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京城地大物博,在經商這一塊兒,錦繡山莊可謂一家獨大。

原因無他,錦繡山莊什麽生意都做,小到街邊早點攤,大到酒樓客棧,但凡和買賣有關,錦繡山莊無一不沾邊。這不,天剛蒙蒙亮,一位農戶就敲響了錦繡山莊的大門。

“大早上的幹什麽?”小厮揉着睡眼,語氣還算和善。

農戶緊張地捏着衣角,面露愧色:“上月錦繡莊想買我家的大黃牛,我沒賣。”

“那你還來做什麽?”小厮無語地翻個白眼,轉身準備關門。

“別、別,這回我賣!就是銀子……上回說好了十五兩,兄臺你看這個……”

小厮為難地皺起眉頭,他記得大黃牛是二小姐要買,具體要做何事他也不清楚,不知道二小姐還要不要。

農戶以為他嫌太貴,咬了咬牙齒,忍痛割愛道:“實在不行,十兩銀子,十兩銀子也行。”

“那你稍等,”晨風瑟瑟吹來,小厮摸了摸兩臂,對農戶道:“怪冷的,進來坐會兒,我去叫二小姐。”

“好、好。”

近日來,沙玥不到卯時就起身,眼下正在賬房對賬。

小厮說明來意,沙玥頓了片刻,問:“他人呢?”

小厮道:“在山莊裏。二小姐,恕奴才插一句,他上月不賣,這回降低了價錢都要賣出去,難保不是黃牛出了什麽問題,您還是親自去看看吧。”

自肖老夫人上門退婚後,沙玥便不曾出府,也不知市井上得知她被退婚衍生了多少“話本”。

她自嘲地揚起唇角,對小厮道:“我随他去看看,你去把大少爺喊醒,在我回府之前,讓他整理好錦繡樓的賬簿。”

“是!”

沙玥帶着兩位身強力壯的武夫去了農戶的家。

一路上農戶惴惴不安,沙玥調侃道:“這麽緊張,你家大黃牛真有問題?不過沒關系,就算就問題我也買。”

農戶搖頭,神情局促:“大黃牛沒問題。”他羞愧地低下頭,“二小姐,咱走快些,我家裏……”

沙玥一揚眉,“急什麽。”

話雖如此,她仍加快了步伐。

到農戶家,還沒進門,便聽到一陣呼天搶地的聲音。

“別砸了別砸啊!我賠!我什麽都賠!別砸了別砸了。”婦人哭嚎道。

“賠?”一副公鴨嗓響起,刺得沙玥耳膜疼,“你拿什麽賠?我弟弟險些被那賤蹄子掰斷了命根子,你賠得起嗎?”

“賠得起,賠得起!當家的拿銀子去了,你們別砸了!給我們留條活路吧!”婦人頹坐在地上,眼淚落入地面混着泥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個好端端的家就叫他們毀了!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

“要賠最起碼二十兩銀子,你現在五兩銀子拿得出來嗎?快把賤蹄子交出來,否則我今夜就一把火燒了這窮酸的房子。”公鴨嗓獅子大開口,似乎還不解氣,抓起東西就往地上砸。

“昨日還說十五兩,為何短短一日就……”

公鴨嗓扯起嗓子大笑一聲,“我說賠多少就賠多少!我大哥是為朝廷辦事的,就算我燒你家房子也不算犯事,現在要麽拿二十兩銀子出來,要麽把賤蹄子交出來!”他又對着其他人頤氣指使,“愣着做什麽,趕緊給我砸!”

農戶一聽就白了臉,飛奔進院子,見自家東西幾乎讓人砸完,他雙腿一軟,心中升起滔天怒火,大吼道:“你們這群天殺的,我答應你們賠錢,你們在幹什麽?”

他氣得渾身發抖,抓住大門旁斧頭就沖了上去,沙玥大吃一驚,忙叫武夫将他攔住,“你不要命了?”

農戶淚流滿面地跪坐在地上,他一手指着公鴨嗓,大罵道:“這條賤命我不要了!他們把人往絕路上逼,我還要這條命幹什麽?讓我去殺了他!我要殺了你這個狗.日的!”

公鴨嗓被他唬得臉色煞白,忙不疊地躲到武夫身後,罵道:“你別不要臉,我家弟弟還卧病在床,你有臉對我動手?”

