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
“小萱,眼角有顆淚痣……是單眼皮……她,她不是?”
俞晴滿面倦容,失望透頂地對着江柔。
她踉跄着倒退了一步,像看見洪水猛獸似的看着江柔:“她是誰?為什麽要戴着小萱的東西?他們找她來冒充小萱?”
沈姨面露凄色,不忍心地說:“太太!你不記得了?她是江柔啊……”
“幹媽……你不認識我了?”
江柔掙開葉菲菲,向俞晴的方向走去,輕聲呢喃道。
“你有什麽資格!誰也別想取代小萱!”
俞晴突然激動起來,狠狠推開試圖靠近自己的江柔。
江柔沒有心理準備,冷不丁被推了個趔趄摔倒在地上,一腦袋撞上客廳的茶幾,一時間眼冒金星站也站不起來。
“太太,太太!快!小遠,快把她送去秦醫生那裏!”
沈姨吓了一大跳,這樣的情況,俞晴這麽激烈地發病她已經好幾年沒有看到了。
除了小萱失蹤後的頭幾年,俞晴有些不正常之外,這些年來,經過醫生的調理,她還從沒有這麽失态過。
俞晴見到和小萱同齡的孩子只會萬分喜愛,所以她們以為夫人的傷痛已經被時間慢慢磨平。
可原來沒有。
沒想到今天俞晴的情緒會因為看到那頭飾發生這麽大的變化。
情勢急轉而下,談昭遠顧不得去扶江柔,大步上前先抱住了俞晴:“幹媽,是我,我是小遠。”
她還認識他,哭着喊道:“你告訴我,小萱是不是還活着?”
“幹媽,你聽我說,咱們現在先別着急,好不好?”
葉菲菲也跑上前來,哄道:“晴媽媽,我是菲菲啊,你想要找小萱是不是,走,我們先去一個人少的地方好不好?這裏人太多了,小萱也會認生的。”
俞晴慢慢平靜了些,拉着葉菲菲的手卻仍然在發顫:“菲菲,你跟小萱關系最好了。”
那邊,沈姨已經打通了秦醫生的電話。宋叔也把車子從車庫開了出來。
這時,大門發出響聲,被人從外頭打開來。
李明恺回來了。
他一開門,只見俞晴被談昭遠和葉菲菲圍抱着,整個客廳的人都站在靠門口的俞晴身邊。
而客廳中央,一個小姑娘半趴在茶幾邊的地上。
“怎麽回事?”李明恺皺眉。
“阿恺!那個人,冒充你妹妹,還戴着我給小萱買的兔耳朵!”
俞晴一看見李明恺,情緒又激動起來,掙開談昭遠,幾步走到李明恺身邊告狀,像個小孩子一樣委屈。
“好了我知道了,我來擺平。我們跟小萱那麽親,誰也不可能冒充她對不對?”
李明恺心裏咯噔一下,瞬間明白了過來,他低聲在俞晴耳邊安撫,一面給談昭遠和葉菲菲使眼色。
“嗯!”俞晴癟嘴,小孩子似的認真點頭,用不屑的目光瞥了眼江柔,重複,“誰也不能!”
談昭遠和葉菲菲趁機過來,将俞晴半哄半勸地帶出門去,沈姨也跟了上去,一起上了宋叔的車。
“明恺哥。”葉菲菲在車裏叫他。
“你們先去,我馬上到。”
俞晴的生日晚餐算是這麽砸了,主人公一走,俞晴的那些朋友也都散光了。
原本熱鬧非凡的客廳,突然間冷清得可怕。
李明恺半蹲在江柔身後:“江柔?”
江柔還維持那個半伏在地上的姿勢,無動于衷。
李明恺伸手去扶她的肩膀,想讓她站起來,卻遇到阻力,是她在與他對抗。
她的臉隐在茶幾的陰影中,李明恺完全看不見她的表情。
只是,掌下那個小小的身體,在不自主地發顫,像是冷,忍不住地顫栗。
他用了七成力,終于将她整個提起來,轉過身面朝自己。
卻意外地,看見一張哭花了的臉。
這是他第一次見她哭。
寂靜無聲的,撕心裂肺的。
李明恺一肚子解釋的話全都卡在喉嚨裏,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江柔害怕哭出聲,死死咬着下唇,水光潋滟的赤紅雙眼盯着地板的某一處。淚水大顆大顆,從眼中直接掉出來,吧嗒吧嗒砸在地上。
沒有一丁點抽泣聲。只是沉默和顫抖,瑟縮成很小的一團。
就像很小很小的她常常半夜躲在被子裏那樣。
李明恺伸手去抱她,江柔卻用手推拒。
她的氣力不夠,最後連腳也用上,李明恺見招拆招,到底還是制着她。
江柔的勁兒使在了別處,便再也繃不住哭泣聲,嗚咽溢出喉嚨,于是一發而不可收。
“你放……放開我!”
