官瞧見了, 怕也難同意——”

衆人聞聽韓巡使這麽說, 都一起笑起來, 把領頭的穿青衫子一領的大漢指給他瞧。

“這位就是街道司管着咱們這幾條街的管勾官方管勾, 他都來了, 韓巡使還擔心什麽?”

街道司管理着一整個東京城街道, 平日裏負責灑掃、清潔, 修建治理,疏通積水, 還要管理攤販侵街,除此之外, 天子王公出行時,還要作為前行, 疏導交通。

東京城的百姓, 打交道最多的, 就是街道司的人。此時這位方管勾能來, 倒成了大家的代表。

韓定雍看着這位方管勾熱情的臉, 只覺交際往來真的很累。

“方管勾平日裏事物繁忙, 還管着這等街巷取名的小事,當真是費心了。”

方管勾倒是個爽朗的人,看了看韓家一家人,笑着說:“梁公事今日要督檢州橋下淤泥的疏通,眼下還不曾抽出功夫來,待明日一早,便會來親自拜會韓公。”

不過一會兒功夫,韓定雍的身份已經從韓巡使成了韓公,更讓他渾身不自在,可一想到是為了甥女應酬,韓定雍只能打起了精神,硬着頭皮上了。

“哪裏就勞動了梁公事——”

相比于韓定雍的勉為其難,安氏更是分毫都不願意與人交際,勉強擠出點笑臉,拉了三個女兒,掉頭就回了屋。

衆人從前都是見過李合月的,這位小娘子生的美麗,卻沒有半分傲氣,平日裏雖不怎麽愛說話,但很知禮數,待人也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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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他們同韓巡使說話時,小娘子就安安靜靜地聽着,眉睫之間月色玲珑,讓人不敢高聲語,恐驚了她的安寧。

此時她随着舅母轉身回去,衆鄰方才肆意一些,笑鬧着恭喜韓定雍。

“梁公事都定下來的名字,韓公可別再推辭了……”

韓定雍目露難色,衆鄰都看着他,好一會兒他才道:“非是韓某有意推辭,只是——”他蹙緊了眉頭,聲音高起來,“這名字未免也太難聽了!”

他是個耿直不善交際的人,今日事出突然,還沒來得及吃酒,此時說出這句話之後,衆鄰一時有些怔楞,好在韓雲度見此情形連忙打起了圓場。

“諸位叔伯嬸子,快別擁在這裏了,前面十千腳店裏有請,咱們請大夥兒吃一頓。”

衆鄰其實正有此意,都相攜着往街口去。街道司的方管勾落在後頭,同韓定雍父子笑着說道:“今日這酒菜,街道司管了,不叫您二位破費。”

韓定雍難得清醒,一句不必了說回去,好在方管勾并不在意,只夥着他一道往街口的十千腳店去了。

這一頭家裏也是一陣亂,棠玉和青玉因為今日聖旨下達的事興奮地睡不着,安氏也懶怠管她們,只去燒鍋子,一會兒好給姊妹三個洗浴。

今日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李合月雖累的精疲力盡,可還是記挂着往後院的小屋裏去,要為父母上柱香。

這間屋子原就是堆放雜物的,後來李合月來了之後,舅母就收拾了出來,擺了供桌,供奉李合月父母的牌位,李合月每日起身了,便會過來,給父母上一柱香。

今日的事太過有沖擊性,李合月進了小屋,上了香之後,便外靠在供桌旁,同爹娘說話。

“娘啊,你從前老說累,如今長長久久地睡下了,舒服了吧?女兒今日也好累啊,沒吃沒喝一整日,困的眼睛都睜不開了……”

女兒家的聲音和軟,因委實疲累的緣故,聲音更顯得輕而細,像是在呢喃。

“爹爹,娘親,你們還記得不記得,三年多前,我在興元府遇見的那一位判官?我今日才知道,他不僅沒有死,還活的很好,家就住在白衣院後面的武功巷裏……”

她将這幾日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同父母的牌位說了,也把自己的分析說給爹娘聽,到末了,猶猶豫豫地問着話。

“如今官家頒發了聖旨,想來是不能抗旨。舅母說若真是心裏不情願,那就帶着全家一起逃了去,可哪兒能真的逃走呢?且不說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跑不跑的出去,只說東京城裏有舅母操持一輩子的家産,還有二哥哥的功名,舅舅新升的軍巡使,哪樣我都不忍心叫他們舍棄。”

