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不要你抱

縱然心底已認定他是先帝, 可兩人分別三年, 驟然這般接觸, 她還真有些不習慣,下意識想躲,他卻緊緊握着還提醒她不要亂動,“手腕有傷時最忌拉扯,只會更嚴重, 我懂一些簡單的醫術, 興許能幫到你。”

這會子的确疼得厲害, 又是大半夜,找大夫也不方便, 不得已之下,宋餘音唯有答應讓他瞧一瞧。

她不再掙紮,他才好握住她手腕來回晃動,同時将手指移動着輕捏, 期間仔細觀察她的神色,看她反應是否強烈,以此來判斷她的傷具體在哪個部位。

這般認真的模樣看得她心頭微顫,縱使周圍涼風流竄, 她也覺內心有暖流淌過。

當他按住她手腕那塊凸起的骨頭時, 疼得宋餘音輕嘶出聲,但也沒敢抱怨, 心知是自個兒偷偷摸摸過來惹的禍,只得緊咬牙關強忍着。

眼看着她那雙水灣眉緊蹙在一起, 他便能想象出她有多痛苦,可她的骨頭似是錯了位,他必須幫她複位,但又想着姑娘家膽小,說出來怕吓到她,也許她知情後會更緊張,于是他故作輕松道:“沒什麽大礙,揉一揉即可,你且忍着些,一會兒就好。”

她聽着便以為真的只是小事一樁,任由他捏揉,孰料輕揉幾下之後,他竟猛然一用力,痛得她驚呼出聲,冷汗直冒,“疼”字幾乎是從牙縫裏蹦出來的!

看她這般受罪,時謙心生憐惜,溫言安撫着,“好了,沒事了。”

說好的不嚴重,結果居然這麽疼,然而她也只是紅了眼眶,始終沒哭,沒有任何抱怨。

若他是先帝,她還敢向他撒嬌,若是時謙,那她也不屑用柔弱來博取他的同情。

看她平靜下來,時謙才扶她到一旁的石塊邊坐下歇一歇,順便問她何故來此。

宋餘音只道是被埙聲所吸引,那會子只是猜測,現下親眼目睹吹奏之人的确是時謙,她越發生疑,“你也會吹埙?”

夜色下她的雙眸閃着柔亮的光,似疑惑,又似希冀,他明白她在懷疑什麽,幹脆主動交代,“衛平淵說先帝會這個,讓我抽空練習。”實則他只是失眠睡不着,才會拿樂器排解心中的抑郁,正是不想打擾旁人才來到這後園吹奏,哪料大半夜的,宋餘音居然會到此地。

“是嗎?”他這個理由看似沒毛病,可仔細想來根本經不起推敲,“埙這種樂器并不好學,最起碼得幾個月才能學有所成,聽你吹奏的曲調,氣息平穩連貫,不像是初學者,倒像是個老手。”

她就這般看着他,直指疑點,想看他被拆穿之後無所适從的模樣,可她終究低估了他的應變能力。

面對質疑的時謙眼波平靜的與她對視,并無一絲慌亂之色,“在道觀之際師父曾教過我,許久未曾練習,倒有些生疏,小曲小調,難登大雅之堂,讓姑娘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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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回答總是這般嚴謹,每當她提出質疑時,他都能找到借口,答得滴水不漏。宋餘音已然習慣,也不再追問。

一陣夜風吹來,凍得她緊抱自己的雙臂,時謙這才發覺她根本沒披袍子,秋夜寒涼,她怎生受得?思及此,他當即将自己的袍子解下披在她身上。

然而她卻不肯收,又将袍子取下還給他,“你不是先帝,無需對我關懷。”

心塞了一瞬,時謙默了好一會兒才想到反駁之詞,“難道朋友就不能關心你?”

與先帝容貌相似之人,多看一眼還是會悸動,她又怎會稀罕與他做朋友?既然他不願承認,那她也不想接受他的善意,倔強的獨自站起身來準備離開,可剛邁步,這腳踝就疼痛難忍,害得她沒站穩,倒向一旁,若非時謙眼尖手快抓住她臂膀,只怕她又得摔一跤!

心有餘悸的宋餘音不敢再亂動,時謙見狀,心下莫名不快,“腳也受了傷,你還跟我說沒事?這般逞強除了加重傷勢以外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說着就打算将她抱回去,吓得她一再推拒,不許他碰,羞惱斥道:“你作甚?不可亂來!”

心知女人有時候就是不講道理,時謙也懶得與她廢話,直接将袍子披在她身上,而後将她打橫抱起。

驟然落入他懷抱,被夜風吹得渾身冰涼的宋餘音只覺一陣暖意襲來,他身上有着被蘇合香熏染的淡淡氣息,缭繞入鼻,輕而易舉就将前塵勾起。

即便時隔三年,容貌稍有變化,可輪廓依舊在,那面容不止相似,明明就是他啊!偏他就是不認,定要說自己是另一個人,那她也不要與陌生人這般親近,一雙手并沒有将他圈住,反而使勁兒推拒,“你又不是先帝,這般抱我算什麽?”這便是她惱他之處,從不肯與她說實話,卻還要這般對她,這算是施舍嗎?她才不要這種模棱兩可的溫柔,惱聲推搡,“我不要你抱,快放我下來!”

