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市一院坐落在梧桐大道的盡頭,此時正值初秋,漫天紛飛的黃葉在不算寒冷的街道駐足,随着公交車的呼嘯而去,瞬間又打着卷飛入草叢。

雲盞看着院門口行跡匆匆的路人,漫不經心地用腳踢了踢路邊的石子,嘆了一口氣。

“24號,雲盞。”機械的女聲響起,将雲盞從沉思中拉回。

“哦...哦,在。”只見滿是愁容的小姑娘磨磨蹭蹭地整理着衣着,包子一般的臉皺巴巴的,憂愁的神情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雲盞機械地聽從護士的指揮躺在診療椅上,刺眼的燈光瞬間亮起,晃得雲盞緊緊閉住了雙眼。

“牙疼多久了?”一道溫潤的男聲自頭頂傳來,如暖瓷一般,一點一點落在她的心上。

雲盞有些意外,同學介紹的醫生是口腔科最權威的醫生,按常規看來定是個戴着老花鏡的地中海爺爺,卻不知......原來如此年輕。

即便戴着口罩,也能斷定眼前之人定長相不俗。

真是青年才俊,人才輩出,雲盞忍不住感嘆着。

她手中攥着紙巾,不經意循着聲音望去:對方有着一雙沉穩淡然的眼睛,他的睫毛很長,熾白的燈光中,注視人的時候耐心十足,金絲框眼鏡反射淡藍的光暈,卻給他增加一絲禁.欲。

在那雙專注的眼睛面前,周身的空氣漸漸稀薄。

雲盞小聲道:“最近。”說完她微微偏頭,将視線轉移,安耐住不自覺跳動的心髒。

只是很快,剛剛轉過去的臉上傳來溫熱的觸感,在她心驚的一瞬,聽到了“張口”的命令。

依舊是清冷的聲線,沒有分毫的不耐,順着雲盞的角度看去,那雙眼睛深邃而專注,口罩勾勒着他利落的下颌線。

雲盞呆呆看着,聽任各種器械在自己的口腔中“行動”,在一陣不适中忍不住嘤咛。

“唔”。

對方停頓一瞬,帶着安撫的輕聲:“再忍耐一下,馬上就好了。”

他的手很大,将雲盞整個下颌托住,異樣溫暖的觸感傳到周身,動作明顯也輕柔不少。

不同于南大的牙醫,那個半白胡子的爺爺,雲盞去一次就要被奚落一次,唠唠叨叨說個不停,臨走還要再嘆上兩口氣。即便雲盞是“常客”,也禁不住那般啰嗦,仿佛牙疼犯了彌天的大錯。

“好了。”就在雲盞微張的嘴有些酸澀的時候,她聽到耳邊有鑷子放下的聲音。

“醫生,我吃點止疼藥就可以了吧?”在一旁護士的攙扶下,雲盞坐起身子詢問,也是此刻才看清對方,即便都坐着,對方也足足比坐在診療椅上的她高了一個頭!

周時樾聞言放下手中的東西,雖然面前女孩的聲音輕快,但明顯帶着緊張,他注意到女孩手下的衣擺被攢成一團,從診多年,他見過太多諱疾忌醫的例子,卻還是必須提醒她:“你的下颌有兩顆橫向阻生智齒正在生長。”

雲盞的心一涼,随着牙疼的次數增加,她隐隐猜到這個結果卻不想承認,此刻就像末日的審判一般,讓她不得不直面這個問題。

隐匿多年的泥土被突然翻開,且很快被陽光暴曬:“這兩顆智齒已經齲壞,如果不早點拔掉,後期可能會影響前牙。”

“能不能先不拔,吃點藥止疼?”雲盞咬着唇問道,卻還想再掙紮一下。

“不能,吃藥治标不治本,拔牙趁早不趁晚。”周時樾注意到女孩僥幸的試探,但作為一個醫生他需要如實禀告,即便看到眼前的姑娘是那般拒絕的神情,可畢竟防微杜漸。

任其發展,結果只會越來越糟。

雲盞糾結一番,擡頭看着對方肯定的神情,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

這種板上釘釘的結論太催人眩暈,雲盞知道拔牙是個小手術,可是也深怕拔牙的苦楚,她親眼看到高中體育全能的師哥因為拔牙面色虛白,食不下咽,說不了話,臉還腫了足足一圈。

那時,她在心中就暗暗祈禱,決不能長智齒。

可是,這種事情不是她能控制的,高三的時候,因為牙疼去了附近的醫院,被醫生告知長了兩顆牙齒,她小心翼翼的保護着它們,生怕智齒被熬成齧齒,最後演變為不得不拔的境地。

結果智齒的疼痛每月一次,堪比酷刑,以至于雲盞常年奔波于牙科診室之間。

罷了,長痛不如短痛!

“那......那就拔吧!”雲盞擡起頭,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終于下定決心。

周時樾有些意外地看了小姑娘一眼,短短幾分鐘,她的面色一陣紅,又一陣白。

本以為她會糾結一番,因為口腔科每天多的是諱疾忌醫、猶豫不決的人,最後熬成更為嚴重的境地才會忍痛來做手術。

好在雲盞的決定至少是明智的,周時樾便也不再多說什麽,按慣例給她開了單子:“先去做個CT,确定了智齒的位置再拔牙。”說罷示意一旁的護士給她帶路。

雲盞幾乎逃一般地離開診室,只是腳步的虛浮騙不了人,跟在護士身後,她的心中一陣生疼。

口腔科的CT室近在咫尺,冰冷的鐵門映着二人的身影,雲盞的心突然有些抖。

正在這時,迎面突然撞過來一個人,那人站起來連聲道歉,迅速低頭離開,即使如此,雲盞還是看到了她腫的厲害的半邊臉頰,包括那姑娘眼角滾下的淚水,一滴一滴,仿佛滴在了雲盞的心口上。

