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驚見故人
“餘音,你為他守寡三年已算仁至義盡,從今往後,你該為自己而活!我願意……”
陳瑞英的話尚未說完,忽被一聲輕咳打斷,循聲回首,但見一華服女子正笑吟吟的朝這邊走來,額前鳳冠上垂下的紅寶石水滴墜子明豔嬈麗,出口的聲音亦是溫婉柔和,“還以為六弟今日有事耽擱了,原比我們來得都早啊!”
一番肺腑之言生生被卡在喉間的感覺着實難受,陳瑞英也沒個好臉色,只敷衍道:“不慣等人,這才先行一步,皇姐見諒。”
一旁的宋餘音亦朝她作揖,“貧尼拜見三公主。”
說話間,三公主已然近前,親切的拉過她的手,笑語寒暄,“咱們本是表姐妹,喚公主太見外,還記得你兒時總愛喚我钰霖姐,而我則喚你音音,兩人時常在一處玩耍,不分彼此,而今也不要生分了才好。”
三姐的話又将陳瑞英的思緒拉至兒時,那時的音音尚未被賜婚,也是個活潑愛笑的小姑娘,不知從何時起,她那顆淺笑間才會顯露的小虎牙漸漸烙印在他腦海,但每每只有兩家互相串門時才能看到她。
為此他頗感惆悵,還問三姐如何才能每日都見到音音,三姐與他玩笑,“将她娶回家做媳婦兒,便能形影不離。”
年少的陳瑞英當了真,在心底暗暗起誓,長大後定要娶她為妻!
想着兩家是親眷,這門親事定然能成,他也就不曾擔憂過,孰料十四歲那年,他父王送他去軍營磨煉,以致于他幾個月不曾歸家,待他回來之際,方知才十三歲的音音居然已被送入宮中給宣惠帝沖喜!
恨極了父親的陳瑞英不肯再去軍營,平南王借此激勵他,說是男人只有變得強悍,手握重權,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想着那小皇帝身子骨兒不好,估摸着也撐不了多久,到時候他可以再将音音奪回來,打着這樣的算盤,他才又燃起鬥志,再次回到軍營。
後來老天果然如他所願,沒多久宣惠帝就嗝屁了,那些個老臣居然提議讓妃子殉葬,陳瑞英堅決反對,懇求他父王妥善安置音音,盛和帝這才将人安排在這閑雲庵中。
如今她的守孝期已過,他想表明心跡,卻又被三姐打斷,心下焦急的陳瑞英只盼着她快些離開,然而陳钰霖回眸望他一眼,驟然問了句,“可曾去看望過母後?”
他一來到閑雲庵便直奔宋餘音所居之處,尚未來得及給他母親請安,理虧的他未曾多言,只搖了搖頭。
心下不悅的陳钰霖終究沒當衆給他擺臉子,只沉聲提醒道:“大哥他們已然到場,你還不趕緊跟上?總不能事事落于人後。”
陳瑞英一向心大,不屑于與兄弟們在父母面前争寵,但三姐時常提點他,勸他多留些心眼兒,這會兒又在暗示,無奈的他只得聽從,想着先去拜見母後,給她老人家賀壽,待會兒再過來找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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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走後,陳钰霖這才拉着表妹到一旁的草亭中,随行的下人拿手帕細細擦拭過,這才請公主入座,宋餘音并未在意,随意往邊上的木凳上一坐,粗布衣衫無需如此細心。
才坐下,尚未來得及寒暄,便聽公主唉聲嘆氣的感慨她命運多舛。
宋餘音兀自笑笑,她雖經歷了許多絕望的日子,但如今已然熬過來,心已被塵世磨去棱角,變得圓潤柔和,并不需要旁人同情,淡泊的一如亭檐下迎着陣陣秋風盛放的白菊,聲音也輕緩細膩,“多謝表姐關懷,清音時常抄經念佛,參悟許多道理,對很多事都已看淡,風雨來時有房屋遮擋,饑餓之際有素食果腹,已然足夠。”
看她這般容易滿足,陳钰霖越發心疼,“如花似玉的姑娘,怎能一輩子參禪悟道呢?總得有個人在你身邊陪伴照顧,關懷疼愛,我才能放心。
你的情況我已與父皇商議過,咱們終歸是一家人,父皇還是心疼你這個外甥女的,雖說你是先帝太妃,但他也可想法子将你換一個身份,到時候照樣可以重新覓得良人,找個依靠。”
若不是當初姨丈做主将她送入宮中,她也不至于經歷這些磨難,而今他又要做好人,再次安排她的婚事嗎?宋餘音可不相信他會這麽好心,念及親情給她一個歸宿,想來又是有所圖謀,打算拿她做棋子吧?
