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2)

“你……換了家蛋糕店上班?”

江柔記得之前遇見秦芩是在另一家蛋糕店。

秦芩點頭,目光微微下垂,長而濃密的睫毛輕扇。

真特麽美啊。

有句話叫什麽來着?

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

江柔在心裏說,就沒見過這麽美的芙蓉。

秦芩:“來買蛋糕?”

江柔:“年三十你還值班?”

兩人同時開口問對方。又同時點頭,說:“是啊。”

江柔朝她笑笑,覺得自己對美人就是沒有任何抵抗力。

“今天蛋糕師傅不值班,不過我可以給你現做。”秦芩說,“需要等一會兒。”

“沒關系,我時間多得很。”江柔在店裏找了個凳子坐下,“你還會做蛋糕呢?那怎麽不直接做甜點師?”

秦芩頓了頓,說:“凡事都要從基層做起。”

也對,江柔表示理解:“所以你現在是學徒?”

秦芩擔心她是覺得自己的手藝不及大師傅,解釋說:“嗯,我做的蛋糕會算你便宜一些。”

“沒關系,你長得這麽好看,做的蛋糕肯定也好吃。”江柔笑嘻嘻地說,“我看臉就夠了,你別笑,我就是這麽膚淺的人。”

沒有人不喜歡聽恭維的話,秦芩微笑,走進操作間取材料,一邊說:“從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不是個普通的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你猜呢?”

江柔也跟了過去,問道。

“看起來像是初中生,可是應該已經念高中了吧。”

操作間不大,秦芩動作娴熟,一邊還能分心跟她說話。

江柔點頭:“高一。”

“你和那個警官是兄妹關系?”秦芩狀若無意地問,“還是說,後來的那個男孩子是你的哥哥?”

她指的是李明恺和談昭遠。

“都不是我哥。他們倆是朋友,我之前借住在跟我一起來的那個人家。不過,現在我一個人住。”江柔說。

“一個人?你父母呢?”

江柔說:“我爸去世了,我媽不要我啦。”

秦芩的動作頓了頓,擡眼看向江柔,目光裏多了幾分江柔看不懂的情愫。不是江柔慣常見到的憐憫,而帶着某種歉疚。

她低聲說:“對不起。”

“沒關系。”江柔說,“不過這種喜慶的日子,自己一個人到底還是有一點無聊,還好能跟你聊聊天。要不然我今天可能就只能自言自語過了。”

江柔要的是最小號的水果蛋糕,秦芩卻給她做了八寸的,料鋪得足足的。

江柔看在眼裏,心說她人長得好看,心眼也真是好。

“我昨天去看了宋琦宋珍他們兄妹。”江柔一邊說,一邊觀察秦芩的表情,“他們現在在保幼園過得還不錯,都已經開始學拼音了。宋琦那孩子很聰明,學的比其他小朋友要快很多。”

“是嗎,那挺好的。”

秦芩在江柔提到宋琦的時候,手頭的動作慢了下來,似乎在認真傾聽。

江柔心思轉了轉,又說:“他們都還記得你,說你比他們那個不着調的媽對他們好多了。”

秦芩似乎是想要微笑,可嘴角扯了扯,沒能擠出半點笑意。

江柔覺得她有心事。

可是她和宋琦兄妹之間除了幾塊蛋糕的緣分,根本沒有其他的牽扯了啊。

江柔心裏起了疑惑。

她想起宋琦曾經說過的話,他說有一次秦芩抱着他哭,嘴裏說着對不起之類的話。

可是宋琦被拐賣根本和秦芩沒有半點關系。

她的對不起又是從何而來呢?

“你叫什麽名字?”正在江柔思考的時候,秦芩主動開口和她說話了。

“江柔。”

“江柔,你恨你媽媽嗎?”

秦芩似乎是漫不經心地問出這句話,可江柔卻沒有放過她的小動作——她原本一直放在操作臺上的手無意識地抵着自己的腿部。

她現在很緊張。

江柔在301裏的這段時間,挑了不少李明恺書房裏自己感興趣的書來看,其中就有好幾本心理學、微表情相關的書籍。

現在對着秦芩,也算現學現用。

“以前恨。但現在,談不上恨不恨的。因為我已經不拿她當我的媽媽了。”江柔說的是真心話。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注意到秦芩眉毛內角微微上擡,眉峰間有淺淺的皺紋。

但很快,她就強迫自己恢複了平靜。

這是……痛苦、悲傷的表情?

江柔在心裏盤邏輯,自己對母親麻木,她為什麽會感到難過?她為什麽會對無依無靠的宋琦說對不起?

除了人類本身的共情心理,還有其它原因嗎?

比如,她自己……也曾愧對過某個孩子?

