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
江柔肩頭一痛，幾乎聽到自己的骨頭在響，她不舒服地掙了掙：“你這麽激動幹什麽？”
李明恺卻沒有半點松手的意思，語氣反倒更重了：“你先告訴我！”
江柔大聲道：“你是在刑訊逼供嗎？！”
李明恺被她吼得一愣神，江柔立刻掙脫開去，氣鼓鼓地揉着肩膀：“我是犯人嗎？你用得着對我這樣？”
李明恺深深呼吸，以雙手撐頭：“對不起……這個案子對我來說，很重要。”
江柔知道事态嚴重，也沒打算隐瞞這種事情，她說：“告訴你可以，但是有一件事你要先答應我。”
“好。”
江柔把自己如何認識宋家兄妹的全過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李明恺，卻沒告訴他宋家的那個隐蔽的立櫃。
“宋珍就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宋琦早熟，也懂得多。也許他那邊還有什麽重要的線索。”江柔說：“不過我們有見面的暗號，除非你答應我不把他們交給警察，不要把他們帶去福利院，我就帶你去見他們。”
李明恺思忖片刻，答應了江柔。
“你為什麽對這個案子這麽上心？”江柔說，“難不成你以後想做警察？”
“不全是。”
李明恺的聲音有些低迷，江柔聽得出他心情不佳。
“這些事你本來就有權知道，我也沒打算瞞你。”
他低聲說：“我之前說了，我們那個組，包括線人，不是警察的大有人在，都是各自有各自的原因。”
江柔在心裏說，其實真的會不計報酬地去做這件事，也不外乎是被拐賣兒童的親人或者被拐賣者本身。
沒有人比他們更憎恨人販子。
那李明恺……
“我有一個妹妹。”他的聲音裏有壓抑的痛苦，在狹小的房間裏回蕩，“她叫李明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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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萱是個小天使。
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裏，說她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也不為過。
這個小生命降臨在地球上的前五年，備受來自父親、母親、兄長、鄰居叔伯的呵護。
如果她是一株幼苗，那也将被疼愛澆灌長大。有很多人，将高舉雙手，把最好的一切捧到她面前。
她或許會長成知書達理的小淑女，或許會長成天真爛漫的小公主，或許會長成任性潑辣的小霸王……
都沒關系，只要她是李明萱就好了。
在李明恺的描述裏，江柔接觸到了一個距離自己非常遙遠的人生。
他說的那些愛，江柔也覺得陌生而充滿誘惑。
她突然有點羨慕他口中的李明萱。
不，她還有點嫉妒。
因為那個最疼愛最疼愛李明萱的人，是俞晴媽媽。
“可是小萱五歲那年，我媽帶她去公園玩的時候，一轉身的功夫，她就被人抱走了。”
“那時候，她才這麽一小點。帶着兔耳朵的裝飾，穿粉裙子，看到誰都咯咯笑的。”
“不是惡意報複，也不是綁架。就是一個人販子，伺機拐帶孩子，選中了小萱。”
江柔有的時候是相信命的。
天災人禍，這個世界上不可規避的随機事件太多，而其中，有一些是不論你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幸免的。
“我媽一直很自責，在家裏一病不起。”李明恺說，“我父親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人脈，違規的操作也做了，但是沒有一點點線索。”
“沒有人敢想後果，只能自我安慰，小萱可能被賣到另一戶人家裏，同樣被當成小公主。”
那樣的家庭，江柔光是想就知道當時肯定出動了大量警力。也完全可以想見，對于李衛平乃至李家而言，找不回女兒是一個多麽大的打擊。
她想起小時候聽過的傳言和看過的新聞，街頭斷手斷腳乞讨的孩子、被虐待的養女……
就連她這麽一個局外人都覺得心驚膽寒，幹媽怎麽受得了？
江柔的背心滲出冷汗，心疼得發顫。
“我那時候很小，什麽都做不了。但是現在不一樣。”李明恺的語氣一點一點冷下來，“就算死磕到底，我也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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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恺需要先去處理其他事務，他跟江柔約在了那周周五，也是江柔最後一次帶宋珍打點滴的時候，下午一放學她就過去了。
