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早春二月,細雨迷蒙。
現下未過辰時,春雪院東側間的支摘窗半開着,微風裹挾着細斜的雨滴落在窗沿上,坐在窗前的少女一身淡藍色的羅裙,她眉眼妍麗,肌膚瓷白,此刻正凝神看着眼前的棋局,指尖捏着一枚白色棋子,許久也沒有落下。
蘇合腳步輕緩地走進來,給空置的茶杯添上熱茶,聲音輕和地提醒道:“姑娘已經盯着這盤棋局半個時辰了,不如吃些茶點,松快松快精神?”
溫然被她提醒,這才擡頭看了一眼窗外。
昏昏沉沉的天色,雨勢纏綿不絕,只見連綿的雨霧中,一身青碧色春衫的婢女收了傘,急匆匆地朝院內走來。
溫然見她一副氣勢洶洶要尋誰算賬的模樣,便坐實了心裏的猜測——齊家來退親了。
蘇因憤憤不平地疾步走進屋內,一踏進東側間,目光對上自家姑娘平靜的雙眸,卡在嗓子裏的話突然有些說不出口。
蘇合見她如此神情,心裏往下一沉。
屋內陷入短暫的寂靜,溫然見蘇因一副難以開口的模樣,端起手邊的熱茶輕抿一口,而後語氣狀似随意地問道:“齊家是來退親的?”
“……是。”蘇因語氣有些酸澀,更多則是對齊家的不滿。
溫然聽到這樣肯定的回答,淡淡點了點頭,未再詢問更多。
這些日子京中流言紛紛,她其實猜到齊家會來退親,如今懸在頭上的那把刀真的落下來,她反倒沒有太激烈的反應,只是忍不住在心裏輕嘆了口氣——這已經是她第三次退婚了,半個多月前她還未曾料到這門婚事也會出問題。
而她的未婚夫齊北陌向她發誓絕不退婚的話還在耳邊。
果然啊,男子的話不能輕信。
溫然表現過于平靜,蘇合和蘇因不知她心裏想法,以為她在強忍傷心。
蘇因本就氣憤齊家所為,當下忍不住罵道:“他們齊家親自帶了歉禮過來,說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話,無非就是為了掩蓋他們見利毀信的醜惡嘴臉!姑娘莫要将這件事放在心上,我們姑娘這麽好,日後定能尋得比那齊公子好上一千倍一萬倍的如意郎君!”
蘇茵是個直性子,向來是有什麽說什麽。
蘇合性子比她沉穩,她心知退婚一事到底對姑娘名聲有影響,也寬慰道:“姑娘确實不必介懷,榮安王府嫡女以絕食相逼,榮安王愛女心切,以利相誘,齊家受不住壓力和誘惑,如今與姑娘退婚,錯處怎麽也論不到姑娘頭上。況且姑娘也出了孝期,等過些日子這件事淡了,夫人必會幫姑娘再議一門好親事。”
好親事……
溫然聽到這三個字,心下默默搖了搖頭。
她不是第一次聽到這三個字了——
第一次她與肅王世子趙宣定親時,人人都對她道喜,都說她得了一門上好的親事。
但是不過一年,趙宣從邊關之地歷練歸來,他帶回來一個武将之女,言其是他心上之人,此生非她不娶,肅王妃都被他氣得病了一回。但趙宣心思不改,未免成就怨侶,這門婚事最終作罷。
第二次她與宣陽侯府秦家大公子定親,旁人也道她得了一門好親事,将來會是侯府主母,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只是被他們誇上天的秦家公子是個喜歡流連煙花之地的浪蕩之人,但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正常,他們只要求她嫁過去後要做一個能容人的妻子。
不過秦少洲其人太過混賬,竟然在婚前與其表妹有了首尾,他表妹大着肚子鬧上溫家求她給一條活路,秦少洲匆匆趕來只顧護着他那楚楚可憐不甚柔弱的表妹,以至口出妄言被她父親聽見,父親将他與他的表妹一起掃地出門。
如此,第二門“好親事”作罷。
這第三次,她與齊侍郎家的公子齊北陌定親,彼時她退婚兩次,人人都道齊家公子于她而言是個好選擇。
只是當時逢祖母突發惡疾過世,她必須守孝一年。
溫然那時甚至想過,齊家會不會不願意等這一年,會不會突然與她退親?