心下冷笑的宋餘音面上不動聲色,淡笑拒絕,“公主和皇上的好意我心領了,只不過我沒有再嫁的念頭,打算一輩子為先帝守寡。”
“傻孩子,可別說這樣的傻話,你與先帝尚未圓房,還是個清清白白的黃花大閨女,一直守寡太委屈你,表姐瞧着都于心不忍,女人生來就該是被人疼愛的,你過了這麽久的苦日子,也該再尋佳婿,享享清福。”說到此,陳钰霖話鋒一轉,“只不過,是誰都好,萬萬不能是瑞英,你也曉得,他如今貴為皇子,肯定是要争取儲君之位的,斷不能落人口實,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旁人緊緊盯着,若然有人發現他娶你為妻,定會拿此事大做文章,诋毀于他,那他也就無法再與其他兄弟競争。”
前頭說了那麽多,這才是重點吧!聽罷三公主的提醒,宋餘音了然一笑,“公主多慮了,我從未對六哥有過念想,也沒讓他娶我,你擔心之事斷然不會發生。”
“你這般懂事乖巧,當然不可能害他,但老六這孩子脾氣犟得很,當年為着你被送入宮中一事,他與父皇大吵一架,定要入宮見你,父皇将他關起來,他竟絕食抗議,硬生生挨了三日,最後父皇親自過去,不知與他說了些什麽,他才終于不再鬧騰。”
陳瑞英為她所做的這些,從不曾有人與她提起過,她也就一無所知,她只當兩人是表兄妹,年少時在一起玩耍,感情要好,他才會對她多一些關懷,方才她還在奇怪,為何三公主突然會說這些,難不成就因為陳瑞英來看望她,三公主就生了戒備之心?
而今聽公主提起前塵舊事,她才終于了悟,才剛陳瑞英的欲言又止究竟是何意,原來他不是勸她嫁給旁人,是自個兒藏着心思!
怪不得三公主會來得那麽巧合,還故意将他支開,與她說了這麽許多,正是想提醒她,不要給陳瑞英任何希望,你們不合适。
好在她并沒有那樣的念頭,也就不會覺得為難,思量間,但聽三公主又道:“倘若我所料不差,待會兒他可能還會過來找你,與你攤牌,你最好避一避,莫與他相見,明日他便要回軍營去,到時候父皇會盡快安排将你接出庵堂一事,待一切定下,他也就斷了念想。”
略一思忖,宋餘音沉吟道:“我可以避開不見他,但也請公主轉告皇上,我不想改嫁,我宋餘音此生只有宣惠帝一個丈夫,不可能再嫁他人,希望他不要再給我安排婚事,若然強迫,那我只有以死明志!”
這态度略強硬了些,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當務之急就是讓她避開六弟,讓六弟無法表明心跡,于是三公主假意答應她的要求,而宋餘音則暫時從後門離開庵堂,到山上的果林中避一避,傍晚再下山。
商議好之後,宋餘音便帶着南溪上山去,南溪還提了個籃子,順道兒可以采摘些柿子橘子之類的。
兩人走在山間小道上,叢林間環繞着蟲鳴鳥啼,清脆悅耳,瞧見前方有片柿林,南溪歡喜不已,快步跑上前,但見橙紅的柿子飽滿圓潤,碩果壓枝,長勢喜人。
一心想做柿餅的她再不猶豫,拿起籃子裏的剪刀便開始動手,宋餘音也想幫忙,她卻不許,說怕劃到她的衣衫。
宋餘音才不怕這些,她已不是原先的閨閣千金,手腳可靈活着呢!既然不讓她摘柿子,那她就去摘棗子。
此時的棗子尚未紅透,青紅相間,最是脆甜,被勾起饞蟲的她很想嘗一嘗,遂将摘好的棗子裝進垂挂在身側的布袋中,跟南溪打了聲招呼便去找水洗棗。
這山上她不常來,只隐約記得附近好像有條河,正好可以用來清洗。
遠遠聽到流水聲,她便篤定自己沒走錯,想着穿過這片竹林就能到河畔,不由加快了腳步,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河水是找到了,但這水中竟然有人在沐浴,還是兩個大男人!
其中一人浸在水中與水過招,激起的水花濺在另一個閉目靜倚在水石畔的男人身上,水滴順着他那結實強健的胸膛肌理慢慢下滑,又緩緩落入河中……
清修多年的宋餘音突然見到這一幕,震驚得無以言表!
而她之所以沒有趕緊側首避嫌,是因為她多瞄了一眼,就見那人長眉飛挑墨如峰,唇珠挺立顯豐盈,盡管他此刻正胳膊後仰,閑閑的倚在石面上閉着眸眼,她也覺得此人十分面善!
明明不曾見過,為何會有這種感覺呢?好奇的她在腦海迅速搜尋着,過往的記憶瞬時湧來,對比了好些人,眼前的這張臉終于和記憶中的某個人重疊!
不甚相似,但又頗有□□,然而她對那人的記憶只停留在十三歲,可眼前這人,分明是十六七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