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俞晴生日當天,約了幾位蜜友去逛街,說好的下午四點多回來。

這是李家多年不變的傳統,如果不擺生日宴,親友必定要将驚喜備在家中。所以壽星公一早會很自覺地“避嫌”出門去,回來的時候乖乖接受“驚喜”。

一大早,沈姨、江柔和來幫忙的葉菲菲、談昭遠就忙活開了。李衛平人在外地,今年恐怕都不能陪俞晴過生日。

不過李家人也都習慣了。

“往左邊一點,對,菲菲那邊往下一點,好了就那裏。”

江柔個子不夠,站在下頭指揮談昭遠和葉菲菲往牆上挂彩色紗幔。

“下次讓晴媽媽把明恺哥跟昭遠哥換一下吧,別給明恺哥當媽了,今天是多麽重要的日子,他居然都不在!”葉菲菲不滿地嘟囔。

“阿恺今天有重要的事情,下午五點前肯定能趕回來。”

談昭遠跳下桌子,照例是幫着李明恺說話。

葉菲菲從家裏出來的時候,好好打扮了一番——梳了規規整整的小公主頭,着淡妝,裏面穿了一件嫩黃色的羊毛連衣裙,外頭套米白色的收腰大衣。

李家暖氣開得足,她這時候只穿着裙子和打底褲站在桌臺上,行動也不方便,便喚道:“昭遠哥,我下不來了!”

談昭遠伸手,葉菲菲搭着他,整個身子都傾了過去,被談昭遠半抱着扶了下來。

“菲菲,你最近幾年重了不少啊。”

葉菲菲聞言,面上一紅,擡手作勢要打:“哪有!我只不過,已經不是小孩子啦!”

江柔看着這一幕,沒有說什麽,自覺地溜進廚房幫沈姨去了。

沈姨要做南瓜盅,江柔按照她的要求,把南瓜瓤先用勺子一點點掏出來放進一旁擱置的小碗裏。

她做得認真細致,連身後來了人都不知道。

只是某一刻,覺得耳後一痛,不由地縮起了脖子往後望去。

是談昭遠。

江柔有些不自在:“你怎麽過來了。”

“菲菲在剪窗花,嫌我笨手笨腳。”談昭遠坦蕩蕩地說,目光卻緊鎖在江柔的耳垂上,“你耳朵怎麽了?”

江柔說:“沒事,才打了耳洞,有點發炎。”

“塗藥了嗎?疼不疼?”談昭遠皺眉,“你們小姑娘,愛美沒什麽,不要胡鬧。”

“沒關系的,沈姨都說是正常現象了。”

談昭遠不知道江柔為什麽好像有點不情願和自己說話,在廚房沒待多久就轉出去了。

江柔偏頭去看談昭遠的背影,愣了片刻神,才又默默低頭掏瓜瓤。

沒多一會兒,客廳又傳來葉菲菲尖叫、嬉笑的聲音。

正在煲湯的沈姨朝江柔一笑,說:“菲菲打小來就喜歡跟小遠在一塊哄,兩家又走得近,保不準過個幾年,還能喝到他們的喜酒。”

江柔有點笑不出來,輕輕地嗯了一聲。

打掃衛生、布置客廳、備菜、取蛋糕、準備晚餐。一直忙活到下午三點多,江柔才有時間回自己的房間打理自己。

葉菲菲跟着她進了屋裏。

葉菲菲是她的“搭配顧問”,從她的衣櫥裏翻出一套雪白的羊絨連衣裙來:“穿這個!就搭那個粉水晶的小耳釘!幹媽保證特別喜歡。”

江柔知道葉菲菲最懂俞晴的喜好,從善如流,一一穿上葉菲菲為她挑選的衣服。

“我給你梳頭、化妝吧!”

葉菲菲興致頗高,繞到江柔身後去。

“好。”

“吓!乖小兔,我剛都沒仔細看,你耳朵怎麽成這樣了?會不會惡化啊?”

很快,葉菲菲在她後頭怪叫起來。

兩天前,是葉菲菲陪江柔去打的耳洞。

江柔的左耳耳垂上有一道傷痕,是小時候成天跟着一幫男孩子瞎野受了傷留下的。幫她打耳洞的美容師端詳了半天,給出中肯的建議,說疤痕體質的耳朵不适合打耳洞。

因為容易引起過敏、組織增生、瘤狀突起等病變。

可江柔堅持要打,美容師也不再規勸,準備好了一整套消毒的設備。

葉菲菲陪在一邊,憂心忡忡:“要不還是算了,你怎麽突然想起來要打耳洞呢?”

酒精擦在耳垂上,涼涼的,江柔輕輕笑說:“臭美呗。”

葉菲菲信了,笑着推她一把:“咱倆一樣,寧願吃點苦頭也要漂漂亮亮的!”

美容師很專業,兩分鐘就穿好了兩個耳洞。沒有流血,也不疼,兩個洞眼對稱好看,插着兩根消炎棒。

沒想到第二天開始,江柔的耳垂就開始化膿發炎,伴随着雖不明顯卻分外擾人的疼痛。她原本還有些擔心,可問了沈姨,後者說這都很正常,也就沒多往心裏去。

“沒事,你快點吧,一會兒幹媽要回來了。”

“行吧……那你還戴不戴耳釘啊?”

“戴啊。”

“啧啧啧,乖小兔,你真是為了好看,什麽都不顧啦。”

葉菲菲給江柔好一番捯饬,越發覺得她是個“可造之材”:“哎,乖小兔,我從前都沒有發現,你要是仔細打扮一下,就特別好看!像上次你生日的時候,我天,那簡直是太美了。而且我覺得你跟晴媽媽長得有一點像。”

江柔有些意外:“真的嗎?”

