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随着一陣山呼萬歲,探花宴正式開始。
端坐在高位上的聖人年近六十,精神矍铄,眉眼間依見昔年俊朗英凡之姿,如今看起來儒雅和善,神色平和。
今科進士與君同樂,平日裏難見聖人之面,今日這是在聖人面前表現的絕佳機會。
玉頤樓中新科進士吟詩作賦贊今朝盛景,玉頤樓外女眷坐在花亭之中隔着紗簾往上看去,偶有細碎的議論聲傳來。
溫然起先并未太注意樓上,直到她聽見身旁溫明妍的一聲“是陸公子”,這才擡頭看去。
只見高樓之上,身穿青色官服的青年背影挺拔地立于樓中,他是三年前的新科狀元,今日也在受邀之列。
當年他外放為官引得多少京中女子心碎,而今他立于聖人面前,賦詩一首贊聖人功德,不卑不亢,盡顯溫文雅肅。
不止溫明妍看得移不開眼,亦有許多姑娘家盯着他瞧。
溫然垂眸收回目光,她指尖摩挲着杯上的花紋消耗時間,眼不見耳依舊能聽見,陸彥的聲音穿過紗簾浮在耳畔,雖遠但清晰。
與在她面前或溫潤或含笑的語氣不同,他在衆人面前說話溫雅與疏離同在,不近不遠,令人難以捉摸。
這樣的他偏主動送給她那麽一束郁金香,黃色熱烈明亮到有些紮眼,沒來由惹得心中不靜。
待得陸彥一首詩盡,溫然再次擡頭看向高樓之上的他,這一次她不僅看見了陸彥,也看見了安婉兒。
安婉兒眉目熱情洋溢,眼中戀慕之意似要溢出。
近來京中已有流言,說是陸彥許會迎娶文寧侯府嫡女為妻,安婉兒身份尊貴,旁人便是心思再活絡,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争得過她,值不值得為此與文寧侯府和安淑妃作對。
這樣簡單直白的道理,不需秦氏點明,溫明妍都能明白。
安婉兒出現的那一刻,溫明妍神色就變得落寞起來。
溫然只作看不出,間或與溫明妍和溫明怡說上幾句話,自上次溫明妍受罰後,她對溫然态度已不似從前那麽針鋒相對,雖還有些別扭但也在漸漸緩和。
溫然與她說話,她心中壓着事也會回上幾句,也不像從前那般句句帶刺。
直到聖人一句“各自賞樂”,氣氛才松快起來。今日本就有游園踏春之意,曲江之畔風光正好,誰也不會拘泥地坐在席位上,聖人一句賞樂,衆人也都漸漸起身往外走去。
秦氏也不願拘了姑娘家身邊,叮囑幾句便揮手讓她們各自去玩樂。
溫然自是去尋了沈盈,這回兒倒是沒見到程岸和何阮,先前也不知何阮是去了何處休息,程岸那一去也是沒再回來。
游園踏春,曲江河畔多是年輕漂亮的少女和英氣勃勃的少年,若是少年人有意,便會贈花以表心意,姑娘家接或不接都可。倘若接了兩相有意家世匹配,自會成一段佳緣。
沈盈已經定親自然不會接花,溫然自覺很快要與紀家定親,也是一一拒了。
這才一會兒的功夫,不少男子捧花而來失落而歸。
溫然容貌出衆,以往她不愛往這種熱鬧場合擠,連這杏園探花宴她也是頭一回參加,少年郎乍見如此鮮妍貌美的女孩子,免不得心動。
溫然再一次拒絕獻花之後,與沈盈無奈對視一眼。
“要不我們去游湖吧,他們總不能跳進江裏來給你送花。”沈盈笑着調侃道。
溫然想了想,覺得這個主意還不錯,剛要點頭應下,身後忽有人喚道:“溫姑娘,且先等一等。”
這聲音……
溫然轉頭只見紀謹言小跑着走過來,他手中握着一束粉紅色的花,快要走上前方才放慢腳步,雙眼很亮地看向她:“原以為會碰不到溫姑娘,不想這麽巧,才尋了一會兒就見到你了。”
他捧着花,又一路尋過來,現下這麽欣喜地望着溫然,任誰都能看出他的心思。
“紀公子不是還要去大雁塔提名嗎?怎麽現在過來了?”溫然問他。
“還不急,我是特意來尋溫姑娘的。今日杏園百花盛放,我瞧着這花開得極好,便讓人摘了一束想來送予姑娘,不知溫姑娘可願收下?”紀謹言來時預演了很多次,他将這些話一股腦地說出來,神情期盼地看向溫然。
紀謹言能得探花之名,自也是因為他樣貌不凡,他一心讀書身上盡顯文人之雅,初次給女子贈花卻也免不得心生緊張。
那束粉紅色的花顏色溫柔,其間還伴着綠葉以作點綴,看得出送花之人的用心。
溫然看向那束花,明明是毫不相同的顏色,她卻偏偏想起那明黃色的郁金香,比眼前的花顏色要張揚濃烈許多。
她一時沒作反應,沈盈看得出她心思不在,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她回過神來,正對上紀謹言試探期盼的眼神。
她一瞬猶豫,接着伸手去接花:“那便多謝紀公子了。”
話音剛落,她的指尖剛剛觸碰到花枝,眼前忽然走來一人,近前道:“不知眼前這位可是戶部侍郎溫大人家的長女?”