任憑她再怎麽推拒,他始終不肯将人放下,目不斜視的一直向前走着,“隔着袍子也不算挨着你,你放心便是,我才不屑占人便宜。”

根本不是占不占便宜的問題,而是他的身份,她心裏窩着火,才不願這般,被抱在懷裏的她一直不老實的扭動着,“我一個人能走……”

原本她也不算重,時謙抱起她輕輕松松,可她這般掙紮,他還得緊摟着她,走起來難免吃力,聲音漸沉的他正色道:“已然崴了腳,就不該再繼續使力,萬一傷勢加重,豈不是我的罪過?”

他的愧疚她不需要,“我又沒說怪你,是我自個兒崴傷的。”

“那也是我扔的石子打中你,我有必要護送你回去。”

感覺到她還在掙紮,他直接停下了步子,垂眸望着她,亮如晨星的眸子閃着毋庸置疑的光芒,嚴詞提醒,“若非你受傷,我也不會這般冒犯,你該愛惜自個兒的身子,而不是跟我使氣耍性子。傷了腿受罪的還是你自己,旁人替不了。”

方才她移動時腿的确很痛,颠着腳應該也能勉強走回去,只是這腳終歸要使力,怕是腫得更厲害。

細想想,他的話确有幾分道理,她的确是在賭氣,被戳中的她一時間找不出反駁之詞,且她這人總習慣為旁人考量,感覺自己這般無理取鬧似乎不大妥當,最終也就沒再掙紮,懊喪的垂着小腦袋,也不願圈住他,無處安放的雙手垂落在自己懷中,盡顯拘謹,任憑他将她抱回去。

進屋後,時謙将她放在帳邊,囑咐她先躺下歇着,他則去請大夫,卻被宋餘音給攔住了,“深更半夜的,請大夫不大方便,還是甭折騰了。”

縱然不方便也不能耽擱,“受了傷就得請大夫過來确診,再開些活血化瘀之藥才能有助于恢複。”

“無妨,手腕已被你複位,腳傷我感覺不是特別嚴重,先休息一晚,看明日是個什麽情況,醒來再請大夫也不遲。”未免他再堅持,她又借口困乏想歇着,不希望他再耽擱。

聽她說困,他也不好讓她等太久,想了想,幹脆與她商議,“那要不你将鞋褪去,我再幫你看看腳踝?”

一聽說要看腳,宋餘音立馬面露防備之色,搖頭連連,“萬萬不可,你我又不是夫妻,我怎可在陌生男子面前脫鞋襪?真的不是很痛,你快回去歇着吧!我也該休息了。”

她再三催促,時謙也明白姑娘家注重清譽,是以沒再繼續耗着,轉身告辭,行至門口,他又道:“你且稍候片刻。”

宋餘音不解其意,也不敢貿然脫衣,只坐在床畔靜候,兀自猜測着他到底要做什麽。

沒一會兒工夫,他已拐了回來,手中拿着一個瓷瓶,說是從道觀帶來的藥膏,“既然你不想請大夫,那今晚先塗這個藥膏試試,我也不便在你房中待太久,就不幫你塗抹,你自個兒記得上完藥膏再睡,興許能有緩解。”

一字一句,如春雨般緩緩落入她心扉,滋潤她幹裂已久的心田,本是再普通不過的關懷,可在她聽來竟是感觸頗深,若他是先帝該有多好,若他願意承認,她也不至于胡猜亂想,心無定所。

她就這般定定的望着他,一句話也不說,反倒把他給看蒙了,看她眼眶微紅,似是泛着淚花,他還以為她很難受,忙上前詢問,“這是怎麽了?可是傷勢太嚴重疼得厲害?”

察覺到失态,眼神慌亂的宋餘音側過臉去,不敢再看他,吸了吸鼻子,否認得十分幹脆,“并沒有,只是……想起了一些舊事,多謝你的好意,你趕緊回去吧!”

此乃她的閨房,他久留實屬不妥,縱然擔心她的傷勢,他也不能在此照看,遂将藥膏放在她床畔,又囑咐她記得塗抹,而後才轉身離開,幫她關上房門。

手持瓷瓶的宋餘音輕輕轉動着,看着上面所繪的蘭花,心念微動,不禁在想,他應該還是關心她的吧?可這關心究竟是出于朋友之誼還是其他,就不得而知了。

若然他是先帝,那她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關懷,可若不是,或者他不願承認,那這關懷就無法讓她真正開懷,只會讓她覺得別扭和憋屈。

只不過手腳是自個兒的,不能因為賭氣就不擦藥,猶豫再三,她還是打開了蓋子,為自己上藥。

待一切忙完,又躺回帳中時,她只覺雙眼酸澀至極,人也困乏透頂,沒多會兒就入了夢鄉。

以往清晨她都能自個兒清醒,礙于昨夜起身耽擱了許久,她今日才睡得沉了些,還是巧言進來喚她她才猛然醒來,才睜眼的她正在迷糊當中,擡手微掀簾,就見端着水盆進來的巧言将盆放在木架上,而後又過來将帳簾卷起,“奴婢服侍姑娘起身吧?大夫已然過來,就等着為姑娘您診治了。”

