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風潇雨晦, 及至溫然走到附近的涼亭,這風雨之勢慢慢減弱,雨落塵土, 目之所及是一片空濛景象。

春末夏初之際,風雨不攜涼意, 溫然走進亭內, 身後的婢女收了傘,靜靜守在一旁。

溫然望着亭外未歇的風雨,心裏充斥着茫然與無措。

她一直以來要求自己謹小慎微,不得有任何逾越出格之矩,她原以為一味的退讓忍耐可以換來之後的安然日子。

如今卻還是被逼到這進退兩難的境地中。

而陸彥, 是一個意外。

從最初憶起的慌亂情緒中抽離出來, 她實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陸彥,但正如陸彥說得, 她需要解釋清楚。

那麽解釋清楚之後?

溫然一向不願承認自己心底的想法, 但是如今她也不得不承認,她想要一個人來幫她破局。

她若不想入五皇子府, 就必須有一門婚約, 一門能夠讓那些人都歇了心思的婚約。

只是她不知, 陸彥願不願意幫她破局?

他能在瓊苑之中助她, 會不會也可以助她逃離如今的困境?

溫然自知這樣的想法自私, 陸彥有大好前程,他可以為了一時的善心救她,她卻實在無法開口, 讓他冒着與徐賢妃和五皇子作對的風險幫她。

溫然心中思緒交雜, 她一時覺得自己不該利用陸彥, 一時又覺得或許也有一絲曙光可得。

心中天人交戰之際, 視線中漸漸出現一抹月白色。

她擡眼看去,細密無盡的煙雨中,身着月白色寬袍的男子執傘而來,他穿過層層雨霧,一步步走近她。

她與他之間的距離在不斷拉近,她不由起身,透過雨霧望向亭外的人,她看不清他的神情,胸腔中那顆心開始躁動地跳動起來。

她此刻似是想逃,又似是不願逃。

溫然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她站在這亭中,看着陸彥朝她一步步走來,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将手中繪着青竹的執傘收起放在亭角。

那守候在一旁的婢女早已執傘退到遠處的長廊上,給他們留下說話的空間。

溫然看着眼前的人,她略顯緊張地退了一步。

陸彥神色溫和,這讓她心緒稍稍松緩一些,然而她餘光不小心瞥到他喉間旁的那顆小紅痣,剛剛安定的心忽又猛地劇烈跳動起來。

溫然如雪的面上不由浮起一層薄紅,她雖然很是努力将那些回憶從腦海中抹去,但越是這般便越是記得清楚。

她似乎還能記得觸碰那裏的感覺,帶着些涼意……他身體似乎比常人更為冰涼一些,是以她失控之後不由自主攀得更緊。

溫然想到那些令人面紅耳赤的回憶,她不由往後又退了一步。

一連退了兩步,越發顯得有些像是不歡迎陸彥。

溫然想到這裏,她維持冷靜站定在原地,微微垂眸,避開能引起她聯想的地方,聲音盡量平和地道:“今日多謝陸公子幫我,不知我有沒有給陸公子添麻煩?”

陸彥聽見“麻煩”兩字,他目光微動,沒有答話。

趙啓寒的那些事情算不得麻煩。

若要說麻煩,也不是沒有。

他是第一次讓人靠得那麽近……

陸彥斂眸不語,溫然試探地擡頭朝他看去,視線相觸,她看到他眼中是一片寧靜的溫和,像是在疏散她心中的局促與不安。

溫然眨了眨眼,目露不解,她不明白他沉默的瞬間在想什麽。

難道是覺得她在假山裏的舉動給他帶去了困擾?

不知該如何開口?

溫然想到這裏,眸色稍稍暗了下來。

陸彥注視着她,她的一舉一動,神色間的每一點變化,他都看在眼裏。

不過一句話的時間,小姑娘心中不知轉過了多少想法,唯一洩露在外的是神情上些微的低落。

“沒有。”陸彥聲音清潤地回道。

溫然心緒稍緩,她知陸彥這回答有安慰她的成分,但他願意這麽說,是不是意味着他不是非常介意她先前失控之下的舉動?

她該如何繼續說,該主動提及她的錯誤嗎?

溫然心中糾結,她躊躇不前時,陸彥上前兩步。

陸彥肩寬腿長,他跨出兩步,瞬間将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

溫然離他更近,他身姿挺拔如松,站在她面前似乎再更進一步,就能将她整個人攏在他的領地中。

過于親近的距離,會更加給人一種緊迫和不安感。

若是眼前之人并非是陸彥,溫然此刻應當已經後退,但她剛剛已經退了兩步,現下她看着陸彥,沒有再退。

如今這情形,仿佛只要她上前一步,就能抓住她所期盼的曙光。

“陸公子……”溫然試探喚他,她小小上前一步,似乎要主動跨出那一步。

在她出聲之時,陸彥從懷中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玉佩,他在溫然遲疑的停頓間,将那枚玉佩遞到她面前,眸光含着輕暖的笑意,他聲音清潤且明晰地問她:“溫姑娘,你可願試試在下?”

