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折磨結束于第180秒，也就是3分鐘，那些會最大限度激發人類關于恐懼想象力的東西，全都消失在一片刺目的光芒中。

地鐵再度進入了行駛中，車廂內的燈光亮起不再熄滅，路線圖上的“永夜站”也已經消失，辛白根據自己的記憶回顧，25站一個不差，所有的站名也都對得上。

“可TM結束了。”運動女孩大大地松了口氣，她癱軟在座位上，仿佛一只撒氣完全的氣球，“邱栗，叫我栗子就行，你呢？”

“辛白。”

女孩四仰八叉癱坐在椅子上，完全不顧及自己的形象，這一場特別刺激的活動仿佛宣洩掉了她內心中壓抑了很久的郁氣，比起初見面時的樣子，看上去平和許多。

“留個聯系方式吧，咱們也算同生共死過了，有事喊我，能幫上忙的我絕不推辭。”

辛白打開微信二維碼，讓邱栗去掃：“我現在住安心公寓，你呢？”

“平安公寓。”邱栗掃完，熟練地發送好友請求，等辛白通過後給她加了備注，“別名‘444’。”

公寓不讓住戶對普通人透露關于公寓的真實信息，但對于同類則無所謂，這點在補充文件上寫了，辛白草草看過幾眼，知道這個同類包括但不限于404公寓樓的人。

“我的那個別名叫‘404’，可真夠吉利的。”辛白冷笑一聲，側頭望了望碎碎念組合所在的方向。

邱栗也跟着看向那邊，語氣有些猶豫：“你說他們還在嗎？是不是……”

辛白搖頭：“不知道，你想過去看看嗎？”

邱栗立刻擡起雙手在胸前比劃了叉，斬釘截鐵開口：“不去。我就是随口問問，好奇心沒那麽強。”

在這點上，邱栗很有自知之明，她是蹭人家的主意才逃出生天的，活下來是自己賭對了，不是說真有那個救人的本事。

回去幹嘛，送菜嗎？

“兩個可能。”辛白靠在立柱扶手上，目光依舊凝視着那邊，“如果我們真的回到正常世界，那麽他們那邊也是一樣的，至于是生是死……活人沒必要見，死人我不想見。”

邱栗下意識點頭：“另一種呢？”

辛白眸色暗了暗，壓下心中的不安，繼續開口：“我們剛才通過了考驗，然而只有這個車廂是安全的，一旦離開，很可能會重回黑暗。”

這話無疑撕破了假想中的安寧，邱栗舔了舔嘴唇，精神再度緊繃起來，她緩緩坐直身體，讓自己處于一種随時能動起來的狀态。

“有什麽想法嗎？”邱栗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一直到辛白說完，她都處于一種大難不死之後的飄飄然中，如果後續真的存在危險，她大概率躲不過去。

辛白掏出手機看了眼，随後為了作證自己的話，她調轉屏幕對邱栗晃了晃：“11點01，我上車的時間。”

邱栗按亮手機，喃喃開口：“10點43，我上車的時間。”

“所以我們還在這個副本裏。”辛白随口用上了游戲裏的說法，透過車窗看向外面，“10點半的末班車，你43分上車……是新月河站？”

“你怎麽知道的！”邱栗很驚訝，“我沒說過吧？”

辛白伸手比劃了一個會痛失韓國市場的手勢：“知道時間很容易，只需要一點點觀察力和記憶力，除此之外，我還知道下一站應該是七馬路，從我上車的富江路算，時間是4分鐘左右。”

邱栗發現自己已經跟不上辛白的思路了，對方說的都是中文，每個字她都明白，然而當這些字連在一起後，就有點像是聽一個外國人在用她的母語念線性物理。

辛白從邱栗的目光中看出了茫然，頓了頓，用更淺顯的話做出解釋：“現在這裏只有咱們兩個，我上車的站點晚于你上車的站點，按照正常情況，地鐵不會倒退回去，只能前進，所以下一站必然是七馬路。”

邱栗恍然大悟：“那咱們等4分鐘就行了？”

“理論上是這樣。”辛白抿唇，決定還是給對方打個預防針，“還是得小心，待會有可能停也有可能不停，但就算停了，也不見得就安全，反正就是提高警惕吧。”

她第一次經歷這種東西，信息太少，無法判斷真正的安全區在哪裏，是下車，還是離開地鐵站，亦或者回到公寓才算。

入場的時候沒有提示，辛白覺得，離場的時候大概率也不會有人提醒，她甚至覺得用副本來形容這種遭遇不太貼切，更像是随時随地都會發生的意外狀況。

邱栗沒有再問問題，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分給了手機和車窗，一會看看跳動的秒數，一會看看窗外的景色有沒有變化。

辛白同樣如此，只比邱栗多關注了一下左右兩側的車廂，免得有什麽人/怪物悄無聲息地走過來。

一股無聲的焦灼感在車廂內蔓延開來，緊張下的等待比下課/下班前的幾分鐘還難熬，辛白一直沒有坐下，邱栗此時也站了起來，不斷站在車門邊上透過玻璃向外張望。

突然，她驚喜地大喊了一聲：“進站了！！”