“從前娘不是給我定過一門親事嗎?舅母穎昌府也去過了,許是吃了閉門羹,從此沒有再提這件事。那若是未婚夫家同趙衡意相比,我自然是要選趙衡意的——當年若不是他,恐怕我即便躲過了潑皮,也躲不過二姑母……”

“他雖貴為親王,可似乎處境也不好。我瞧着他的意思,像是說我曾救他與水火,所以如今他也想護佑我。既是如此的話,我同他成婚也不算太壞——不相愛,相敬如賓應當能做到。”

她說到這兒,供桌上的白燭忽然炸開了小一個燈花兒,小娘子驚喜地直起身子,往供桌上看了看,白燭的火苗不動聲色地燃着,她看着娘的牌位,忽然很想娘,要是娘能再抱一抱自己就好了。

“娘啊,我老是在想,到底我要活成什麽樣……”她趴在供桌上,臉頰枕在手臂上,喃喃地說着,“才對得起從前吃的那些苦……”

她趴在供桌上眯了一會兒,始終下不定決心,再清醒時,就拿頭上的簪子挑了挑白燭芯裏的燈撚子。

“我就在這裏睡了,倘或一晚上不停地爆燈花兒,我就當是爹娘同意了。”

她想了想,推開屋門,想去抱一床被來,出門看見青玉跑過來,挽上她的手,問東問西。

“姑母可是同意了?”

李合月很喜歡青玉這麽說話,好想爹娘還活着一般,于是悄悄地同她說道:“今日是個大晴天,可方才我說話的時候,白燭還‘噼裏啪啦’地爆了一個大燈花兒,我就起了個誓言,倘或一時燈花兒爆個不停,我就應了這門婚事,高高興興地嫁人。”

青玉呀了一聲,覺得有些難,“若是燈花兒一晚上不爆,那可怎麽辦?聖旨也可以違逆的嗎?”

李合月猶豫着,“他說自有他擔待……”

青玉也不知道元元口中的“他”是誰,只哦了一聲,看着李合月去抱被子,正呆愣着,安氏從前頭走過來,叫她快去睡覺,“都什麽時辰了,還在院子裏晃蕩!元元不睡你也不睡?她多少頭發,你多少頭發?”

青玉就不服氣地一跺腳,“元元說,燈花兒爆不停的話,她就高高興興地嫁人去,我也想看看燈花兒爆不爆!”

安氏就拿手裏的掃把,來敲她頭,青玉吓得抱頭就跑,三步兩步上了樓梯,進了卧房。

李合月有心探問神明,這便抱來了被子,在小屋子裏的供桌下鋪了,再把白燭搬在了身旁,瞧着看了好一會兒,都不見有爆燈花兒的跡象,她也是累及了,不知不覺就歪在被上,睡着了。

到了後半夜的時候,小娘子忽然就驚醒了,再看窗外,鴉青色的夜靜如深井,月亮躺在窗沿上,也像要睡了似的。

她懵懵然地揉了揉額發,忽然聽見有“噼裏啪啦”的聲音響起,她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茫然地落在了手邊的燈燭上。

這可愛的小蠟燭,正興高采烈地炸着燭花兒,一朵一朵的,炸得痛痛快快,喜慶又好看。

她趕忙喊舅母來看,安氏經了聖旨來家這件事,哪裏睡的着,聽見元元喊,忙跑過來看,見那燈燭的燈花兒果然爆個不停,不由地喃喃說道:“這燈花兒等閑不爆,今兒怎麽跟瘋了似的?”

這一頭韓家在炸燈花兒,靜夜無聲的韓家外的巷子裏,有人在走,月色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長,快出巷子口的時候,孟九火從後頭追上來,看見自家殿下佯佯的腳步,他也趕忙放慢了。

他是殿下身邊頂級的高手,從王屋山學來的武藝不能荒廢,故而常常領監視、探查等隐秘的差使。

一向自認為自己武功甚高的孟九火,萬萬沒想到,殿下竟然也有一身頗高的輕身功夫。

他亦步亦趨地跟着殿下走,始終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殿下竟親自出馬,不叫他插手。

正想着,前頭扔過來一只琉璃杯子,孟九火慌忙去接,杯子落在手上那一刻,竟還溫熱着,像是方才被火炙烤過一番。

他不敢多問,只将琉璃杯子收進了懷中,鼓鼓囊囊地,在跟着殿下拐出巷子時,他瞧見原本空空如也的巷子口,今日多了一個牌匾,上頭寫了三個金字:安貴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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