但沒有,不僅沒有,她守孝這一年,齊北陌每月固定送來書信禮物,那些禮物是他費盡心思搜羅來的有趣物什,書信言辭更是情意濃烈又真摯,仿佛此生非她不娶。
溫然雖不信這些言辭上的情意,但她也曾以為這門婚事會很順利,等她出了孝期,她就會嫁進齊府,做齊北陌的夫人,為他管理後宅生兒育女。
至于感情,慢慢相處總會有的。
但是偏在所有人都以為這門婚事不會再出問題時,又出了一個衆人都料想不到的差錯——榮安王府嫡女趙錦兒對齊北陌一見鐘情,相思成疾,此生非君不嫁。
說來也是巧,去歲趙錦兒随祖母回了一趟老家越州理縣過年,正月裏回京之時路遇悍匪,侍衛不敵之際,齊北陌正巧路過此處,他帶人救下趙錦兒和其祖母,并一路護送她們回京。
救命之恩,以身相報。
話本子裏的故事成真時,也并非全然是美好的。
趙錦兒自小任性慣了,從來沒有她得不到的東西,齊北陌有未婚妻又怎麽樣?誰敢和榮安王的嫡女相争?更何況對方只是三品侍郎家的女兒。
溫然起初聽到這個消息時也有些錯愕,齊北陌更是急匆匆地來向她解釋,他語氣斷然地告訴她,他絕不會退親,也絕不會娶趙錦兒。
也因為齊北陌這句不退婚不娶,趙錦兒在家中又哭又鬧,最後甚至鬧出絕食這一出。
榮安王愛女心切,哪裏受得了他的寶貝女兒如此折騰自己?當下親自去了一趟齊府,不知與齊大人說了些什麽,只是近來有風聲傳出,齊大人可能要高升了。
于是今日,這第三門“好親事”也作罷。
如今再回首去看,他人口中的“好親事”竟沒有一次成功。
“既已與齊家退婚,之前的信件和禮物,還有我繡的荷包,都燒了吧。”溫然語氣平靜道。
蘇合和蘇因對視一眼,見姑娘無意再談論此事,轉身去收拾齊北陌之前送來的書信和禮物。
蘇因從繡簍裏翻出來那個快要繡完的荷包,荷包用料和刺繡都精致講究,只是可惜再也送不出去了。
蘇因越看越氣,她想起先前齊北陌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樣,更氣:“還以為齊公子對姑娘情真意切,不想也是這等見利忘義之徒。姑娘早些發現他的真面目也好,省得日後嫁過去受委屈。那齊夫人整日趾高氣昂的,仿佛她的兒子是京城多麽厲害的才俊,哼,也不看看都城多的是文武雙全的郎君……”
蘇因還想繼續念叨,蘇合撞了一下她的胳膊,示意她閉嘴——這時候提起齊公子,豈不是讓姑娘傷心?
蘇因也意識到自己多嘴,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溫然,只見她家姑娘正失神地望着外面雨霧,她以為是自己的那些話惹得姑娘傷心,心裏怨自己不會說話,又在心中把齊北陌臭罵一頓。
孰不知她家姑娘只是在賞雨而已。
溫然心知,這件事不能全算是齊北陌的錯,在榮安王的威脅與誘惑之下,齊家會作出這樣的選擇并不奇怪。
只是這麽一來,她的處境會有些尴尬,不過好在如今不似前朝那般對女子苛刻,都城裏女子再嫁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外人那些議論是免不了,但畢竟是別人的嘴,她也管不了。
至于傷心?
既無感情,又何來傷心?
若是第一次退婚,她還有可能徹夜不眠惆悵幾天,但如今已經是第三次了,她只能嘆一句自己運道不好,但再不會為此傷神。
日禺時分,淅淅瀝瀝的小雨慢慢停下,金色的陽光從濃厚的雲層間隙中洩出。
前院花廳,溫秉丞和溫夫人秦氏剛剛将齊家夫婦送走,院外擺放着齊家送來的歉禮。
溫秉丞看着那些歉禮,臉色終于沉了下來,他看向秦氏,語氣不善道:“你當時不是說這門婚事絕不會再出問題嗎?如今這又是怎麽回事?”
秦氏見他一副要發作的架勢,神色平靜地坐到主位上:“你也說了是當時,誰能料到榮安王府會出來橫插一腳?你既不滿齊家退婚,剛剛又何必給他們好臉色?怎麽,現在怒氣無處可發,要發洩到我身上嗎?”