“當家的別沖動、當家的!”一位婦人撲到農戶身上,兩人瞬間哭作一團。

公鴨嗓是個欺軟怕硬的,見農戶扔了斧頭,他從武夫身後走出來,先看了沙玥一眼,兩人有過一面之緣,他道:“沙二姑娘莫管閑事,是他家有錯在先。”

“你放狗屎屁!若不你弟想強娶……”

沙玥眉頭緊鎖,對公鴨嗓道:“我買了他家的大黃牛,正好二十兩銀子。”

農戶話音一頓,難以置信地擡起頭,眼淚唰唰地往下掉,忙不疊地帶着婦人朝沙玥磕頭,哽咽道:“謝謝姑娘、謝謝你!謝謝你!”

“你家姑娘和他弟弟怎麽回事?”沙玥問農戶。

“那狗.日的李煜想強娶玲兒,前幾天趁我不在,竟然強行侮辱玲兒!玲兒性子烈力氣大,傷了李煜的命根子,狗.日的是他活該!若是我在,我一定要了他的狗命!”農戶滿目憎恨,看得公鴨嗓害怕地縮了縮身子。

“放屁!我弟弟不過就和她玩玩兒!”公鴨嗓躲到武夫身後,探出半個腦袋來。

沙玥冷着臉從懷裏拿出二十兩銀子,扔給公鴨嗓,“這是二十兩銀子。我倒想知道,你大哥為朝廷辦事也敢知法犯法?報上名來,也讓我好好瞻仰瞻仰,是朝廷裏的哪位大人?”

雖然京城百姓将沙玥當成茶餘飯後的笑談,但是她身份擺在那裏,不僅是首屈一指的富家千金,還與常笑公主等人相識,公鴨嗓的大哥不過是位小小的官差,哪裏敢讓沙玥知道名字?

他拿了銀子,嘴裏罵罵咧咧,轉身就要走,沙玥看了看滿地狼藉,将人攔住,意有所指地說:“砸了人家的東西,不該賠?”

公鴨嗓呼吸一沉,深谙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狠狠瞪了農戶一眼,扔下五兩銀子就走了。

她将五兩銀子放到農戶手裏,沒想農戶有幾分骨氣,搖頭拒絕道:“我不能收!我家牛不值二十兩,沙姑娘拿回去吧。”

沙玥神情不耐:“少廢話,拿着。沙家缺這點兒銀子?我揣在懷裏還嫌累。”

“這、這……”家中被砸,他也拿不出多餘的銀子安置妻女,他慚愧地低着頭,還是接過了銀子。

沙玥眼角染上笑意,對二人道:“下回李家再來鬧事,你們就報官。若被他大哥攔下來,你們就去找肖培風,他會幫你們。”

這些事,不管多小,肖培風都會放在眼裏。

沙玥讓武夫留在農戶家幫忙收拾殘局,自己牽着大黃牛往回走。

剛出農戶家,一位女子就攔住去路。

她紅着雙眼,掀起裙角要下跪,沙玥扶着額,及時阻止:“行了!”

“你就是玲兒吧?”

“嗯。”玲兒點頭。

“少哭哭啼啼,我看着礙眼,趕緊走吧。”

玲兒淚眼朦胧地點點頭,道:“我還想抱抱阿黃。”

“……”

她抱住黃牛的脖子,在它嘴邊啄了兩口。

沙玥問:“你養的?”

“嗯。”

回府途中,她想起明日就是三月十五,打算去買些香火。

一路走來,幾乎無人談及她被退婚一事,或許還未傳開吧。她從自家商鋪買回了香火,途經錦繡樓 ,在街頭轉角處被人叫住。

“玥兒?!”那道聲音中帶着驚詫,她轉過身,便見肖培風及知雪、孫閑樂兄妹倆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沙玥胸口一跳,面不改色地香燭拴在牛脖子上,對孫閑笑道:“早。”

“你這是……”孫閑樂忍俊不禁地說。

“買了頭牛,”沙玥停頓片刻,笑道:“送人。”

孫閑笑忍笑道:“就算要買,也不該親自來吧?你這像什麽樣兒?”

