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沒有方向,林安在和科爾那晚走過的街道上走了一遍又一遍。心裏鼓動的哀傷和疲累在循環往複的腳步中漸漸沉澱平靜,變成一片白茫茫的空洞。

數不清第幾遍的時候,麗貝卡堵在她身前。林安擡頭看天,太陽始終掩藏在累累雲層之後,拂面而過的秋風沒有半分暖意。

“我遇到了女巫的問題,”麗貝卡說,“也許你願意幫忙。”

林安心裏一陣刺痛——她對麗貝卡出手,她傷了她!與這一切糾葛無關,麗貝卡是她唯一的朋友,林安以為她已經失去這份友情。

麗貝卡嘆了口氣,走過去擁抱林安。“Always and forever不是那麽容易斷開的。”她說。

林安記起她與麗貝卡“Always and forever”的約定。那時候他們還在神秘瀑布鎮。那時候她懷着最強大的決心奔向一個男人,堅信沒有任何事情能将他們分開。那時候她以為自己終會轉化成吸血鬼伴他永世,現在她卻成了女巫,站在離他最遠的地方。

時光的神奇之處在其無法掌控,不可預知,不能重來。“人生是搖擺于痛苦與無聊之間的鐘擺”,他們都沒有中間位置。

波旁街繁華的街道上,諸多陌生的面孔一閃而過,她的身邊沒有了自以為會一直存在的身影。林安想她還是不夠強大,強大到感覺不到自己的脆弱。

麗貝卡拉着她走進開在街邊最近的店門,是一家酒吧。

麗貝卡說:“你沒喝過酒吧。”

林安從沒喝過酒。

“啪!”一聲,麗貝卡将玻璃酒杯拍在林安面前的吧臺上,剔透的淡黃色液體搖搖晃晃的灑在桌面上。

辛辣中帶着微微甘甜的暖流一路燒進肚腹中,某些隐藏的情緒被點燃,林安感到一種無限膨脹眩暈的耳鳴。燃燒的溫度緩緩上浮,眼睛裏泛起溫暖的潮濕。

麗貝卡看着她稚嫩新鮮的反應發笑,林安也回以一笑。一揮手,酒架上一整排酒瓶淩空而起向着她們飛來。

麗貝卡吓了一跳,慌忙去攔,那些懸空而起的酒瓶失了控制瞬間摔在地上,一疊聲的激烈碎響。

麗貝卡沒想到林安一杯就醉成這樣,四周的人群被響聲驚動,低聲議論片刻又若無其事的回歸到各自的交談中。可憐的酒保迷惑而震驚的望着滿地狼藉,懷疑的推了推牢固的酒架,不明白自己一轉身的時間災難如何發生的。

林安知道自己闖了禍,安靜的坐在吧臺邊,抱歉而無辜的看着麗貝卡。

“我是來找你幫忙,不是讓你添亂的。”麗貝卡說。

林安困倦的趴在了桌上,醉态可鞠的看着她不說話。

麗貝卡拿出手機撥號:“尼克勞斯,我們在盧梭酒吧……”

剛說了一句,林安卻突然一把搶過手機,緊攥在手裏湊到嘴邊說:“克勞斯,我不想見到你。你不要過來!”語氣是帶着嬌憨的憤怒,然後幹脆利落的掐斷通話。

克勞斯到的時候,林安正趴在吧臺上,下巴抵着桌面,一小口一小口的舔着小酒杯。像一只小奶貓。麗貝卡坐在她身側,也不阻攔。

克勞斯走過去,拿開她磕在下巴上的酒杯。林安立刻不高興了,也不擡頭,“啪!”一下打開握住杯沿的大手。大手又來搶,林安氣鼓鼓的擡頭,看到了來人。

似乎過了一瞬才認清人,林安迷糊而歡樂的看着他,伸開雙臂撲過去。“克勞斯!”

克勞斯身體一僵,知道她醉得厲害,否則現在的她絕不會這樣靠近自己。

他答應了一聲,質問麗貝卡:“為什麽讓她喝酒?”