李明恺不顧她的掙紮,強硬地抱了起來,蹬蹬蹬幾步上了三樓,把江柔帶進她的卧室。
江柔被他放在床上,張大了眼看着天花板,眼淚順着太陽穴流下,很快濡濕了床單。
她像離水的魚兒半張着口急促地呼吸,小臉通紅。
李明恺看她的樣子,捏緊了拳頭,心裏莫名攢起一股怒氣。
卻不知道在生誰的氣。
他就那麽沉默地站在床邊,看着江柔。江柔破罐子破摔,也就自顧自地哭着,直到終于累了,才慢慢閉上雙眼。
屋裏死一樣的沉寂。
很久很久,久到李明恺以為江柔已經睡着了的時候,她卻突然出聲。
嗓音沙啞而冷清,她說:“李明恺,這不公平。”
李明恺知道,她會覺得委屈,覺得老天對她不公,只等着她繼續傾訴,卻聽見她接着茫然道:“為什麽小萱失蹤了,我卻好好地活着?”
為什麽小萱生死未蔔,我卻還活着。
小萱有愛他的爸爸媽媽,哥哥和那麽多的朋友,我什麽都沒有。
該好好活着的人是小萱才對,怎麽會是我呢?
她突然坐起身,恨恨地看着李明恺:“我好端端地活着,小心翼翼、卑微讨好,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李明恺敏銳地捕捉到她語氣中的絕望,心中猝然一驚,寒聲喝道:“江柔,收回你那些心思!”
江柔眸中已經遍布血絲,紅腫迷蒙:“李明恺,我什麽心思,你又知道了?”
“江柔,我是在警告你!”
江柔不理會他,語态神色毫無生氣,她平靜地陳述:“我爸死的時候,我第一個去的現場。你知道他是什麽樣子的嗎?車子整個翻下了橋,他們把我爸從車子的殘骸裏面摳出來,差點沒拼齊整。”
“那時候我就想,我現在在這裏杵着,我算什麽?我守着他們給我爸收完屍、出殡、葬禮,然後我媽跟我說把我送人了。李明恺,你覺得那個時候,我又算什麽?”
李明恺的嗓子有一點發幹:“江……”
“我以為我挺樂觀的。”江柔輕聲說,“我以為我乖一點合群一些,會有人喜歡我的。”
江柔重新倒下去:“可是想想,從前那些讨好我的人,我給出的好臉色,也根本不是因為我待見他們。”
“我媽發病,不過是一時的,她很喜歡……”
李明恺不知道要如何去說,他發現自己的語言太蒼白,或許這個時候,只有談昭遠才能安撫她……
江柔被他都難自圓其說的話逗笑了:“呵。”
下一秒,江柔整個人都被李明恺提溜了起來。
他的大掌強勁有力,牢牢鉗制着她細嫩的胳膊。
“你這又是做什麽?”江柔觑着他,并不掙紮,甚至帶着一點譏諷的笑,“你很生氣?覺得我這個樣子很窩囊?”
李明恺說:“你告訴我,你這樣子,是想做什麽?”
“我想做什麽也輪不到你管。”江柔被他的暴戾激得反嗆道,“就算我失蹤了,也不用你找;就算我死了,也不需要你來給我收屍!”
李明恺眼裏現出兇狠的戾氣:“哈,你想死是吧?好啊,我成全你!”
話音剛落,他便蠻橫地将江柔拖下床,一伸手打開屋裏的窗戶。
冬夜的冷風裹挾着寒意在外頭呼嘯,漆黑的夜空似乎能夠吞噬所有游蕩的孤魂。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江柔忍不住驚叫,出自本能地對危險的抗拒使她向後退縮着。可李明恺絕對的力量優勢卻沒有給她半點餘地,直接要把她整個人提起往窗外丢!
千鈞一發之際,江柔出于本能地奮力起跳,一條腿緊緊纏住李明恺的腰,與此同時擡肘提膝,竟是打算趁機攻擊李明恺的□□!
這樣的敏捷度和路數,若非專業的指導和練習,絕不可能掌握!
李明恺眼底一亮,面不改色地一一化解她的招式,從容地以更大的壓迫力挾制住江柔。
“真看不出來,原來你學的不只是花拳繡腿。”
“放開我!”
“你不是不想活了?覺得活着沒有意思?我成全你啊!”
李明恺将她制得動彈不得,臉貼着她的臉低聲恨恨道。
“我不想活了也不幹你的事!你管得着麽。”
“告訴你,少爺我偏就喜歡管閑事!”
說罷,李明恺一用力,将江柔整個淩空拎起越過窗欄,只用手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整個人懸空挂在窗外!
江柔的卧室在三樓,這麽掉下去,不死也得重殘。
“啊!”
雙腳的懸空和置身凄冷的寒風中都讓江柔瞬間明白過來,李明恺根本不是在開玩笑。甚至那一剎那,她覺得自己和死亡只有一線之隔!
“不要,不要!”
求生的欲望在那一剎那奔湧而出,江柔的手牢牢揪住李明恺的,大聲呼叫。
“乖小兔,我這個人一向說一不二,既然答應了要成全你,就不會食言。”
李明恺慢慢松開手,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撥開。
“你好好想想,怎麽跟你先去了的父親交代吧,不要恨我。”
江柔猛地睜大雙眼,驚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一點點脫離他的手臂,心髒劇烈地跳動着,牙齒和嘴唇冷得直打哆嗦。
終于,鋪天蓋地而來的失重令她忍不住尖聲大叫起來。
“啊——!!”
恐懼幾乎擊碎了她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
原來,這就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