怕吓到宋家兄妹，江柔讓李明恺先不要露面。
打完點滴後，江柔去街邊攤子上給宋珍買糖炒栗子。
宋珍一直跟在她身後，屁颠屁颠的。
宋琦在江柔身邊，說：“小珍跟我說，她很喜歡你。”
江柔唔了一聲，從老板手裏接過熱乎乎的一大袋開口栗子。從裏頭揀出一個來，仔細剝出圓滾滾的金黃色栗子肉來，送到宋珍嘴邊。
“喜歡我？眼光不錯。要一直喜歡我啊。”
宋珍似懂非懂地點頭。
江柔和宋家兄妹往回走。這些日子的接觸下來，江柔基本上已經摸清楚了宋家的情況。
宋琦不記得自己是從哪裏被拐來的，只知道自己很小的時候就已經不在親生父母身邊了。幾經轉手，六歲那年，他來到宋珍母親——李芬身邊。
李芬沒有丈夫，一個人生活。
那個時候，宋珍在李芬肚子裏。
不知道為什麽，李芬沒有再把宋琦送走。而是騙宋琦，告訴他自己才是他的母親。
很多人以為小孩子容易糊弄，也不記事。
可事實上，宋琦一直心存懷疑，并且在八歲的時候就已經肯定，自己其實根本不是李芬的兒子。
有哪個母親會三天兩頭失蹤，不讓自己的孩子上學，而是讓他每天出門要飯、撿廢品回來賣呢？
那個時候宋珍已經兩歲了，每天像個跟屁蟲一樣，粘着他口齒不清地喊哥哥。
他出門撿廢品回來，每每碰到被人丢掉的玩具，都要仔細清洗幹淨，拿去給小珍玩。
宋琦從沒想過未來，只覺得雖然這個假媽媽很兇，又常常不在家，但是妹妹很讨人喜歡，所以日子也過得挺開心。
宋珍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宋琦本以為日子會這麽一直下去，他撿一輩子廢品，把妹妹養大。
他甚至想着，等他長大了，就能撿更多的廢品，或許——這一整個區的廢品都會被他一個人承包。
那個時候他就可以開始攢錢，到時候，給小珍做陪嫁的嫁妝。
可一年前的一個晚上，李芬在一個雨夜裏，帶回來一個熟睡的小孩子。
那個孩子也不過五六歲，穿着很漂亮的花衣裳。宋珍很喜歡，盯着那個孩子一動不動。
李芬看到這一幕，就把兩人身上的衣服換了過來。還對宋珍說：“用不了多久，媽也讓你過上好日子。”
第二天，李芬一大清早就抱着那個女孩子走了，半個月以後才回來。
她回來那天，還帶了個男人。兩人紅光滿面的，宋琦看到李芬手上多了一個玉镯子。還難得的，買了一只烤雞回來。
吃完飯後，李芬和男人把宋琦、宋珍趕出去了，門一鎖不知道在幹什麽。
那男人不姓宋，應該不是小珍的爸爸。
宋琦想了很久，他覺得李芬就是街頭巷尾人們說的老拐子，那個男人可能也是。
但是他也不知道應該把這件事告訴誰，如果他惹毛了李芬，她把他也送走了可怎麽辦？
他去哪裏都無所謂，可是小珍要怎麽辦。
宋琦覺得還是要等自己長大了才行，他可以直接把小珍帶走。有個詞叫“遠走高飛”，對，他就要跟小珍遠走高飛。
後來，那個男人成了家裏的常客，宋琦就一直在撿廢品和等待自己長大裏度過。
再後來，李芬突然消失，警察來了家裏，那個男人也沒再露過面。
那天他剛好帶小珍去河邊玩，回家的時候，遠遠就看見了警車。
自從猜測李芬是老拐子以後，宋琦就一直很警惕，所以一看見警車，就立刻帶小珍躲了起來。
他等到警察都走了以後，才回到家裏。
可是也不敢正大光明地生活，于是宋琦想到了立櫃後那個本來被李芬當作儲藏間的小屋子。
沒有李芬，不能抛頭露面繼續賣廢品，偏偏小珍又受涼生了病，他們所剩不多的錢很快就花完了。
宋琦只好铤而走險。
他從來沒有幹過這檔子事，顫顫抖抖地抽出了一個正在排隊結賬的女人的錢包，小心地抽出一張五十塊錢的鈔票。
就在他把錢包和剩下的錢還回去的時候，宋琦被抓了包。
他撒腿就跑，可還沒跑到路口就被捉住了。失主是個兇悍的女人，一巴掌就打了上來，尖利的指甲立刻在他的臉上劃出幾道印子。
她一邊搜他的身，一邊罵：“小小年紀！學什麽不好學偷東西！個沒家教的，走，跟我去派出所！”
宋琦心裏很絕望，如果他出了什麽事，小珍可怎麽辦？
他害怕極了，哆嗦着給女人當街跪了下去：“對不起……”
“如果對不起有用，還要警察幹什麽？”
就在這個時候，聶希澤出現了。
宋琦不知道這個憑空冒出來的人為什麽要幫自己，甚至……還被那個女人狠狠推搡了一下摔倒了。
可一直到最後，聶希澤也沒告訴宋琦為什麽要幫他。
他只問了宋琦一個問題：“你為什麽要把錢包還回去？”
“買藥……只要四十多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