林安乖得不得了,在他懷裏搖着頭說:“我不喝了。你別生氣。”

麗貝卡聳聳肩,仰頭将杯中酒飲盡,站起身走了出去。

克勞斯環抱着懷中女孩,仿佛那些酒也全流盡了他的心裏,泛起一波一波的熱流。在她頭頂印下一吻,說:“我不生氣。我帶你回家。”

懷中的女孩又乖乖點頭。

克勞斯抱起她,林安的雙臂立刻藤蔓一樣纏上他的脖子,醉酒後微燙的臉頰窩在他肩頭。

厚重的窗簾遮擋了天光,沒有開燈,房間內昏暗沉寂。

将小人兒放在床上,克勞斯以為她睡着了,指尖貪婪的摩挲她的臉頰。

林安猛然睜開雙眼,克勞斯的手指正停在她的唇上。他聽見她說:“克勞斯,我現在是女巫了。”

指肚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她的唇一張一合傳來的震動。這麽快就醒了嗎?克勞斯沉默的收回手,半途卻被一雙瘦小的手握住。

她斷斷續續的說:“我現在是女巫了,克勞斯。厲害的女巫!……海莉……也打不過我……”

海莉……克勞斯看着她,她的表情嚴肅而忐忑,帶着小心翼翼的試探。克勞斯心裏疼的一塌糊塗,他說:“我知道。我相信。”

林安乖順的靠在他懷裏,在他耳邊輕聲緩慢的說:“那你能讓她走嗎?……”

克勞斯回答不了。即便只是她酒後的醉話,他也不能騙她,他需要海莉和她的狼人大軍留在這裏保護他的孩子。

他把這根刺紮在她心上,卻不能拔出。他知道她的疼,可是他讓她疼着。林安清楚明了,所以這些話在清醒的時候絕不可能說出口。但她現在醉着,所以她說。

她說:“我喜歡不了你跟另一個人的孩子,怎麽辦?我喜歡不了她!你為什麽要跟另一個人生孩子?她為什麽不是我們的孩子呢?!”

克勞斯心上一跳一跳的疼,這為什麽不是他和她的孩子?他也不止一次的這樣奢望。

埋在胸口的小人兒突然擡起頭,軟熱的唇印上他的,帶着酒香的濕滑小舌頭探進口中。克勞斯愣了一瞬,馬上一口咬住,如同叼住獵物的兇獸,又是用力又克制的擔心傷到她。

克勞斯深吸一口氣,抓住作亂的小手。林安抽回手,固執的去解他衣服的扣子。克勞斯這次按住她的手不再松開,林安委屈極了,瞪圓了潮濕的大眼睛看着他。

“你醉了,林安……”克勞斯說。

林安只是搖頭,說出口的話哽咽而幼稚:“我也能給你生孩子!”說完眼淚就砸了下來。可是能改變什麽呢?

克勞斯一下撲了上來,林安被她壓在身下,脖子被撲上來的人一口咬住,林安感覺到短暫的刺痛。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這輕微的痛楚中清醒過來。

秋季的風帶着頹敗而濕潤的氣息,偶爾吹開垂落的窗幔,洩露進一角天光。林安在這時隐時現的寸許光亮中感到匮乏迷離,她縱容了自己的沉溺——可是,他的心是一片沼澤,她走進去,也是慢慢沉溺窒息。

克勞斯醒過來的時候,林安已經不在。

海莉的房間傳來雜亂的打鬥撞擊聲,克勞斯一躍而起,急促的腳步穿過走廊、客廳,向着海莉的房間直沖而去——那裏安放着他全身心守護的全部。

林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但他走得太快,太心無旁骛。他沒有看見她。

林安想,她真的和這個家庭一點關系都沒有,她只是有一個朋友在這裏。她的朋友需要她的幫助,她等在這裏,給予幫助,然後離開。

她聽到麗貝卡的慘叫聲,确切的說是伊娃.辛克萊的叫聲。林安趕過去,伊娃強大的靈魂重新掌控了身體,企圖盜取霍普女巫的力量,被海莉和克勞斯阻攔,還被克勞斯銳利的狼爪抓傷,落荒而逃。

海莉轉過身,敵視的看着林安。

克勞斯也在看她,眼眶中隐含期待。他以為她已經走了。

林安沒有回答,轉身欲走。海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你聽到了,但是你沒有救她。”海莉說。

林安重新回轉身體,不可思議的看着海莉,看清她眼中的指責。“我為什麽要救她?那是你的女兒,不是我的。不是嗎?”

