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言情小說的結局
筱鬧鐘是偶然從電視新聞中看到益母草出事的,那時候,正跟同事一起在巷口的小吃店裏吃面,看到那熊熊烈火的畫面,整顆心如同琴弦揪緊了。
新聞裏并未看到益母草,只說受傷不輕暫未露面。
筱鬧鐘一直凝神盯着電視畫面,直到同事的手指像一根麥草一樣在她眼前晃了晃,才回過神。
同事似乎早就在公衆刊物上認識過益母草,說:“這個人好像還挺厲害的,年紀輕輕就被記者追捧,而且據說感情還是單身,就這麽被燒死了好可惜。”
筱鬧鐘滿臉的驚慌失措:“剛剛有說他被燒死了嗎?”
同事說:“沒死也殘廢吧,你沒聽見記者說着火時他一個人被鎖在辦公樓,這麽大火他要怎麽逃離?”
見筱鬧鐘連手都在顫抖,好奇地問:“你跟他認識?”
筱鬧鐘遲鈍地抛回問題,說:“如果我跟他認識呢?”
同事說:“如果跟他關系很親,那就回去看他吧。”
筱鬧鐘說:“應該算很親,但是曾經發生了一些事。”
同事說:“吵了架分手了?你有多長時間沒見他了?”
筱鬧鐘說:“我們沒吵架,實際上他當初很照顧我,但我做了讓他失望的事,離開他至今有三年多了。”
同事很吃驚,說:“三年,那你對他還有沒有想念?”
筱鬧鐘說:“如果沒有想,就不會擔心他有沒有事,其實是前男友,如果是你,這時候會不會回去?”
同事說:“這得看情況吧,我這人屬于沒有長情的,一想到他可能落得個像《簡愛》裏的男主角一樣,就算以前有再深的感情,也沒打算照顧他下半生。”
黃昏的海邊,孤身一人,海鷗的聲音像樯橹咿呀,發光的銀魚飛躍出海面,有吹簫人在漁船上吹曲。是一首年代有點久的臺灣民謠《踏着夕陽歸去》,經常被當作是校園兒歌,歌詞卻帶有戀人的滄桑,所以,既有孩子可以唱,也能讓分別的戀人感傷,而此時,船上大概是一位父親,曲中含着摯愛。筱鬧鐘想駐足原地聆聽,然而禁不住風一直吹她,她只好順着裙子飄拂的方向走,像飛花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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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辭掉了工作,此時此刻,心果斷而激昂。從來只覺得,離開益母草是種無奈的望北而逃,卻不明白,原來,自己回去能夠照顧他,給他保佑,讓他依賴于自己,如此,她還有什麽猶豫?
簡愛确實是深情的,雖然沒有寫出他們的暮年怎樣厮守,但益母草都從未嫌棄過自己的落魄,就算她真的自比于簡愛,這份回報也算不得壯烈,即便有暮年的凄慘預警,她也将義無反顧地回頭。
一只海螺的耳朵進了水,她撿起來,将水倒出來,捧在口邊吹,聲音不成曲調,卻感覺清心悅耳。
這是她遠離故鄉的最後一夜,她決定明天回去,回到自己心愛的人旁邊,那是她期盼已久的依存,從此将結束思念的泣歌,在永夜裏陪伴他的孤魂。永遠,永遠不會再離棄,也不會再有辛苦與悔恨。只要重新牽起他的手掌,她可以漫步到生命最後。
回到家鄉,馬上趕往那座新聞中所報道的大廈,她并不知道他現在的新住址,只能到這裏詢問。仰頭看到的是“益氏餐飲連鎖企業”幾個金字,如同空中的花園,不再是往日裏的“吃心絕對”。從下往上看能明顯發現,最高一層被火燒得不輕,此時牆外吊着裝修工人,正在整修被燒毀的窗戶。
筱鬧鐘心有餘悸,正想要走進去尋找前臺人員,卻突然看到從大廈裏走出一個熟悉的挺拔身影,他站在門口一側的斜坡處,目光掠過這個方向,筱鬧鐘屏住呼吸,幾乎以為他已經看到了自己,她匆忙地躲在一叢綠化樹的後面,悄悄地望他。
