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翌日午後, 溫然回到溫府。
彼時瓊苑賞花宴的事情已經傳至宮中,安淑妃在屋中找到那有問題的藥爐,與徐賢妃據理力争, 因着實在查找不出什麽有力證據,最後安淑妃讓那內侍頂了罪責, 杖斃內侍。
建元帝下令斥責了六皇子, 責他行事荒唐,罰俸一年且令他閉門思過一月,但是明面上的理由自不是皇子與內侍厮混這等荒唐理由。
溫然只得知六皇子被聖上斥責的消息,至于為何被斥責她是一概不知。
溫然隐隐覺得和昨日她在瓊苑的事有關,永嘉公主不将這事搬到明面上來說, 對外也是借故說她身體不适才提前離席。
她在公主府住了一日多, 午後坐着公主府的馬車回到溫府,秦氏召她過去說了會兒話。
昨日徐賢妃話裏話外, 不外乎是要讓溫然入府, 秦氏小心應承着,不想回來時卻沒見到溫然, 還是公主府的侍女提前與她說了一句, 她才能安心在席面上待到結束。
此番溫然回府, 秦氏雖則心中有疑慮, 也試探問了問, 但見溫然說得也是那套說辭,便不再探問下去。
溫秉丞那邊得知溫然是去了公主府休息,也沒有追究這件事。
他從秦氏那邊得知徐賢妃的意思——是要等正妃入府, 溫然才能入皇子府。
如此一來, 溫然與五皇子之事算是擺到明面上了。
日暮時分, 天地間只剩下最後一縷殘陽。
溫秉丞罕見地踏入春雪院。
溫然起身去迎, 向他行禮。
“坐吧。”溫秉丞難得來這春雪院一趟,面上神色亦是溫和得很,端出一副慈父模樣,一開始的話多是關心溫然近日身體如何,問着問着話題便轉移到瓊苑賞花宴之上。
溫然隐瞞了五皇子與她見過一面的事情,她不應話,一味裝作聽不懂溫秉丞話中的意思。
“在為父看來,五皇子和徐賢妃的意思,是要你入府侍奉五殿下,你可明白?”溫秉丞不得不直言道。
溫然作出一副愕然模樣:“父親這話什麽意思?那我與紀家的親事……”
秦氏之前與溫然私下說的話,溫秉丞是一概不知。
是以今日他是來試探溫然對這門親事的态度,若她不願,他自是要勸上一勸。
溫然如今的神情,也應證了他心裏的猜測——他這個長女看着乖順,但其實有很多地方都像她的母親,骨子裏的性子犟得很,不打碎她最後一絲念想,她絕不會放棄。
“你與紀家的婚事本就是私下底商議的,沒有憑證。為父聽說,紀家已經在與藍家商議定親了,他們兩家有多年的交情,又是青梅竹馬,确為佳配。”
紀家為着盡快撇清與溫然的關系,所以才急急忙忙給紀謹言議親,還将消息放出去,無非就是表明态度。
若是尋常人家的父親,見紀家如此行事,當會有幾分氣憤。
溫然看向溫秉丞,在她父親眼中,她看不到一絲憤怒,今日這番話無非是要徹底斷了她的念頭。
“可是……女兒不想入皇子府。”溫然第二次在溫秉丞面前表現出這麽明顯不願的情緒。
第一次是與秦少洲的親事,父親說她任性妄為,無所顧忌。
那這一次呢?
溫秉丞聽見這話卻沒有太多的意外,溫然不想入府為妾是常理。
“為父知你不想入府低人一等,父親也不想讓你受這等委屈。”溫秉丞長嘆一聲,他似是無奈道:“只是你不知,如今朝局複雜難測,為父身處其中亦猶如處在旋渦之中,萬事不由己。徐賢妃和五皇子的權勢在外,父親能做的有限。此番确實委屈你了,你若要怨,便怨父親無能吧。”
溫秉丞作出一副惆悵模樣,仿佛此事他也不願,他也無可奈何。
溫然心中沒有絲毫波動,這番虛情假意的話,無非是不想讓她與家中鬧翻臉,将來她若真在五皇子府得勢,溫府才好借着她的勢往上走。
若是秦氏沒有與她說那一番話,說不得她會信這話幾分。
“父親莫要這麽說,女兒如何會怨您?只是這事情太突然,女兒一時實在難以接受,還求父親給女兒幾日時間,讓女兒想清楚。”溫然雙眸微濕,仿若已知此事無可轉圜,只求些時間去接受。
溫秉丞見事情如他所預料的進展,他不疑溫然的話,勸解寬慰一番,又言五皇子為人如何如何寬和,她若入府必不會受委屈等等。
溫然垂眸聽完那些話,直到将溫秉丞送出春雪院,她看着溫秉丞的背影,眸光瞬時冷了下來。
她不知陸彥究竟什麽時候上門提親,父親既來,她自是要言語安撫住,不能讓他們看出不對。
陸彥昨日與她說“無人能相阻”,他話說得那麽堅定,她心底不定,但還是選擇信他一回。
只是不知,他什麽時候能來提親?
