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先帝嗎
霎時間,宋餘音被這種相似之感迅猛的沖擊着,腦海一片混亂,只定定的凝着那人,試圖繼續尋找蛛絲馬跡,可是三年前那人就不在了,三年的光陰足以消磨許多記憶。
她依稀記得他的模樣,但若仔細去回想,又記不清細節,畢竟入宮之後,她與他相處的時日并不算太多。
且那段記憶只停留在十三歲時那張稚嫩的面孔上,眼前水中的少年頗為成熟,奈何雙眸緊閉,她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一瞬的神似感,興許只是錯覺?
暗自疑惑間,那人猛然睜眼,眸帶警惕,似乎察覺出什麽!
宋餘音心下微緊,下意識屏住呼吸,心道自己只是立在茂密的竹林後方,并未走動,他應該無法感應到她的存在吧?
正心虛之際,一顆石子驟然投向此處,吓得她趕忙閃躲,驚呼出聲!
緊跟着便有質問聲響起,“哪路宵小,膽敢藏匿此處?”
她尚未來得及反應,一道身影已然閃至她跟前,劍風呼嘯至耳畔,垂眸便見鋒利的劍刃抵在她頸間,上泛寒光,吓得她不敢亂動,也不敢瞧他,只因面前的少年未着上衣,露着胸膛。
非禮勿視,她可不敢亂看,緊張的伸出右手閉眸念着阿彌陀佛。
那人見狀,當即收劍嗤笑,歪頭朝着河畔揚聲道: “師兄你所料有差,不是賊人,原是個小尼姑!” 道罷又打量着她,出口調笑,“你不好好念經,竟來這河邊偷看男人沐浴,莫不是思春了?”
就在她窘然無措之際,身後傳來一聲洪亮的呵責,“照謙,休得無禮!”
宋餘音循聲望去,正是方才在水中閉目養神的少年,想必他就是所謂的師兄吧?此刻他已上岸,朝這邊走來,睜着的眸子澄如星盞,只一眼,又讓她想起曾經的少年!
都道人的五官會随着年紀的增長發生細微的變化,但一雙眼卻是自小到大都不會改變,兩廂對視之際,熟悉之感再次朝她湧來,一如當年兩人的初見。
她不自覺的盯着他的臉容細看,想一探究竟,卻忘了此人未着上衣,這般目不轉睛,輕易就惹來身旁人的取笑,“你這小尼,瞧見男人沐浴不該羞澀低眸嗎?怎的還敢這般大膽的盯着我師兄看?就不怕誤了清修?”
照謙這麽一說,她才想起自己的身份,登時雙頰飛霞,窘怯低眉,閃躲的眸光垂落在腳下的草叢中,再不敢亂瞟,一向鎮定的她此刻竟是慌了心神,以致語無倫次,“施主見諒,貧尼久居庵堂,甚少見着生人,初見男子,出于好奇才會失儀,還望見諒。”
不過一句敷衍的辯解,偏那照謙追根究底,歪頭打量着她,笑意甚濃,“我也是男子,你怎的不瞧我,偏只瞧我師兄?難不成覺着他比我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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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宋餘音的面頰越發滾燙,無措的捏着裝在腰側布袋子裏的棗子,暗恨自個兒不該多嘴解釋,越描越黑。
驚見面容相似之人,她心下大駭,以往的從容鎮定渾然不見,一時間竟忘了該如何應對反駁。
好在那位師兄開了口,聲肅且厲,“照謙,與尼師說話自當尊重,你若再對人無禮,我便告訴師父去!”
一聲警示呵得照謙趕緊閉嘴,讪讪一笑,“開個玩笑而已,尼師不會介意的吧?”
她很介意,但畢竟是她偷看他們沐浴,有錯在先,她也不好再去怨怪,故作大度地搖了搖頭。
明知于理不合,可她的餘光還是會不自覺的瞟向右邊的男子,但見他拿起衣衫,一揮即穿,動作迅速利索。
瞧見那身青藍色的道袍,她才恍然大悟,“你們是山上的道士?”
那人正系着袍帶,并未吭聲,垂眸間神情疏淡,似乎不喜與陌生人多說話。
此時的照謙亦穿好衣衫,脆聲應道:“正是,咱們一個山上一個山下,說來也算鄰居,只是因着祖訓,互不往來而已。”
“什麽祖訓?”宋餘音并不是打小住在庵堂,對這些舊事不甚了解,突然聽人提起,難免好奇。
照謙還想再說,卻被冷面師兄打斷,“祖師爺豈容咱們妄議?你又想抄背道規?”
不!他不想!一想起道規他就頭疼,再不敢多言,模棱兩可道:“我也不甚清楚,你若想知道,大可回去問你的師姐們。”
宋餘音聽得稀裏糊塗,但他既不願明言,她也不會強人所難,只是今日雖有日頭,可畢竟已入秋,迎面而來的風間夾雜着些許涼意,想起方才的情形,她深感佩服,“這樣冷的天,你們怎的還敢下河?”
拍着胸膛,照謙頗為自得,“我們習武之人身強體健,冬日也敢下河,更何況是才入秋。”語罷又打量着她,“倒是你,一個小尼姑獨自上山來作甚?”