海莉說:“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救她,但我不能容忍一個可能的潛在威脅在我女兒身邊。”

克勞斯要開口,林安伸手制止。她擡了擡眼,做出不介意的樣子,便覺得是真的可以不介意的。

她看着海莉說:“你可以放心,我在這裏是為了等麗貝卡,既然她現在已經走了,我不會久留。”又轉頭面對克勞斯,林安詫異她臉上還帶了點笑。她說:“麗貝卡的問題解決之前我都會在種植園別墅,找到她以後你可以去那裏通知我。”

說完便不回頭的走出這幢被打上烙印的府邸。克勞斯注視那抹纖瘦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

海莉說:“你看到了,她變得不一樣了,我不相信她……”

克勞斯的手掌猛然扣住海莉的肩膀,屬于始祖的可怕力量和速度拖拽着她一路撞上堅硬的牆壁。陰鸷的狼眸盯住掌下的獵物,海莉在克勞斯的鉗制下不能反抗分毫。

“如果我之前忘了提醒你,那你最好從現在開始牢牢記住:也許你是我女兒的母親,但在她面前,你什麽都不是!再有下次,我會讓你付出應有的代價!”

沒有提及姓名,海莉知道克勞斯口中的“她”是誰。她還知道,克勞斯的憤怒不止因為她的言語,更多的是因為無措:林安已經飛出他的掌心,他找不到方法讓她飛回。

林安說找到麗貝卡可以通知她。但特萊美巫師團也在追鋪麗貝卡,他們必須趕在之前第一時間找到她。需要林安施定位咒幫忙。但是如果簡單的定位咒就能解決,巫師團也不可能任由伊娃逍遙如此之久,還殘害了那麽多孩童。

幸運的是,他們有一個古老而強大的女巫,或者說前女巫可以請教。

被克勞斯轉化成吸血鬼,困在墓穴中腐爛的埃絲特。

打破伊娃的隐形咒,找到其行蹤的咒語。讓麗貝卡重回其身體的咒語。埃絲特都知道。

但林安最先詢問的都不會是這些。

“複活咒。”林安說。當然是能救回科爾的複活咒。

“我可以給你複活咒,”埃絲特說,“但它需要極其強大的法力才能施咒。我恐怕你現在的力量不足以駕馭。”

林安說:“你不知道我有多大的力量。”

埃絲特笑:“我比你想象中知道的還要多,我的孩子。相信我,有些力量是注定應該被埋葬的。”

林安疑惑的看着她,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埃絲特卻不再解釋,俯身去寫咒語。

短暫的談話終止,墓穴內一片沉靜。黑暗凝結在腐舊的石牆上,附着在暗沉的燭光中。許是因為他們這群人注定歸屬于黑暗,所以這些各種各樣的事件、陰謀都離不開這片公墓死亡之地。

林安安靜的站在一隅。克勞斯在石室中走動,帶點急切和無所适從,昏黃的燭火被他走過時帶起的風煽動。明滅的光暈中,克勞斯看到她清亮的眼睛。他莫名的就想伸出手觸摸她,渴望她帶着暖意的皮膚,想起她滴落在他手心上的眼淚。

可是她已經不會再清醒的向他展示她的脆弱。她安靜的站在陰影中,看上去仍是初識的溫暖嬌柔的純白花朵,但傷痛給了她堅硬的外殼。克勞斯分辨不清,她是頹敗了,還是更加倔強的盛放。他還無法找到合适的姿态,面對她遠離他的護佑後孤立無援的倔強盛開。

他終于停步在她身邊,林安卻也移步離開。她走上前,接過埃絲特手中完成的咒語。

“走吧,”林安對克勞斯說,“需要先施咒找到伊娃。”

埃絲特突然出聲攔下克勞斯:“等一等,尼克勞斯。”

林安和克勞斯同時回頭。埃絲特卻只是看着克勞斯,并不說話。林安會意,提步想先行離開,留克勞斯和埃絲特單獨說話。

克勞斯拉住林安的胳膊:“在我的世界裏,她從不需要回避。”

林安的目光閃了閃,埃絲特看向她:“只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的幾句囑托叮咛,我相信你的女孩會理解的。而且尋找麗貝卡不容耽擱。”

以利亞出現在墓穴入口處:“我和安先去救麗貝卡。”

林安對以利亞點點頭,掙開克勞斯的手,一言不發的向外走去。

克勞斯看着空洞的掌心,這是他第幾次注視着她的背影離開了?