溫然一怔,她垂眸看向那枚玉佩,羊脂白玉上雕刻着熱烈盛放的芍藥花。

男子贈女子芍藥,其意不言而喻。

那玉佩真真切切,不是幻影。

溫然怔愣地看着那芍藥玉佩,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陸彥,竟主動開口?

他當真願意?

溫然勉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她從前習慣性靠自己解決問題,哪怕今日真的起了那樣的念頭,她也決定自己先跨出一步。

而此刻,陸彥先她一步走向她,先她一步開口,仿佛只要她伸手接過那枚玉佩即可。

只要接過這枚玉佩,她眼前的困境也許就能化解。

“陸公子,你知道你在說什麽?我如今是什麽情境,你當真清楚嗎?”

溫然看向陸彥的雙眸,她想,若是在他眼中看到一絲遲疑,她或許就不會接過這芍藥玉佩。

但是沒有。

陸彥雙眸清明,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也知道溫然在擔心什麽。

“我從不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溫姑娘,你今時之憂,亦是我今時之憂。你我都不願由他人擺弄命運,既如此,何不攜手走出此番困境?

“溫姑娘不必多慮,陸某既然敢開口,心中必已有萬全之策,我定不會負了姑娘的信任。”

陸彥所謂之憂,是他與安婉兒之事。

文寧侯意欲效仿榮安王逼婚,奈何陸彥絕不松口,安婉兒屢次被拒,才會在瓊苑賞花宴上,追着他要表明情意分說清楚。

陸彥不欲與她多言,避開她之時卻意外撞見溫然闖進假山。

他如今直言自己之憂,便是讓溫然不再那麽歉疚。

溫然不喜歡欠旁人,陸彥是第一個,她一而再再而三欠了恩情,不知該如何償還之人。

所以今時今日,她會憂慮,會不希望牽連陸彥。

陸彥的話,便是來斬斷她的猶豫,讓她全然沒有負擔地接受。

“可是,為什麽是我?”溫然心中還有猶疑,“陸公子若是選別人,或許之後的路不會很難走。”

與她定親,不僅僅是與文寧侯府作對,更是明晃晃與五皇子作對。

他之後的仕途,還能順利嗎?

“因為,你我曾相識。”陸彥輕聲道。

這句話消散在風雨中,又無比清晰地回響在溫然耳邊。

她心中已有猜測,但先前多番顧慮,始終沒有開口問出的話,在此刻有了答案。

陸彥微微露出右手腕,腕間紅繩露出,他指了指溫然腰間的玉佩,清淺笑道:“其實溫姑娘心中已經有了猜測不是嗎?這枚梨花玉佩是我當年親手所刻,溫姑娘以紅繩回贈,這些事情溫姑娘忘了,可是我記着。”

“我記着你曾予我的曙光,所以如今我想做你的曙光。”

“無論此番決定會帶來多少艱險,我陸彥此生不悔。”

男子清潤的聲音堅定且明晰地散落在雨中,亦散落在溫然的耳畔。

溫然仿佛在那雙漆黑的深眸中看到難以言說的情意,不知是對少時的她,還是如今的她。

他将一切道出,向她許諾,靜靜等着她的回複。

她覺得難以言說的話,最後一句都不需她道出。

這道曙光,主動迎向了她。

溫然靜默片刻,她指尖微動,右手緩緩擡起,觸碰到陸彥冰涼的掌心。

這一次沒有隔着手帕,是真切的肌膚相觸。

這觸感冰涼又清晰,從指尖一直傳遞到心口,斬斷她心中所有的猶豫。

溫然接過那枚芍藥玉佩。

玉佩落進掌心,似還帶着他的體溫。

溫然輕聲道:“好。”

無盡雨霧中,陸彥執傘欲離。

溫然看着他的背影,她幾番猶豫,最後小跑着追上他。

她站在他的傘下,鬓發微濕,她從腰間取下那繡青竹紋樣的荷包,遞到陸彥面前:“這是我親手繡的,或許有些女孩子氣,還望陸公子不要嫌棄。”

回禮,亦是應允。

私下相贈荷包确實出格,但她今日做下的出格之事也不止這一件了。

旁人都以為她乖巧聽話,實不知她其實叛逆得很。

她寧願冒着風險去嘗試一次,也不願還沒掙紮就認命。

陸彥垂眸看向那荷包,說着女孩子氣,但因着紋樣是松竹,便是男子戴也無妨。

陸彥接過那荷包,眼前少女雙眸明亮,他迎着她的目光道:“阿然,等我,我很快便去提親。莫要擔心,無人能相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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