自布袋內捧出棗子,宋餘音往河邊走去,說是來摘果子。想着他們才剛沐浴過,她便往上游走了幾步,這才俯身去清洗棗子。
心不在焉的她又不自覺往那位冷面師兄身上瞄去,但見他已穿好道袍,束起了腰帶,長身玉立,眉目淡然,頗有道家風骨,自竹林間漏出的幾縷日光斜斜的映于他側臉,這靜谧的一幕又一次勾起兒時的回憶,想要探究的意念越發強烈!
她很想知道,此人究竟是誰?若然不是他,為何眉目這般神似?若然是他,那三年前下葬之人又是誰?人總不可能死而複生吧?
反觀此人,見到她時反應平平,并無一絲驚詫,似是對她毫無印象,像是陌路人一般,也許……真的是她認錯了人?
猛然想起故人背後有塊胎記,人的相貌也許會有些許改變,但胎記的位置不會變,奈何才剛她只看到他正面,并未瞧見後背,倘若能讓她看一眼,便可驗證自己的猜測,只是此刻他已穿上衣衫,如何才能讓他再褪去?
她一個姑娘家,總不好直接讓人脫衣吧?定會被人恥笑,萬一沒有胎記,豈不更尴尬?
正暗自琢磨着,一道男聲傳至耳畔,原是照謙在提醒她,河邊有水草,泥地濕滑,小心注意些,萬莫栽下去。
聞聽此言,她反倒靈機一動,故意滑了一腳,霎時間,整個人已栽進水裏,饒是河水透涼刺骨她也認了!她是想着倘若自個兒濕了衣衫,興許那人會出于道義将他的衣服披在她身上,那她不就有機會看到他後背了嗎!
只可惜事與願違,在她落水以後,的确有人來拉她一把,卻不是她懷疑的對象,而是照謙。
落水之際,她的帽子被水流沖走,滿頭青絲瞬時滑落于肩,濕了大半,烏發半遮面,襯得她那張小臉越顯白皙精致,憑添一絲妩媚,以致于過來拉她的照謙目瞪口呆,驚呼出聲,“你……你不是尼姑?”
不願拉手,只攥住他手腕借力上岸的宋餘音擰着衣袖上的水,輕聲回道:“我乃帶發修行,也算半個出家人。”
濕透的衣衫緊貼于身,盡顯玲珑身段,宋餘音也覺窘迫,不動聲色地轉過身去,不敢再面對他們,一陣風迎面而來,涼意更盛,她不自覺地開始發顫,緊抱着臂膀瑟瑟發抖,果如她所料,那冷面師兄看不過眼,上前一步道:“尼師這般下山多有不妥,還是披件外袍作遮擋為好。”
如願的宋餘音心下頗慰,暗嘆自個兒沒有白白折騰,正準備道謝看他脫衣之際,忽聞他命令照謙将外袍脫掉。
照謙一臉茫然的指着自己,“為何是我?”
睇了師弟一眼,那人出口的話語輕飄飄,卻直戳他軟肋,“你忍心看尼師挨凍?”
那自是不忍心,于是照謙趕緊脫下自己的外袍給她披上。
牙齒直打顫的宋餘音緊盯着那人,心中狐疑深甚,他為何不肯脫衣衫?是出于對陌生人的冷淡,還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不讓她如願一觀?
早知如此,她便不這麽折磨自己,也苦了照謙,把衣裳給了她,他就得光着膀子。
“那你……怎麽辦?”她不敢直視,側過身去懊悔不已,畢竟是自己作的,她有些于心不忍。
照謙無謂一笑,只道無妨,“我常年習武,體格健壯,你無需擔憂,甭洗棗子了,快快下山去吧!省得着涼。”
道罷便與師兄一道往山上走去,出于禮貌,宋餘音揚聲追問,“敢問兩位小道長尊姓大名,回頭我好将衣服歸還!”
實則她已聽到那人喚他照謙,想問的是那位師兄的名字,然而那人的态度冰冷依舊,頭也不回的敷衍道:“萍水相逢,無需留名。”
師兄如此不解風情,師弟可不忍讓那小尼姑失望,當即回頭笑道:“我叫照謙,就住在山上的虛雲觀中,你若是來找我,千萬別走正門,會被守門人攔下,需繞至後門,那裏看門的與我相熟,絕不會為難你。”
宋餘音感激點頭,看着他們踏塵而去,漸行漸遠,心下五味陳雜,震驚交織着悵然,既懷揣着希望,又怕失望,隐約感覺到那顆沉寂已久幾乎快失了知覺的心又開始跳動起來,怦怦作響,鮮活而熱烈!
只因此人像極了她的先夫,宣惠帝!本以為陰陽永隔難再會,哪料今日竟誤打誤撞又相逢!
雖一別三載,可她才看到那人的第一眼便被強烈的熟悉感所侵襲,心底疑惑叢生,難道宣惠帝沒亡故?難道當年之事另有隐情?
種種猜測壓得她喘不過氣,但又像是久居幽暗之人終于窺見一絲天光,不順藤而爬,探個究竟,她如何能夠輕易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