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番外:山盟仍在

盛昀給女兒乳名取作念念, 心心念念的念。

草木一秋,轉眼女兒已經學會了在他的懷裏蹒跚走步,咿咿呀呀地說些聽不分明的音, 盛昀感動而驕傲, 可随着她小臉的漸漸張開,初現端倪, 露出了翩若那般纖長的眼睛,明亮如星, 純粹無辜, 盛昀對翩若的思念, 卻不減反增。

她真是個狠心的娘,一走就是這麽久。

一年前的盛昀,發了瘋似的, 派遣自己的親衛隊伍滿世界尋找,甚至求着大哥,讓他出動人馬相助。

可偌大的天下,找一個女子, 卻那麽不易。

如今大梁與羯族議和,盛昀甚至不知道,翩若到底是回去了羯族, 還是留在了大梁,她孤身一人,一個弱女子,又能走多遠……

“爹……爹……”

女兒又發出了咕哝的不清晰的聲音, 盛昀回眸,忽然熱淚盈眶。

“念念,爹爹找不到娘親了。”

他想告訴她,他很想她。

如今也沒有了戰火,沒有了仇恨,她能不能回來,回到他身邊。

盛昀将女兒抱起來,看着院落裏那方露出四角飛檐的涼亭,舀風的口,她以往總坐在裏邊,不知疲倦地敷着她的紅箋,寧靜得宛似一幅畫。

如今畫裏的人走了,可看畫的人卻還在。

然就在他心灰意冷時,喜訊卻忽然傳來。

“二公子,翩若姑娘找到了!”

盛昀蹭地一聲站起身來,豆大的淚珠子被甩飛了,他尴尬地卷起衣袖擦拭掉眼淚,箭步沖了下來,“在哪?”

“在落鹄山,就在城外!”

“快,帶我去!”

盛昀一路疾馳,可腦子全在想,翩若一直就在落鹄山麽,一直在他身邊?

翩若從未離開……

他滿大梁撒網要找她,可原來她竟一直在他眼皮底下活着,她就在城外……

盛昀夾緊馬腹沖了出去,再也不能多想。臨別前,他抱着女兒親,欣喜若狂地告訴她,“念念,你有娘親了,爹爹去把她找回來。”

念念水潤的眼睛像極了那個狠心辜負他們父女的女人,盛昀感傷又幸福,他找到了。

翩若被盛昀的侍衛兵團團圍困,翩若出入不得,手裏挎着一只竹籃,她一頭烏黑濃密的秀發用絹花碎布挽着,素容清妩,幹起來幹淨委婉,完全不似羯族女子。

她被困得焦急,走一步,那群人便圍着她不讓她出去,翩若無計可施時,樹林裏傳來了馬蹄的噠噠聲,她一扭頭,然後只見盛昀騎着馬沖入陣中,翩若嬌呼一聲,沒來得及反應,被他長臂一抓,便帶上了馬,那雙手臂握過搶,殺過敵,孔武有力,翩若被他緊緊摟着,馬蹄飒沓地沖出小樹林。

颠簸的快感讓翩若一下忘了該擔憂什麽,等下該怎麽解釋,她其實一直沒有離開。

馬兒到了小溪邊停了下來,盛昀松了拿缰繩的手,雙臂将她緊緊摟住,呼吸的灼熱,眼淚的滾燙,讓翩若無所适從,心酸而憂愁。

“狠心的女人,為什麽不要我,為什麽……我答應你,沒有殺羯人百姓,無辜的人我都沒有殺,說好了要留在我身邊,為什麽把女兒扔給我就走?”

翩若低下了頭,嗫嚅道:“我沒有扔下念念。”

“你知道她叫念念?”

盛昀微愣,這就說明,她不但沒有走,還一直在關注他,留意着他和念念。

翩若緩緩地點頭,“夫人說,我不能嫁給你,這輩子都不能進盛家的門,但她願意給我一個安身的地方,讓我偷偷回去看念念,這裏吃的穿的也都有,她說,如果我以後忘了你和念念,就離開瀚城,找到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過一輩子。”

她的坦誠讓盛昀愣了好一會兒之後,才終于反應過來,原來是親娘背後給他遞刀子,利用翩若不願拖累他名聲的顧忌,将她從自己身邊支走。

他早就知道是母親在背後動了手腳,可母親一直不承認,他沒辦法惡意揣度自己生母,何況他一直覺到找到翩若就是最重要的,其餘的他可以不計較。

“你敢忘了我,你敢忘了試試看!”盛昀壓低聲音威脅。

翩若淚裏帶笑,“我同夫人說了,我一輩子住在落鹄山。”

她的心意是,她這輩子都不會忘了盛昀。

盛昀又是哭又是笑,兩個人在溪水邊,聽着淙淙水聲,溫存親熱了半個時辰,翩若說自己腳麻了,盛昀便将她從馬背上抱下來,翩若還是這麽輕盈,盛昀也不費力,只是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仿佛怕一不盯着看着,她便會逃跑。

盛昀強硬,“跟我回盛家,我們把話說清楚,你再也不許跑。”

翩若心有顧慮,還沒有打消,愁眉蹙了起來,“不行,我和你,我不能……”