溫然一夜睡得不甚安穩,她一時夢到自己被一頂小轎送入五皇子府,趙啓臨攥住她的手腕,用那種視她為玩物一般的眼神看着她,惡狠狠地道:“看,你不還是落到本皇子手中了。”
一時又夢到蘇合和蘇因笑着跑進她的院子,說是陸彥來提親了,她一轉眼,就看見陸彥站在春雪院中,他手中還握着昨日她送出去的荷包。
……
一夜夢境繁複,溫然卯時就醒了過來。
她有些無精打采地靠在窗沿上,看着窗臺上放着那幾支瓶插茉莉花,茉莉花馥香濃郁,潔白的花瓣盡數綻放。
溫然枕着手臂看着那花,聞着那花香,腦海中卻想到那日被她丢棄的黃色郁金香,還有陸彥身上清淡的冷香。
前日傘下,她靠他很近,那冷香就直往她鼻子裏鑽。
應當她與陸彥初識之時,他身上就已經有這冷香了,所以她才會覺得熟悉。
溫然想着,又垂眸看向腰間的梨花玉佩,她這些年一直覺得這是一位對她很重要的人所贈,所以才多加珍視。
未成想,竟是陸彥親手所刻。
那段她所遺忘的時光裏,她與陸彥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呢?
她從前覺得這段記憶不重要,如今卻心生好奇,想要将一切回想起來。
溫然想了許多,她還沒回過神來,蘇因已經快步沖進了院子,她捧着一束顏色亮麗的郁金香跑着進了裏屋,眉飛色舞道:“姑娘,姑娘,有人來提親了,陸公子來提親了!”
蘇因的聲音很大,一瞬間将溫然從些許惆悵的情緒中喚醒。
夢境仿若重演,溫然有些反應不及,她茫然道:“什麽?”
“陸公子,陸彥,就是那位狀元郎呀!”蘇因止不住興奮,“奴婢回來時正巧撞見的,陸老先生和永嘉公主一起來了府上,陸公子也在。奴婢抓住前廳的人問了好幾遍,沒錯,就是來向姑娘提親的!現下老爺和夫人都在前廳呢!”
溫然清晨忽來的心思,她讓蘇合出去看看能不能買到黃色的郁金香,沒成想蘇合回來時正巧撞見。
“當真沒錯,是陸公子?還有陸老先生和永嘉公主?”蘇合詫異問道。
這兩位身份可不一般,陸老先生名滿天下,更是做過太子太傅,深得皇帝信重,只是他這幾年游歷山川甚少回京,如今甫一回京竟是來為陸彥提親?
更別說永嘉公主是嫡長公主,誰能請得動她上門?
別說蘇合難以置信,溫然也仿若覺得自己在夢中。
她先前一直在猜陸彥如何上門提親,卻是沒想到他直接請來了陸老先生和永嘉公主。
“不會錯的,姑娘若不信,不如一起去前廳看看?”蘇因建議道。
“這如何使得?若是讓人知道……”蘇合覺得不妥。
“哎呀,我們不去前面,就站在後花窗那裏看看,保管不會被人發現。”
蘇因一向膽大,溫然本有些猶豫,被她一勸再勸,終是沒耐住性子朝前面花廳而去。
溫然到的時候,後花窗那裏已經站了兩人,是溫明妍和她的侍女。
溫明妍回頭見到溫然,她神色有瞬間的僵硬,她咬了咬唇,少頃,她默默讓出身側的位置,一言未發。
溫然見她不欲出言,腳步放輕地走上前。
這裏花窗位置正好,溫然能看見陸彥站在堂中,以及陸老先生和永嘉公主坐在椅子上的背影。
她見過永嘉公主,确定那位衣着華貴之人便是永嘉公主。
溫然放輕呼吸,生怕自己的動靜引起裏面人的注意。
廳內,溫秉丞和秦氏坐在主位上。
這兩位都是身份貴重之人,溫秉丞和秦氏坐得實在不安穩。
溫秉丞聽明白陸老先生的來意,更是一懵,他下意識想要拒絕。
他自然是希望溫然能入五皇子府,但面前這兩位也不是好惹的。
溫然到的時候,裏面的人已經說完一輪的話,便是陸老先生和永嘉公主也能聽出溫秉丞不欲許親的意思。
永嘉公主擡眸看了一眼陸彥,陸彥起身走至堂中。
溫然剛站定不久,便聽見他聲音明晰地道:“溫伯父溫伯母,晚輩自知今日之舉甚是突然,但這并非晚輩一瞬之念。
“雲濟寺初見,晚輩對令嫒一見傾心,後在公主舉辦的擊鞠賽上,晚輩明确心中所念,故書信一封請求陸老先生來為晚輩提親……”
陸彥後面還說了些什麽,溫然沒聽清。
只那一句“一見傾心”,令她耳畔一熱,明知是明面上的言辭,她的心還是忍不住砰砰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