此人着一身深紫色宮女服侍,身後還跟着兩位侍女。
溫然指尖一縮,她收回要接花的動作,微微颔首:“我正是,不知您是……”
“奴婢在賢妃娘娘身前伺候,賢妃娘娘偶聞得溫大姑娘才色無雙,有意見上一見,這才叫奴婢親自來迎。若是姑娘無事,不知可否随奴婢去朝鳳樓一趟?”
現下宮中妃嫔與京中貴眷都在朝鳳樓說話談笑。
這位嬷嬷雖然言語不強勢,但是賢妃娘娘派人來請,派的還是身邊近前伺候的管事嬷嬷,誰又敢不給這個面子?
溫然自然無法推拒,沈盈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她搖了搖頭示意沈盈莫要擔心,便随着杜嬷嬷一道前往朝鳳樓。
紀謹言捧着花站在原地,看着溫然越走越遠,他手中的花到底沒有送出去,而這位杜嬷嬷的出現,沒來由讓他心中一緊。
溫然此去,心中亦有些不安,但她習慣在人前掩飾自己真正的心思情緒,神色保持着恭敬平靜。
她不明白徐賢妃為何突然起意召見她?難道是趙錦兒在賢妃娘娘面前說了些什麽?
若真是如此,那此去就是一場鴻門宴,等着她還不知什麽。
朝鳳樓在玉頤樓之後,溫然跟着杜嬷嬷上了二樓,未及近前已聞女眷聲音。
“賢妃娘娘,溫大姑娘到了。”
随着杜嬷嬷一聲通禀,花廳內的說話聲減弱至無,衆人将目光投向廳外等候的少女身上。
她身着淡藍色的對襟繡花百褶裙,今日打扮并不張揚突出,發飾也以精簡為主,藍色花簪點綴其間,一對珍珠耳珰綴在耳邊,她微微颔首等在外間,不見其容貌,但見脖頸修長肌膚盛雪。
坐在最上首的正是徐賢妃,她一身華貴的彩繡牡丹錦緞宮裝,容貌偏向明媚豔麗,多年歲月也難掩她的風采,宮中能及她的女子更在少數。
她聽見杜嬷嬷的話,長睫微掀,朝外看去。
宮中美人甚多,徐賢妃見慣了美人,她這麽打眼一看,便來了興趣,柔聲道:“快讓人進來。”
溫然跟在杜嬷嬷身後上前見禮:“臣女見過賢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永嘉公主的馬球賽前,秦氏找人教過溫然她們規矩,後來為赴這杏園探花宴,秦氏讓嬷嬷再次叮囑教了她們一遍,為得就是防止遇見貴人禮儀出錯。
是以當下溫然規矩周全,禮儀姿态不見一絲錯漏。
徐賢妃眼中微露贊賞,她擡手道:“起吧,近前來讓我瞧瞧。”
溫然起身,緩步上前行至徐賢妃面前,她步履輕緩若無聲,一行一步裙角不動,從始至終低眉颔首,但并沒有明顯的怯意。
徐賢妃看在眼中不動聲色,她道:“擡起頭來。”
溫然擡頭,她今日薄施粉黛,一張芙蓉面冷豔出衆,朱唇黛眉精致如畫,令人眼前一亮。
徐賢妃看着,眉間一動,心中了然趙啓臨為何會起了心思——這樣的美人,确實有幾分難得。
看來這溫家大姑娘先前确實不愛走動,不然以她這容貌,怕是都不會有什麽退婚之事。
徐賢妃心中思量,面上含笑道:“先前一直聽聞溫大姑娘姿容出衆,今日得此機會一瞧,本宮才知并無虛言。”
“娘娘謬贊,臣女愧不敢當。”溫然颔首道。
徐賢妃笑道:“如何不敢當?本宮瞧着你便心生喜歡,這副镯子也很配你的顏色,你來試試。”
徐賢妃說着褪下手腕上血紅玉镯,溫然不敢接,推辭一番之後,卻還是不得不接下那玉镯。
少女手腕白皙纖弱,血紅玉镯套在其腕間,更顯得那皓腕纖凝,使人伸出握持的心思。
趙啓臨到花廳門外時,瞧見的正是這副場景。
少女雪白的皓腕在他眼中一晃而過,接着被淺藍色的衣袖遮掩。
他目光一閃,笑着跨進廳內:“母妃這麽急匆匆地叫兒臣過來,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徐賢妃迎上趙啓臨的目光:“哪有什麽要緊事,不過是先前你在母妃面前提了這位溫家姑娘一句,我好奇召她過來看看,順便讓你來陪母妃說說話。”
只這麽一段話,在座女眷便聽出了些意思來——原先她們還在想,賢妃娘娘怎會突然起意召這位溫家姑娘?現在看來是五皇子起了意,賢妃娘娘這是提前相看呢。
其他人能聽明白的話,溫然又怎會聽不懂?
她垂眸看到眼前那片赤色繡金紋的衣角,頭頂若有似無的目光投向她,她心頭猛地一跳,強烈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