江柔的心狠狠一顫,因為自己心裏那個隐秘的推理結果。

當初,李明恺說,秦芩怎麽都不肯透露自己是怎麽從陝南的落後山村裏面逃出來的。

那麽……會不會跟她的這個猜測有關呢?

江柔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秦芩。

她覺得,這個女人背負着一個令她感到痛苦、焦慮的秘密。

******

蛋糕做好了,秦芩只收了江柔最小號蛋糕的錢:“我是學徒,原本就不該收這麽多,所以多給你做了一些。”

江柔看着她仔細地用絲帶纏好外包裝,纖纖十指在淺青色的絲帶中穿梭,說不出的優雅好看。

最後,秦芩把蛋糕推到她眼前。

江柔擡頭看向她的眼睛,突然說:“姐姐,你今天也是一個人過年吧?”

秦芩一愣,下意識地嗯了一聲。

江柔揚起一張人畜無害的小臉,露出可憐巴巴的表情。

“姐姐,這個蛋糕我一個人也吃不掉的。我等你下班好不好?我們搭個夥,我想跟你一起吃個年夜飯。”

……

秦芩有一些踟蹰,想了好一會兒,才遲疑地說:“那,我們是……”

“去我那裏吧!”江柔說,“不然我今晚就太可憐了,咱們倆的話,還能一起看春節聯歡晚會呢!”

秦芩有些不自然地輕摳着自己的手指:“好吧……”

傍晚六點,秦芩下班,她鎖好店門,随江柔一起回了301。

江柔把買的菜拎去廚房,秦芩說自己不好意思蹭飯,所以一定要來做這頓飯。江柔也對自己的手藝深感懷疑,于是沒拒絕她的好意。

很快,江柔看見秦芩熟練地把各種蔬菜葷菜從塑料袋裏取出來,洗淨、擇好、或切或削,不過十多分鐘就把它們整齊地碼在碟子裏。

江柔倒成了甩手掌櫃,除了偶爾幫忙遞個雞蛋、拿個蚝油,基本插不上手。

江柔不是沒見過二十歲的女孩子,她見到的那些,別說十指不沾陽春水,恐怕連一些蔬菜叫什麽名字都分辨不出來。

可是秦芩早已經在生活的磨練中,被迫掌握了許許多多的生存技能。

江柔靠在廚房門口,問秦芩:“姐姐,你之前說你家就在郊外的小村子裏,那你過年怎麽不回去呢?”

“我的事情,你應該多少也聽說了吧。”秦芩沒有回頭,輕聲回答她,“那種地方,我恨不能永遠不要回去。”

“我明白的。”江柔還想說些話來安慰秦芩,但心念電轉,突然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她說,“南京郊外的小村子……姐姐,你是不是小村的人?”

秦芩的動作停了片刻,低低地嗯了一聲。

又是小村?

江柔的眉頭微微皺起,之前談昭遠去找秦芩談話的時候,他們還不知道李琴跟小村的牽扯。所以他們都沒有把秦芩跟小村聯系到一起。

可江柔沒有繼續追問下去,秦芩已經對她的問題表現出抗拒了。如果再問下去,引起她的懷疑就得不償失了。

江柔很快把話題岔開:“姐姐,上回去找你聊天的那個男孩子,他叫談昭遠。”

“我記得他。”

“他是不是很會說話?”

秦芩輕笑:“你們都很會說話。”

江柔搖頭晃腦地溜達過去:“我小時候在外頭瞎混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那一套早就學會了。”

秦芩說:“那你比我厲害,我不是很擅長跟人打交道。”

“但是你人好呀。長得又好看。是不是很多人追你?”江柔半靠在流理臺上,笑眯眯地看着秦芩。

秦芩笑笑:“我這樣的,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江柔說,“我要是男的,我肯定就喜歡你這樣的。”

秦芩說:“我沒有接受過正規教育的,工資也很低,能勉強糊口就很滿足了。”

江柔敏銳地捕捉到她的那句沒有接受過正規教育。

那就是說……接受過其它非正規教育咯?

“沒關系,你現在可以去上夜校嘛。”江柔覺得來日方長,有些問題可以慢慢問,于是只說,“你才二十歲,現在開始不晚的。”

“再看吧。”秦芩回避了江柔的建議,似乎全神貫注在手頭的那條魚上。

……

很快,秦芩做的菜接二連三地出鍋了。

兩個人五個菜,有葷有素,還有一只大蛋糕。江柔開了李明恺廚房的一瓶紅酒,給自己和秦芩一人倒了半杯。

然後掐着點打開電視,一邊吃飯一邊看春晚。

“很高興認識你!”江柔舉杯與秦芩的杯子相碰,“秦芩,你也不比我大幾歲,我就叫你的名字吧。剛剛我一直喊你姐姐,其實就是想跟你套近乎呢。但我心裏是很喜歡你的。”

秦芩笑容溫柔,說:“我會記得這個年三十。”