“她真是一個美麗的姑娘,是嗎?”埃絲特說。

克勞斯收拾起情緒,嘲諷的說道:“你突然關心我了嗎,我的母親?”

“克勞斯,”埃絲特懇切的說,“蜷縮在這墓穴中,在黑暗中忍受饑餓,我只在想一件事,若是當初我讓你擁有平凡人的生活,将會是怎樣?”

克勞斯說:“我們會如同蠟燭,迸發片刻的光亮,然後,燃燒殆盡。所以,我更喜歡我們吸血鬼的身份。”

埃絲特搖頭:“那你的女孩呢?”

克勞斯不能作答。

埃絲特繼續說:“她是否像你一樣更喜歡你吸血鬼的身份?”

克勞斯說:“你只是為了對我說這些多餘的廢話?!讓我告訴你,你認為轉化我們是你最深重的罪惡,但這只是你衆多需要我原諒的錯誤中的一個!”

“我不是為了談你,或者我。而是那個女孩。”

克勞斯危險的眯起雙眼看向埃絲特,聽見她說:“你對那個女孩一無所知,甚至她對自己也一無所知。”

“什麽意思?!”

“在你遇到林安之前,我已經見過她——或者說見過她的一部分,紅。”

埃絲特說着,視線轉向石桌上兀自燃燒的燭火,陷入回憶,目光被閃爍的燭花照射得深邃迷離,“林安會出現在神秘瀑布鎮,是我與紅的一個交易。那時候那個古靈精怪的丫頭還被困在雙子巫師團的虛空監獄之中,可她居然能夠施咒聯系到我。雖然也是機緣巧合,還有另一個巫師的幫助,但在後來的幾次接觸中,我很快發現,那個丫頭所施咒語中有很多是連我都不曾見過的……”

“這有什麽奇怪,”克勞斯打斷埃絲特,“你自負女巫始祖,卻懼怕達莉亞。而你們口中強大的達莉亞也終會死在我手上!說到底你們巫師也不過是一群倨傲愚蠢的廢物!”

埃絲特哼笑一聲,思緒從回憶中抽離,“不錯,魔法可以通過學習不斷增強,咒語也可以自創。但是,”話鋒一轉,埃絲特的語氣變得銳利卻又帶着遲疑,“她身上也許被封埋着一股可怕的力量。”

克勞斯神色一震,也聽出她的遲疑,“也許?”他問。

埃絲特點點頭,“紅丫頭的力量渙散不穩,因為她是從林安體內分離而出,這也是她最初搶奪林安的身體的原因。但是林安……我始終無法确定,只在她對身體失去控制的兩次中我偶然感受到了這股力量,随即又隐藏無蹤,不管我如何探測也無法再察覺分毫,甚至受到咒語的反噬。所以,無論是誰想要藏匿或是抑制她的力量,這個人絕對深不可測。”

克勞斯的神情晦暗莫名,心裏急切的想知道這股力量于林安是否有害,理智卻在提醒他,面前的這個人是他的母親,是他漫長人生中最不可信之人。

他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卷,淡淡問道:“我為什麽相信你?而且,”克勞斯笑了一聲,“就算是真的,她是我的人,她的強大于我有益無害。”

“是嗎?”埃絲特反問,“在科爾因你而死之後,你還如此确定嗎?”

“科爾的死與我無關!”

埃絲特的手忽然毫無征兆的撫向克勞斯的臉頰,她的臉上浮現一個慈母的溫柔哀傷:“我相信,我的孩子,你絕不會背叛你的家人。但是,那個女孩,她執着于讓科爾複活,如果她不能挖掘出自身潛藏的能力,那只有兩個人可以幫她——弗雷娅,或達莉亞。無論是誰,她只會是你的敵人。”

克勞斯推開埃絲特的手,說:“我的母親,真是動聽。但是你一千年前就已經耗盡我的信任了。”

“好好享受你的黑暗吧。”克勞斯毫不猶豫的大踏步離開這個腐朽的墓穴。

可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遠沒有所表現出來的那麽平靜。

作者有話要說:

好心累,電腦抽完晉江抽,現在才發上來。

處心積慮的滾床單,先埋下個“小尼克”Or“小林安”,生不生-----------

嗯,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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