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愧疚感

池年舉指對天發誓。十二歲的稚嫩模樣,動作極其認真,一板一眼的嚴肅極了。

在這真神居住的小樓內,對天發誓,不會出賣真神。驚弓之鳥的惶恐還顯得有些逗趣。

葉興沒忍住,咧開一絲笑道:“不用發誓。本宗主當然信你。你是司先生唯一的弟子,也是他唯一一個多看一眼的凡人,真神怎麽會走眼呢。”

他安撫道:“也別被真神的氣勢懾住了。平日裏就像普通師徒一樣,敏而好學便是,他定然會好好教你。”

“嗯,嗯。”

池年覺得這身體有古怪。這句本不算謊話的扯淡話,在葉興這番說辭後,竟然讓她緊張尴尬。臉都紅了,有些發燙。

這在見過太多弟子的葉興眼裏,是局促和惶恐,迷迷糊糊的無措。

葉宗主對于真神的唯一第一自然要上心,關心,比誰都要操心,他說:“才來千衍宗兩天。司先生從不在意凡塵,你肯定知道的很少。下個月宗內考核本宗主很重視,你們新弟子就更要在意了。如果能在同輩裏拔得頭籌,可以出宗幾日。”

池年的神色緩了些,但并沒有什麽起伏。葉興解釋說:“出宗并不是玩,是一些仙門聯絡,大大小小的比試請教,代表我千衍宗的門面,也是一種殊榮。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丹藥功法,趁手的兵器之類。”

“我明白了,多謝宗主提醒。”

起身行了個禮,池年想再泡一壺茶。但葉興宗內事務纏身,聽池年說司天明才走不久,着實沒法苦等到回來。

“替我向你師傅問好,小妹妹。”

走之前,葉興從他的儲物戒中拿出一個精致小木盒給池年。這是他給重孫女備着的流酥糖,帝王宮中也極少見的費時點心。一直不舍得多給,還剩了大半,倒不至于膈應。

“謝謝宗主。”

告別後,池年将糖盒放在餐廳的桌上。她先回司天明的書房,将書案整理妥帖後取了軟布仔細擦拭。

系統看得驚呆。從來都是逢場作戲,下場睡覺的主人,竟然在認真地打掃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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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主人,您什麽時候喜歡角色扮演一個書童了?為什麽我感覺你在讨好真神?

池年咕哝着你瞎說什麽呢,将軟布扔到一邊,又撿回來,繼續擦。

“就是覺得有些,額,怎麽說,不好意思吧。”

過于嬌小的手來來回回地擦,桌面印出模糊的臉龐,池年覺得心裏有些愧疚:“沒錯,就是有些愧疚。”

池年努力讓自己找到該有的冷靜,緩緩開口:“我既然是來拯救這個世界的,真神他作為這個世界最高者,應當是我最要拯救的對象吧?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些什麽,成了魔尊,還讓他一劍捅了我。我任務失敗了,世界沒毀,都是他的功勞。我卻在死前給他來了一下,害他現在這麽一副傻乎乎的樣子……”

說到這,池年不禁咬住唇,“你這垃圾系統抹殺失敗,還掉線,我當時死在荒山連孤魂野鬼都做不成才是應得的。結果他竟然救了我,讓我吸了十二年的狐貍毛團子。”池年深吸一口氣:“我覺得難受。”

系統半晌沒話,好久才反應過來:主人,你做任務不擇手段的時候,可從來沒見你良心痛過。

就是因為知道自己什麽都做得出來,現在才難受啊。

池年記不得司天明本來的樣子。按照葉興的話說,他在荒山救她時就已經深中欲念之毒,卻也輝光萬千,讓她僅僅一眼便記了十二年。

将人從神位上拉下來的池年,內心愧疚感越來越多,許久才嘆息道:“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些什麽。可能手段不光明,不磊落,傷人太多,但……他也捅了我一劍,我死了一次,應該算償還了吧?”

當然不夠。畢竟司天明現在這副樣子,哪像是衆人口中睥睨一切的真神,倒像個不會說話與世隔絕的久病之人。

池年幾乎想再也不要和魔尊扯上一點瓜葛。但偏偏任務做下去,查到的線索又與魔尊有關。

內心好拒絕。

系統:主人,你想放棄任務?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誰知道任務做不做得完,說不定做到一半世界就被上頭湮滅了。

“不行。任務還要繼續。”池年堅定道:“我一定會好好完成的。”

系統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它就知道池年是不一樣的。別的執行者都可能中途放棄,但池年分明沒被許諾重生之類的誘惑,依然在堅持。

它突然好好奇,當初池年被許諾了什麽,讓她這麽執着。

“啊,你說任務做完後的獎賞啊。”池年抹去額頭的汗,苦笑道:“你抹除記憶也太厲害了,我也記不起來了。”

系統:這不是我的錯啊!聽別的系統說,主人你之前就說得很模糊記不清。

只知道必須完成不可。絕對不能放棄。

“你就是個坑貨,省點力氣吧,下月如果能贏下考核出宗的話,任務應該能有些進展。”

第四遍擦拭擺列好筆架。光芒從門外灑落,細長的影子落在她的手指,黑白光影間,仿佛能聞到清雅的墨香。

“啊,”池年慢半拍地擡頭,看見颀長的身影倚在門邊,眸光深邃,“師傅……你,你回來了啊?”