葉菲菲點頭:“嗯!眼睛這一塊。不過你現在還太嬌小了,晴媽媽的氣質跟你完全不一樣。”

可是已經夠了,江柔心裏突然有一點欣喜,看着鏡子裏自己的眼睛,眨了一下、兩下、三下,突然被自己的樣子給逗樂了。

“傻開心什麽?你過生日那天都沒見你這麽樂。”

葉菲菲四下張望,看見江柔書桌邊上置物盒裏面的那個兔子耳朵頭飾,眼睛一亮:“哎!你再戴一個這個吧!跟你這一身衣服特別配。”

江柔想起李明恺說李明萱小時候就很喜歡戴兔耳朵,心下一動,沒有推拒。

戴着這個,打扮成這樣,幹媽看到會很高興吧。

孩子這麽想着。

******

俞晴四點半的時候到了家中。

“乖小兔!晴媽媽回來啦!快,快下去!帶上禮物!”

葉菲菲拉着江柔一起往樓下走。

江柔臨出門,對着鏡子又整理了好一會,心裏還是止不住的緊張和激動。等到葉菲菲催促了,這才拿着禮物袋和葉菲菲一同往樓下走。

她們下到二樓,就聽見客廳裏俞晴的幾位好友的驚嘆聲。

“你是有福氣哦,你看你過個生日,家裏這一通布置的。”

“就是,都說是養兒好,兒是媽媽的寶。”

俞晴笑得很開心,口中卻說:“什麽呀,這些才不是我那個混兒子弄的。”

“晴媽媽!生日快樂!”

葉菲菲人未到,聲先至,站在樓梯上就扯嗓子喊道。

俞晴聽後,擡眼看去,唇角猶帶着溫柔的笑意。

可僅僅是片刻。

等到她看見江柔,俞晴整個人都僵住了,雙手不由自主地輕微顫動起來。

伴随着這戰栗,俞晴的雙眼漸漸籠上一層薄霧。

她突然想起一些仿佛忘記了很久的事情,那本是她這一生最沉重、最難介懷的過往。

時隔十年,歲月其實沒有将那些悲傷的記憶抹去,反倒經年累月地一層層加深那種痛楚。

那麽多個夢境裏,她一次次見到同一張臉,帶着笑的,含着淚的,撅着嘴的。

那個孩子,從來沒有真正離開她不是嗎?

她終究還是不忍心了,所以乖乖回到她身邊來了不是嗎。

“你為什麽才回來。”

俞晴低聲呢喃,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朝自己走來的女孩子。

“太太……”

沈姨的神色猶疑,看看俞晴又看看江柔,不确定地叫道。

江柔被俞晴看向自己的目光震懾心魂。

是連那個她叫了多年媽媽的女人都吝于給她的,是這孩子以為永遠不會得到的目光。

飽含着殷切的愛意,是只需要一眼就能讓人沉淪的眼神,是只要被那麽注視着,就能獲得滿滿的力量,不會覺得孤單、滿心滿肺都是歡喜。

俞晴丢開手中的包,幾步走上前,幾乎是小跑着來到江柔面前,伸出雙臂将她抱了個滿懷。

江柔的心突然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這麽溫暖的擁抱呢。

就像,一個媽媽應該會給的、她偷偷幻想過很多次的那個樣子的擁抱呢。

江柔聽見腦袋中一聲弦斷,心底裏的一個聲音,在不甘心地小聲吶喊。

她為什麽,不是自己的媽媽。

她也想要一個,會這麽看着自己、抱着自己的媽媽。

要是真的有,那該多麽好啊。

“小萱,為什麽才回來,媽媽等了你好久……”

女人帶着哽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俞晴無比動情地撫摸着江柔腦袋上的兔耳朵。

“你知道嗎,有人騙我說你死了。不過,我從來都是不信的。這還是媽媽給你買的……這麽多年你都舍不得扔,看來很喜歡……”

江柔怔愣片刻,腦中轟然一聲。

待回過味來,只覺得滿腔的酸楚都快要溢出來。

她這是……認錯了人?

江柔在某一個瞬間,恨不能自己是個聾子。

什麽都聽不到,聽不懂。那樣,被牢牢扣在懷裏,被聲聲喚着另一個名字,被當做另一個孩子,也不會覺得難過。

可當理智終于不能忽視那個聲音,孩子只好催眠自己。

也沒什麽不好,只要假裝自己是另一個人,就能得到好多好多做夢也求不來的東西。

“太太,你怎麽了?”沈姨擔心道,“你看清楚了,這孩子不是……”

不要拆穿!

是誰很重要嗎?這樣不好嗎?

各得所需,兩全其美。

江柔在心裏呼喊,把頭深深埋在俞晴的懷裏,牢牢張開雙臂将她環抱着,像是瀕死的溺水者緊抱最後一根浮木。

“太太你是不是……是不是又發病了?太太,你認錯人了,這孩子,她不是小萱啊!”

沈姨一步跨上來,扯下江柔頭上的兔耳朵。

“你仔細看看,這不是你買的,不是!江柔你這孩子也是,怎麽戴這個呢?”

不要!

江柔渾身一僵,心裏絕望地呼喊。

周圍原本愣神的衆人此刻終于意識到出了什麽事,都圍了上來。俞晴的朋友們試圖将她拉開,談昭遠和葉菲菲也走上前來。

俞晴呆呆地看着沈姨手中的兔耳朵,原本牢牢抱住江柔的手有些松開了。

江柔被葉菲菲拉開。

她攥着小拳頭,眼裏只剩乞求,緊緊盯着俞晴的眼睛。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用這樣的目光來看我。

當小萱也可以,扮演另一個孩子我也能做到。

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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