“沒有能與不能!”有些話,早說清楚了好。要讓翩若再一次離開他,等于用鈍刀子把他再殺死一遍。

盛昀拉着她步行回瀚城,兩岸山清水秀倒映其中,盛昀忽然想到,落鹄山是舅舅的地盤,難為他和母親兩人沆瀣一氣,竟然騙了他這麽久。

盛昀越想越氣,拉着翩若回盛家,盛夫人正在賞花,見到怒氣沖沖回來的兒子,還有一臉怯懦躲在盛昀背後的女人,也不動聲色,淡淡道:“哦,找回來了。”

“是,”盛昀皺眉道,“要不是母親的人一直暗中在落鹄山安排,也不用廢了一年多才找着。”

盛夫人道:“她不能進盛家門,母親這是在幫你。”

“是在害我。”

盛昀不退,反而逼近一步,強迫似的姿态讓盛夫人也暗暗心驚,盛昀冷聲道:“盛家不容翩若,也是不容盛昀,從即日起,我會帶着翩若離開瀚城到湟水河守一輩子,哪怕是對着一條沒有生命,冬天會結冰的河,也比在盛家對着一幫沒有人情冷漠寡淡的人要好得多。”

盛夫人臉色一變,盛昀道:“母親不用說了,兒子早就心意已決,翩若走後的第二天,兒子便已經拟好了奏信,找到翩若之後,兒子會到湟水戍邊,永不回來。”

“你……你……”盛夫人被氣得詞窮,撫着胸口急急地幾次喘氣,身後的丫頭婆子都上來搶住盛夫人。

盛昀回頭拉住翩若,她已經沁出了淚水,盛昀低聲道,“咱們去收拾,帶上念念一起走。”

他拉着她穿過庭樹飛花,翩若在他身畔哭着說,“我就怕,怕你這樣,盛昀,不要沖動好不好,盛大公子有了自己的領地和封號,将來,你是要繼承侯位的……”

原來這就是母親同翩若說過的話。

盛昀停下來,手握住翩若羸弱的兩肩,一字一字告訴她:“翩若,我再也不能失去你,前程利祿,沒有你,這些對我沒有意義。”

他要的功名,是為了慣着他的女人,沒有女人,他一個人孤孑一身,怎樣都是一生。

翩若沖上去一步,将盛昀的腰緊緊抱着,“對不起……對不起……”

是她讓盛昀這一年來這麽難過,可最後卻還要為了她放棄這些本該屬于他的東西。

盛昀撫了撫她的秀發,低聲道:“說什麽傻話。”

“咱們去看念念。”

翩若點頭,淚光裏抽出溫柔的笑。

盛昀替她擦拭掉眼角的淚痕,拉着翩若柔弱無骨的小手往小院裏走去,念念正在乳母的懷裏玩耍,練習走路,小姑娘走得搖搖擺擺,嘴裏咕哝咕哝地念叨着,可愛極了,翩若從未抱過女兒,每次只敢遠遠地看一眼,這瞬間又哭成了淚人兒,跑過去,将念念穩穩地抱在了懷裏。

盛昀也是眼睛猩紅,讓乳娘下去做飯,一家三口在小院子裏親熱,盛昀讓念念喚翩若,但她不會,還有點怕生,直往爹爹懷裏躲,盛昀便哭笑不得,沖着失落的翩若道:“這才是給你的懲罰,記着了,以後不許亂跑。”

翩若應了,同念念玩了一下午,才讓小姑娘不怕她,但母女之間有自然一根繩,不用怎麽費力就能擰在一起,念念很快就習慣了多一個溫暖的懷抱,跟着翩若牙牙學語。

“翩若,咱們收拾東西去湟水罷。”

父母都沒有挽留的意思,看來也是對他死心了。

翩若低聲道:“嗯。”

兩人收拾好了東西,裝上馬車,盛昀回小院接翩若和念念,正待走出門,卻撞見一隊宣旨的太監,看模樣是不遠萬裏從長安來的,新帝剛剛登基,聖旨便送到了家門口,盛家除了卧病在榻的定遠侯,全部出門相迎。

盛昀還想,自己方才找到翩若,皇帝妹夫的聖旨便來了,這麽快便要來發落自己麽?

但令人大吃一驚的是,這不是來發落盛昀的聖旨,而是為盛昀和翩若賜婚的聖旨。

盛夫人愣住了,“這、這怎麽行?”

內侍官笑道:“皇上說了,将來大梁與羯族親如一家,再不興戰事,既然都友好了,不如就從一樁姻親開始罷。”

盛夫人傻傻地說不出話來了。

大梁與羯人之間的仇恨,是用累累白骨堆積起來的,梁人對羯人的蔑視,不是一朝一夕能扳正的,可皇帝有心促成這樁婚事,盛夫人雖是皇帝的岳母,但也不敢不從之。

“諾。”

盛昀激動地拉着翩若的手,“翩若,咱們不用走了,你可以名正言順地嫁給我了!”

翩若欣喜交加,被他抱在懷裏狠狠地親,倒忘了接旨這回事,還是盛夫人無奈地收好了聖旨,盛昀撇過頭,還等着母親示下時,盛夫人無奈地笑起來,“母親再也不阻止你了,有了聖旨,母親還能說什麽?”

“謝母親成全。”

從始至終,阻攔他們的不只是盛夫人,翩若和盛昀都知道,成婚那晚,他們将聖旨高懸在瀚城城門口,普天同慶,從此之後,不許梁人再對羯人心有怨恨偏見,不許再指着翩若說她來歷不正。

她是他的妻子,最後終于是明媒正娶,名正言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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