“人手不夠,只能親自動手,你一個嬌生慣養的公主哪裏知道人間疾苦?不和你廢話了,我還得趕緊回去。”她轉身牽起黃牛,心中正松下一口氣,身後就傳來肖培風陰陽怪氣的聲音:“買黃牛送人?要送給哪個蠻人?”

衆人:“……”

蠻人?就差指名道姓說是謝安了。

沙玥似笑非笑地回頭:“要你管?”

肖培風臉一黑,沒想到多日不見,沙玥同他說的第一句就這麽冷淡,他偏過頭,沒說話。

見狀,知雪嘆了聲氣,拍了拍肖培風的胳膊,湊到他耳邊低聲道:“将軍,沙家不退婚興許不是沙姑娘的主意,你別再激怒她了。”

聞言,肖培風看了沙玥,微不可察地哼一聲,果真不再開口。

沙玥将兩人的親昵盡收眼底,她垂下眼簾,暗道:孫閑樂還真是大氣,不愧是皇上的兒子。

她沉默不語,摸了摸黃牛的脖子,心想:你是玲兒養的牛,不知和主人學到了幾招。

沉默間,孫閑笑走到她身邊,一把攬住她的脖子,調侃道:“你怎麽開竅了?”

我送頭牛我開什麽竅了?!……我何時沒開竅?

“少廢話,羨慕我?不如去找你父皇,讓他替你取消婚事。”沙玥沒好氣地說。

孫閑笑嘆息道:“父皇根本油鹽不進。”

“活該。”她拍掉孫閑笑的手,“我先走了。”

“別啊,明日我們去打獵,一起去玩玩兒?”

“我去丢人現眼嗎?”沙玥反問道。

“……大傻子都答應了,他都不怕丢人你還怕?”

“我能和他比?他丢人丢慣了,我才不去。”

“你丢得也不少了……”後面的話被沙玥一眼瞪了回去。

肖培風等人聽見她們的談話,孫閑樂邀請道:“玥兒一起吧,你很多年沒去過了。”

知雪也跟着道:“沙姑娘不妨去看看。”

肖培風希冀地看着沙玥,“玥兒……”

“我明日有事,抱歉。”

既然已經和肖培風退婚,又何必接二連三地與他扯上關系?況且,她明日的确有事在身。

孫閑笑一拍腦袋,頓悟道:“我倒忘了,明日是十五,玥兒确實有事要做。”

肖培風心中警鈴大作,玥兒還有自己不知道的事?他疑惑地問:“何事?”

“與你無關。”沙玥語氣頓時冷了下來,“告辭。”

等她走後,肖培風頹然道:“我太沖動了,玥兒只是扶了謝安一把,我就……”

衆人本以為他在自省,誰知他話鋒急轉:“謝安絕對沒安好心,他武功不低,怎需玥兒攙扶?他肯定是故意的!總之,不能讓他接近玥兒。”

孫閑笑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反正肖老夫人上門都沒能退掉婚事,玥兒不過是嘴硬心軟罷了。”

“不讓他接近?”孫閑樂不禁唏噓,“以往你從不将玥兒結識的男子放在眼裏,對謝安這麽上心,是怕他有能力搶走玥兒?”

“就憑他?”肖培風面露譏笑,“他若敢染指玥兒,我一定蕩平金陵。”

“……”

當晚,沙玥将黃牛送去了肖府。

肖培風送她一頭野豬,她就回敬他一頭黃牛,這樣也算互不相欠。

然而,肖培風收到黃牛時的心境與沙玥大為不同。

他喜滋滋地坐上黃牛,嘴邊噙着一絲憨笑,全無半分将軍威嚴。

孫閑笑錯了,玥兒是知道自己的感情的,她只是吝啬于表達罷了。

肖老夫人坐在不遠處,她沉沉地嘆息一聲,問肖培風:“培風,非玥兒不可嗎?”

頓了片刻,肖培風神情嚴肅起來,篤定地說:“是。非她不可,不是她就不行。”

肖老夫人啞然,“可是,如她所說,城裏百姓對她的看法,皆是因為肖家,她未必不介意。”

“那些話都是不經之談,等和玥兒和好之後,我會用行動證明,一直以來都是我在纏着玥兒。”

“……”

看自家兒子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模樣,肖老夫人當即了然于胸。

她不該問,這件事,她從十五年前就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安:我是誰?我在哪?我做了什麽?

肖培風:氣話,保面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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