完蛋,打掃衛生開小差被抓了!剛剛光顧着想事情,他的筆沒被她弄開叉吧?會不會被教訓?

“阿年。”

聲音聽上去有些冷。像是從冰水裏撈出來似的。

心情果然不太好。

池年低頭,絞着軟布,琢磨着該怎麽道歉。或者說幹脆說清楚,她真的不擅長做書童,請他多海涵?

幾瞬的沉默後,臉突然被擡起。

手指微涼,惹得池年眉頭緊鎖,一張臉很不好看。她幾乎不敢看他:“師傅你別生氣。體罰弟子這種辦法效率不是很明智,有損您的形象。”

“那要怎麽給你的腦袋開開竅?”司天明說:“之前讓阿年喊我本名,這段時間,一次沒記起來。”

臉上有愠怒,也是出塵的寒意。池年瑟瑟道:“可這樣是不是,有些太逾越了?”

其實她還真沒記起來。畢竟這随口一提的事,她不是很放在心上。

倒是徐雙兒讓池年更上心。

“峰上就你我二人,何來逾越一說?”良久,司天明松開池年的下巴,聲音淺淡地問:“阿年覺着,我的本名不好聽?”

這不該出現在真神身上,怎麽聽怎麽像示弱探尋的語調,問這個問題。

池年幾乎捂住臉,快哭了。

天啊,她都對真神做了些什麽,好好一人都成什麽樣了。扯下神座不說,還把他本有的神仙模樣毀了。

連二和三都分不清了。峰上只有兩個人,那徐雙兒是什麽,是鬼嗎?

“我知道了,抱歉,天明。”

池年認認真真地,努力嘗試隐去語調裏稚嫩的童音,喊了好幾聲天明之後才說:“這樣可以嗎?”

“嗯。”

司天明點頭,抽去池年手中的軟布道:“回來時見到你侍仆在哭。”

“雙兒哭了?”

從司天明讓開的身側,池年立刻往外走,連告辭都沒來得及說。

……

故清峰稱得上荒涼。池年沒費力氣,就在夥房找到了蹲在竈口抹淚的徐雙兒。煙熏火燎的,一邊往裏添柴一邊抹眼淚,整張臉黑乎乎的難看極了。

“怎麽了?哭什麽?”

池年拍拍徐雙兒的臉,怪自己太緊張徐雙兒,沒有帶糖來安慰她。“你在主峰被欺負了?可我碰見了林約師兄,他沒幫你欺負回去嗎?”

“不是的。”徐雙兒抽噎道:“沒人欺負我,林師兄對我也好,親自送回來的。我們在主峰聊了會,問我喜不喜歡下月比試的獎品,他們那輩弟子能選一柄細花玉劍。那可是武真人的精品,女弟子們都想要,我沒管住嘴,竟然實話實說喜歡。”

“那也不用哭啊。”池年拍她的後背:“又沒什麽好丢人的。就算你沒修為不能用,擺着看也有用。”

徐雙兒搖頭,眼淚紛飛地說:“可林師兄當真了。他說他會努力拿到,但最近宗內瑣事多,修煉耽擱了些,姚師姐又修為突飛猛進。他要去劍鋒閉關一月,肯定能拔得頭籌将劍給我。”

劍鋒。池年大概能夠懂徐雙兒在哭什麽。

那可是練劍折劍的荒冢。道道劍意極其凜然,甚至還有殺意,危機四伏,用來修煉實在是太過艱險,足以用來當做懲罰之地。

但進劍鋒一趟,收獲提高也是極大的。

“這又關你什麽事呢?修煉之人,兇險極厄也是一種砺煉收獲,林約身為劍修多去一些才是正途。”池年提高了一分嗓音,“修煉的事向來苦,雙兒你……”

太過溫柔了。這樣真的不适合修煉。

池年嘆了口氣,終究是沒說。能躲過這些苦的,肯定是天賦高得可怕,氣運好得令人發指,天道寵兒,一步登天的作弊。

“是這樣嗎?”徐雙兒眨巴着眼睛,想了一會兒,似乎還是不理解:“可我還是不想看見林師兄為了我這麽拼命。我想要那玉劍不假,但他也不必為了我如此啊……”

“哎喲我的雙兒哎。”池年扶額,将這傻乎乎的小姑娘抱進懷裏揉腦袋,想笑又想罵她,“好吧好吧,我懂你意思。我去贏得頭籌,拿回那柄玉劍好不好?”

徐雙兒驚訝道:“池年你……這麽厲害嗎?你想越輩參加試煉?”

自己在徐雙兒面前一直是一個深藏不露的形象。池年看見徐雙兒一副原來你想的那麽遠的崇拜表情,點了點頭。

“可會不會太勉強了?”徐雙兒擔心道:“雖然這法子能一鳴驚人。但失敗的話,會讓人笑話一輩子的。”

池年只好說:“我的師傅可是司先生啊,當然有辦法了。”

之前很勉強,現在也沒法說勉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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