辛白迅速擡頭，發現地鐵真的離開了隧道，車窗外面已經能看到站臺的部分的建築，車速也随之降下來，就好像這趟地鐵上沒出過任何麻煩，只是一次普通的停靠而已。

“本次列車為4號線，開往新興科技孵化園，七馬路到站了，下一站宏安街，可換乘地鐵1號線。”

叮咚一聲，車廂上方的提示信息開始滾動，辛白沒理會旁邊邱栗的歡呼，死死盯着紅色字體，一個字都不肯錯過。

“列車即将到達七馬路站，請小心列車與站臺之間的空隙，先下後上，平安離站。”

随着播報完畢，辛白她們乘坐的這節車廂也進入了等候區，邱栗興奮的歡呼聲在看到外面情況後戛然而止，憋了半天只吐出兩個字。

“卧槽！”

辛白擡手抹了把臉，如果不是邱栗先喊出來，她也有一句卧槽不知該大聲講，還是小聲講。

對，沒有當講不當講，就是要講！

車門外，站着兩列等待上車的人，一列青白面色的小男孩，一列青白面色的小女孩，不管是看臉還是看他們的四肢，都跟之前貼車窗上的那些東西一模一樣。

兩列青白小鬼兒看似有序排隊，其實全都堵在門口，将辛白和邱栗下車的路擋了個嚴嚴實實。

邱栗潛意識中已經将辛白視為主心骨，想都沒想就開口問道：“這怎麽下去？”

“先下後上呗。”辛白開口，淡定地等開門，“剛才報站的時候提到了，我覺得就是這個意思。”

邱栗覺得辛白說得有道理，地鐵本來就該先下後上，上車的走兩側，下車的走中間，現在不遵守規則的是外面的那些東西，又不是她們。

“聽你的。”邱栗将手機塞到屁股後面的口袋裏，露出個獰笑，“我倒是看看誰敢擋路！”

“叮——”

車輛停穩，車門緩緩打開，辛白與邱栗同時往前邁了一步，最靠近車門的東西幾乎與她們臉貼臉，對彼此的長相都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先下後上。”辛白淡淡開口，“這是地鐵的規矩，你們要違反規則嗎？”

邱栗跟她一唱一和：“看見地上的字了嗎？上車得站兩邊，下車才能走中間，趕緊的，讓一讓。”

小鬼兒們沒有動的意思，依舊睜着它們或慘白或空洞的眼睛看着辛白和邱栗。

辛白不想等了，普通地鐵的靠站時間很短，她不敢賭這輛車的時間會很長……萬一待會關門走了，她是不是又要進入下一個循環？

或者說，是更可怕的下一階段。

辛白鼓起勇氣，幾乎是頂着小鬼兒的臉往下邁了一步。

邱栗打定主意緊跟辛白，咬緊牙關也往前走了一步。

沒有預料中的阻攔，也沒有之前跟乘警碰撞後産生的傷口和疼痛，就在她們行動的瞬間，小鬼兒們突然齊齊的往後退了一步。

雖然後退，但沒有離開，它們依舊堵死了下車的路。

【滴——】

地鐵即将關門的警示聲響起，辛白的手心微微冒汗，無論如何不能再猶豫下去，她必須在3秒內離開這裏。

“沖！”

辛白一把抓住身旁邱栗的手，兩個女孩肩并肩往站臺上沖，此時她們的想法出奇一致，不管前面是什麽，先離開這輛倒黴地鐵再說。

青白色的小鬼兒們沒有阻攔，辛白和邱栗往前走一步，它們就往後退一步——看似避讓，其實并未放棄。

在辛白身後，車門關閉，地鐵再度啓動，前往下一站或者其他什麽她不知道的地方，她無暇關注，腦子裏只有“出站”這一件事。

放棄均速的自動扶梯，辛白和邱栗選擇相信自己的雙腳，她們在樓梯上飛速前進，小鬼兒們則在快速後退，就好像她們身上攜帶了什麽驅鬼靈藥，才讓對方節節敗退。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出站才停止，那些青白色的家夥們止步于閘機，似乎有規則限制了它們的行動，只能帶着不甘和怨恨注視着辛白和邱栗刷卡離開。

雖然那些家夥不再跟随，辛白和邱栗也沒敢在地鐵站裏多待，兩人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往前跑着，直到馬路出現在她們的視野範圍之內。

“沖！”

“加把勁兒！”

兩個女孩一鼓作氣逃離地鐵站，沖到了外面的世界，随後她們覺得眼前一花，下一秒發現自己到達了另外的地方。

辛白身邊沒了邱栗，邱栗抓着辛白的手裏也只剩下一團空氣。

【安心公寓】

辛白注視着面前近在咫尺的樓房，她的雨傘以及鼓鼓囊囊的購物袋就放在臺階上面，就好像有誰在地鐵裏撿到後給她送了回來，并且堅決不肯透露姓名一樣。

手機倏然亮起，辛白低頭看去，秒針剛好跳動。

【23:55】

距離0點的宵禁，還差5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