她的心抖地更厲害了,以至于剛剛的斬釘截鐵被一點一點擊潰,她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過于草率。

“護士姐姐,我能去上個廁所嗎?”口腔科每日的病人不在少數,護士看了看時間說道:“那我給你指路,你一會自己去。”

“好的,麻煩護士姐姐了。”雲盞乖巧地點了點頭,心中暗暗高興。

看着護士遠去的身影,雲盞松了一口氣,轉身朝着廁所相反的方向離開。

她一口氣逃到了醫院出口。院門外的天空,依舊是明媚晴朗,幾乎立刻驅走了胸口一半的恐懼。

忍忍吧,她捏了捏自己的臉蛋,朝一旁的小診所走去。

大二的課程不算少,文學院的作業紮堆起來,常常寫的昏天黑地。她最近又正在微博更新配音,今天停更一天,雖然已經請假說明,但微博下的催更依舊絡繹不絕。

這兩年,當初無人問津的配音號已然積累了不少的粉絲,也正是因為她的勤奮和堅持才得到他們的認可,雲盞并不想讓他們失望。

雲盞拿着止疼藥回到宿舍的時候,只剩寝室長林柚一還在。

“盞盞,我下午給你帶了食堂的水果粥,你最近可得給我把嘴管住,說了多少次了就是不聽。”林柚一恨鐵不成鋼地把粥放在雲盞的桌上,正想離開,結果看着雲盞微腫的臉有些于心不忍。又回來将餐盒的蓋子打開,拍了拍雲盞的頭,遞給她一把勺子:“快吃點吧,我特意讓師傅加了冰塊,不然一會該化了。”

“知道啦,就知道你對我最好啦。”雲盞忍不住撒嬌道。

寝室只有三個人,林柚一是雲盞來到南大交的第一個朋友,也是蕪城本地人,當時新生入校,林柚一父母的航班延期沒能送她,拖着兩個大行李箱,她眼睜睜看着雲盞步伐輕快地替她将行李箱一口氣搬到四樓。

在她眼中,雲盞是那種鄰家小妹妹的長相,纖細窈窕之中,唯一的肉感便集中在臉上,白白嫩嫩的,如同品相飽滿的水蜜桃,恰到好處,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則太少,時常讓人忍不住想揉一揉她的臉蛋。

“對了,盞盞,你去醫院醫生怎麽說?”林柚一随手翻開書架的書,拿着一支筆寫寫畫畫。

雲盞轉過頭來,看了林柚一一眼,發現她還在看書,便狀似不經意說到:“沒事,醫生說吃點止痛藥就行了。”

林柚一看到她桌上的止疼藥便也就放心了,囑咐道:“哦,那就好,要按時吃藥。”

雲盞心虛地喝着粥應着,心裏卻像埋了一個定時炸彈,好像随時都會引爆。

她不是一個任性的人,在江城的時候,她有爺爺,爺爺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總會想盡辦法滿足她的心願,所以,即使只有他們兩個,也并不孤單。

但現在,是在蕪城,爺爺遠在千裏之外,如果讓他知道自己不聽醫囑,肯定會生氣地将她送到醫院。

只是一瞬,手中的粥仿佛失去了味道,雲盞的鼻子有點酸,也不知道爺爺最近還頭疼嗎?

江城的深秋是很冷的,可是每次爺爺都會等在補習班的門口,一等她到了,用手裏的圍巾把她包的嚴嚴實實,只露出兩個眼睛,又将口袋裏煨着的紅薯遞給她,然後,上了年紀的三輪車在老街上蹬着,消失在昏黃的路燈下。

在兩人相依為命的十幾年中,爺爺是她唯一的救贖。

市醫院,周時樾今晚不用值班,兒科與口腔科相距不遠,母親來找過他,說要和安伯母一家吃晚飯,讓他務必來一趟,不能失了禮數。這樣有意無意的試探對周時樾來說過于熟悉,長輩們心裏想的什麽幾乎一目了然,所以周時樾才會順勢頂班。

此刻天已經很晚了,驅車出來,路上行人已經寥寥無幾,只剩下一些燒烤攤面前還停駐着行人。

夜裏的煙火縱然明亮,卻依舊冷冷清清的。

他計算着時間,了然,将車停在路邊,就聽到了有些熟悉的聲音,包括熟悉的身影。

小姑娘讨價還價的聲音比在醫院要淩厲得多,夜裏溫差大,她的頭發被毛茸茸的圍巾包着,下巴也隐在其中,瑩潤的臉頰有些稚氣未脫,只是那雙明亮的眼睛裏似乎有些憂愁。

但即使這樣,也無法忽視她手中的半杯奶茶,半個烤紅薯和已經吃掉一半的蛋糕。

或許是牙醫的職業病,看着漸漸走過來的身影,周時樾忍不住皺了皺眉。

直到對上了來人的目光。

雲盞愣着打了一個嗝,雖然面前的人脫了白大褂,可在口罩之上,那雙深邃的眼睛她下午才見過,且不聽醫囑擅自跑了出來。她努力讓自己鎮定,錯開視線企圖安慰自己:現在又不是在醫院,再者,醫生每天這麽多患者,也不一定記得她啊,于是稀松平常地從周時樾面前走過。

見面前的人沒有反應,雲盞有些慶幸,只是在此時卻正好聽到耳邊傳來淡淡的篤定的聲音:“這些東西只會加速你拔牙的進度。”

雲盞:“......”

作者有話說:

剛拔完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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