溫秉丞本是要發作,秦氏三言兩語又将他一腔怒火堵了回去——他不對齊家夫婦發作,反而客氣地将他們送走,一則是因為他和齊侍郎同朝為官,不好鬧得太僵,二則是因為齊家極有可能攀上榮安王府這棵大樹。哪怕看在榮安王府的面子上,溫秉丞也不會太給齊家難堪。
秦氏與他做了多年夫妻,她自然看得出溫秉丞的想法,只是剛剛應付完齊家夫婦,實在不想也沒心力去應付溫秉丞的怒氣。
溫秉丞被她一嗆,忍着氣道:“我沒那個意思,只是如今大姑娘再次退親,外面的聲音實在是不好聽,你後日不是要去雲濟寺祈福嗎?便帶她一起去,也多待些日子。”
事已至此,溫秉丞所想也不過是多挽回些名聲,他不擔心也不在乎自己女兒是否受了委屈。
秦氏撥着茶盞,淡淡應了聲是。
溫秉丞見她不欲多言,起身離開,臨走前似無意道:“若是早知現在,當初便不該接她回來。”
秦氏聞言,撥着茶盞的動作一頓,她擡頭看向溫秉丞遠去的身影,目光中透出些許嫌惡——與溫秉丞夫妻做得越久,她越能看清這個人是如何涼薄,滿心只有利益,親情二字在他心中所占地位太少。
她當初也不知怎麽瞎了眼,在明知他已有妻子的情況下,還是滿心想着要嫁給他。
只是溫秉丞的原配夫人命薄,在他高中後不久,上山采藥時意外落崖身亡,只留下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女兒。
那女孩兒便是如今的溫家大姑娘,溫然。
溫秉丞那時滿心想着要娶秦氏,想借秦家的勢高升,又怎麽會願意讓女兒成為他的阻礙?
他将女兒丢在永州好幾年,一直等到溫然八歲那年,他像是終于想起還有溫然這麽一個女兒,便命人将她接了回來。
起初因為前些年的薄待,他對溫然很是上心,衣食住行處處在意,但不過半年,他的父愛就淡漠下去,許是覺得對溫然的補償已經足夠,再不像先前那麽關注這個女兒。
秦氏一直冷眼旁觀,便越發覺得溫秉丞涼薄無心。
如今聽到溫秉丞這麽一句無意的話,她更加覺得反感。
溫然雖非她所生,但這件事錯不在她,只能說這世道不公,明明退婚是男方的錯,女方卻仍要承受非議。
秦氏這麽想着,目光落到一旁的錦盒上——那裏面放着當初用來與齊家定親的信物,如今兩家親事已退,定親信物自要歸還。
“派人去請大姑娘來玉槿院一趟。”秦氏起身道。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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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景府嫡女景谙瓊姿花貌,她與靖寧侯府世子裴昭指腹未婚,人人皆道郎才女貌,是為佳配
直到景谙做了一場夢,夢中她被人陷害,險些失了清白,反被人誣陷是她不知羞恥勾纏在先
一向溫柔待她的裴昭不信她,往日處處維護她的長姐滿眼失望地看着她,平日裏寵愛她的祖母要她認命
她倉皇無措之際,卻撞見裴昭和長姐互訴衷情
她的悲涼無助,反成全了他們的一片癡心
景谙從夢中驚醒,但此時她已被人算計中藥
為避免陷入夢中的困境,她慌亂之下闖入一間廂房躲避
那身着玄青暗紋錦衣的男子站在她面前,門外是周府仆人的詢問,他神色淡漠,眉眼冷意淩然
景谙壓下害怕惶恐,淚光盈盈地望向他,她伸手勾住他的衣袖,低聲求他:“求王爺救我。”
她知道他是郢王,世人都說他心性冷酷
但他曾從叛軍手中救下她,她信他會救她,如今也只能求他救她
郢王褚漠豐神俊朗,戰功卓著
他于叛軍圍城之中護新帝登基,大權在握
京都人言他不近女色,貴女們為郢王妃之位各施本領之際,宮中一道賜婚聖旨,景家之女景谙成了郢王妃
衆人都在猜測景谙是如何施展的狐媚之術,卻不知景谙亦是惶恐
只有褚漠知道,自他回京之時,睡夢中不時出現的少女是如何婉轉喚他名字,如何令他徹夜難眠
他本是無意,但最終還是起了意動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