“大夫?”猛然聽到有大夫,宋餘音還有點發懵,直至巧言說是時謙少爺請來的,她才恍然大悟,昨夜他就要找大夫,被她給拒絕了,想來今日他醒來便已派人去請。

原想着沒什麽大礙,可人既來了,她也不好讓人跑空腿,便忍着困意起身更衣。

大夫來診斷後只道無甚大礙,囑咐她近些日子需卧床靜養,盡量不要走動,恢複得更快,左手手腕已然複位,只要別提重物即可。

開了些內服外敷的藥,而後便告辭離去。

期間時謙一直候在門外,是以大夫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待人走後,這才進來探視,“既然大夫說不要走動,那你這些時日就靜養着,無需再到我屋裏。”

不去正好,她也懶得過去,整日的面對他,以致于心神不定,最後受折磨的還是自己,如今正好借着腿傷偷個懶。

正暗自慶幸呢!忽聞一道脆若銀鈴的聲音自院中響起,仔細一聽,宋餘音欣喜不已,“是雲琇!”

眼瞧着她立馬起身準備去迎,時謙忙去拉她,将她按在床畔,不許她亂動,“你還有傷在身,坐着等便是。”

以致于雲琇進門後就看到這兩人在帳邊拉扯的畫面,笑容頓僵,不明所以,“呃……你們這是……我才幾日沒來,進展這麽迅猛的嗎?”

一句話臊得宋餘音沒臉見人,趕忙推開時謙扶着她的手,窘迫澄清道:“別瞎說,不是你想得那樣。”

可她一着急就容易舌頭打結,都不知該從何說起,幸得時謙較鎮定些,不慌不忙地退後幾步解釋道:“她昨日受了腿傷,不宜走動,方才聽到你的聲音便忘了自個兒的傷,我這才上前相攔,衛姑娘萬莫誤會。”

一聽說她受了傷,衛雲琇再不玩笑,趕緊過去在她邊上坐下,問她何故受傷,傷到何處。

時謙本想交代實情,宋餘音搶先道:“是我自個兒走路不小心崴到了腳,大夫已來瞧過,沒什麽大礙,你不必擔憂。”

實則是他手誤才會害她受傷,說出來也無妨,時謙也不會推卸責任,卻不知她為何要隐瞞,縱心底疑惑,她的目光也不曾落在他面上,且衛雲琇又在場,兩姐妹難得見面,定有說不完的話,他也不好在此打擾,很識趣的離開,好讓她們單獨相處。

宋餘音還在奇怪,問她今日怎的得空過來。

“你呀!”雲琇無奈地搖頭數落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啊!你自個兒都忘了,只有我記得嗎?”

經她提醒,她才猛然想起,昨日陳瑞英還過來給她送禮來着,一連串的事悶在心裏,以致于她自個兒都忘了,今日是她的生辰。

不知不覺,已然過去三年,猶記得在庵堂之際,生辰并不像以往在家時那般熱鬧,都只是煮碗長壽面罷了!漸漸的她也就不再當回事,是以今日是否生辰不重要,能與雲琇相見才是她最開懷之事,一瞧見雲琇那月牙般含笑的眉目,她這心裏就莫名舒坦。

既是生辰之喜,午宴自是少不了的,雲琇已然安排後廚備桌豐盛的宴席,這種熱鬧的場合怎會少得了照謙的身影?早已備好賀禮的他來送禮時發現衛雲琇也在場,幹脆也就不走了,留下蹭飯,衆人皆在場,料想師兄不會說他什麽吧?

時謙本不打算摻和,獨自用膳即可,然而将近晌午之際,照謙居然過來請他。思及衛雲琇也在場,他終究有所顧慮,“你也曉得我不喜熱鬧,你去陪着就好。”

師兄的性子他最是了解,若非情況特殊,他也不會過來打擾,“換作其他事我定不會強求,可今日是雲珠的生辰,說起來她也幫了你不少的忙,為你講解先帝的喜好,如此喜慶的日子,你若缺席,她肯定不高興。”

這般篤定的态度倒讓時謙覺得稀奇,“你怎知她不高興?少我一個有什麽所謂?”

“……”這話如辣椒般容易讓人上火!應該不是他太暴躁,而是師兄不識相,“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她有多在乎你,你是真的感覺不到還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宋餘音對他是什麽感情,時謙沒有仔細去思量,一直都在逃避這個問題,縱使今日照謙提到,他也只會避重就輕,一句帶過,“她在乎的是先帝,我是假的。”

“即便是假的,她也有可能喜歡你!”不是他想翻白眼,而是實在忍不住,師兄這無謂的态度,他一個外人瞧着都覺得着急,直嘆可惜,“可惜雲珠她瞧不上我,若然她對我有意,我定然舍不得就這般晾着她,連她生辰都不願陪她吃頓飯。”

道罷他即刻轉身,再不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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