“我們都是無依無靠的人,抱團取暖也是人之常情。”江柔說,“以後你有什麽困難,盡管來找我,只要我能幫得上忙,就一定會盡力幫你。”

她這話說的,底氣十足,秦芩絲毫不懷疑這姑娘原來是在外頭“瞎混”的。

但是江柔的話已經打動了秦芩。

她來到南京已經兩年,這兩年間,因為某些原因,她甚至沒有交到任何朋友。

不管發生什麽,她只能靠自己。逢年過節,也只能自己加班、做飯。

如果真的能有一個朋友,就不會那麽孤單了吧。

哪怕這個姑娘,可能是帶着某些目的接近自己,套自己的話,可是如果這樣能換來一個朋友,倒也沒有什麽妨礙。

反正有些事情,她也沒有打算藏在心裏一輩子。甚至,才短短兩年,她已經渴望找一個安全的人傾訴。

如果這個姑娘是那個安全的人,該多好啊。

一頓兩個人的年夜飯吃到了十點多,江柔和秦芩都已經微醺。

她們抱着抱枕靠在沙發上看電視。

春晚的小品很逗,本山大叔更逗。

江柔樂得屢屢栽進秦芩的懷裏,連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快到十二點的時候,江柔的手機開始收到祝福短信。

陳探的、劉方揚的、葉菲菲的,還有談昭遠的。

談昭遠說:“乖小兔,新的一年要快高長大。”

經過俞晴那件事,江柔已經不想再聽見“乖小兔”這個昵稱,可談昭遠這麽叫她又讓她心裏泛起莫名的喜悅。

不過——快高長大?

在酒精作用下,江柔腦袋已經不是那麽清醒,她湊近秦芩,指着手機說:“這個人,我很中意。他讓我快高長大,你說,我長大了以後是不是就能去追他了?”

這丫頭,人小鬼大。

秦芩順着她的話說:“是啊,長大了就好了,很多事情可以自己做主。”

江柔抵着秦芩的肩頭,給談昭遠回短信。可是短短一行字,删了一遍又一遍。覺得發什麽都不對。

最後索性回了一句“談昭遠,新年快樂!”。

這時候,已經接近零點。

電視裏開始播放零點前的最後一首歌《萬家歡樂》。

江柔沒聽過這首歌,第一遍的時候只是跟着哼哼,到了第二遍時已經掌握了大概旋律,便放聲唱了起來。

這個時候,外頭此起彼伏地傳來鞭炮聲。

江柔的跟唱聲很快被湮沒。

她有點不服氣,一下子站在沙發上,把電視音量開到最大,在噼裏啪啦的爆竹聲中扯着嗓子大聲唱——

“愛是春天的歌/你的愛牽挂我的喜怒哀樂/不論走到哪裏/你都能看見我~”

秦芩被她這個激昂的模樣逗得笑起來,她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這種歌曲唱得這麽氣宇軒昂。

一曲終了,屋外的鞭炮聲卻愈發響了。

這一年,到這個時候,就真的要結束了。

這一年發生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電視機裏,穿着喜慶的主持人們一起倒數,他們的臉上都洋溢着興奮的笑容。仿佛倒數完後,進入新的一年,所有的不愉快、不遂人願都會煙消雲散。

仿佛跨過十二點這個門檻,所有的一切都能重新開始。

“五、四、三……”

江柔手指攏起虛握,假裝是話筒,借着酒意也一起大聲倒數:“三——二——一!”

“新年快樂!!”

在騰空而起的煙花的映襯下,電視機屏幕瞬時變得姹紫嫣紅。

江柔一下子跳下沙發,刷地拉開窗簾,夜空中也同樣綻開着無數的禮花。

這座城市裏所有團圓的人,所有無家可歸的人,此時或許都在擡頭仰望着夜空吧。那裏有璀璨的煙火,也有失去的故人。

在這樣絢爛的背景下,江柔呆呆地伫立、淚流滿面。

“爸爸,生日快樂。我好想你啊。”

******

零點過一分,江柔接進來一通電話。

是聶希澤。

“聶希澤,新年快樂啊。”江柔深深呼吸,隐去哭腔,“解禁了?這時候也能打電話?”

“今天是大年夜,他們顧不上管我。”聶希澤的語氣輕松,“江柔,新的一年,祝你自由快樂。”

江柔明白“自由”這個詞對于聶希澤的意義,她在心裏領他的情,說:“也祝你自由快樂。”

兩人聊了幾分鐘才挂斷電話,江柔剛放下手機,又有新的電話接了進來。

是李明恺。

這人失蹤了好些天,終于能聯絡上外界了?

江柔按下接聽鍵,只覺得那一頭格外的吵。

“李明恺?”

“乖小兔,你下樓!”

“下樓?”

“我只有二十三分鐘了,一會就要歸隊!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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