他看上去很好,什麽事也沒有,不像被火燒過,為此她不禁松了一口氣。
這時,才又仔細地看他。他如今穿着好看的襯衫,襯衫的襟擺塞進褲子裏,腕上戴着一塊簡式男表,顯得俊朗、雅致又風華。這樣子,就跟偶像劇裏走出來的閃亮男神一樣,難以想象曾經的他拿起圍裙随手就往腰間一系。轉念一又想,這也正常,奇花誕生于粗拙的泥中,優秀男人要是懂得打扮,去逛超市也能引動思念。從前,她為什麽沒發現,他原來是這樣的天上客,就因為他為了融入她的生活,寧可與油煙相伴?而在沒有她在身邊以後,他反倒更懂得拾掇自己。
心裏不禁感到一絲失落,卻仍為他感到驕傲,想:“真好,你已經是一顆星了,還擁有這樣的成就。”
他原來在等人,不一會,有輛銀色車駛進了院子,剛好就停留在他的面前,從車上走下來一位女子。
筱鬧鐘感覺,女子的穿着與舉止與他如出一轍,而且,從相貌上來打分,完全可以壓倒衆多女星。
他從女子的手中接過一個小孩,帶着滿分小心,他們不知道說了什麽話,他始終挂着笑容,最後,女子還無忌地張開雙臂,摟着他的脖子抱了一下。然後,鑽回銀色的車裏,随即沿着來路駛離開了。
他抱着小孩往這方向又看了一眼,走回大廈內。
從來也沒聽說過他有什麽姐妹,如果不是至親,很少會做出這類的親昵接觸,那是他的妻子吧。
筱鬧鐘笑自己太過天真,當年是自己主動逃離的,三年裏一點音信都沒有,記憶怎麽可能還在等她?那段時光早已經過去了,而他如今也三十出頭了,以他這樣的條件和吸引力,怎麽可能還沒成家。看來他早已将她放掉了,這是正常人的明智之選。從她剛才所看到的一幕,女的美麗端莊,兩人的舉止間透着甜蜜,怎麽都不輸給她對他的倚賴。而她如今才要回來找他,就算他肯見她又怎樣呢?如果他不吝惜這點慷慨,可以再喊她一聲“阿鬧”,甚至依然負責她的生存,在她不打擾他的前提下,那也只不過是出自于他那份天生的責任與同情,只因他在她母親臨終前,曾經發過誓言會照顧她。再說了,她又怎能保證不給他的家庭帶來打擾?保證他的妻子不會介意?怎能白白接受他的好處?
她心裏說道:“我的機會早在三年前決定離開時就已經失去,不該在這個時候又向他索取什麽,雖然他曾經愛過我,但我現在唯一能做的,是在心底對他默默地祝福,如果打擾就是種可恥了。”
想到這裏,她将昨天到現在心裏那股期待扼死,轉身離開,不讓他知道自己回來過,來去無痕。就當做她是來驗證曾經,終于看見了他新的生活,明白了真相原來是新生,從此天各一方變陌生人。她至少還擁有他給過的回憶,靠此勇敢地生存,即便是存在回憶裏的人,她也不能活得讓他看輕。到底未來的某一天,她是在街邊乞讨偶遇到他,還是也能養育着一個家,在路上與他坦然打招呼。
難得一次回來,臨行前,她想最後去看一眼老家,走了幾條街,來到那個熟悉的巷口,已傷客心。三年不見,哈默巷的景象比從前更繁盛了許多,沿着長徑往裏走,有一半店面已經改頭換面了。
走到盡頭,那幢養了她十九年、存在記憶裏的老房子又浮現在眼前時,她不禁感覺到心頭一熱。房頂已經落了一層樹葉,院子卻維持得幹幹淨淨,屋檐的三角梅原本就愛開花,如今更加茂盛了。
推開那扇門走進去,她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久違了,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她閉上眼,對即将重溫的記憶感到心慌,睜開眼,記憶撲面而來,仿佛花的海洋洗過臉龐。
媽媽,我回來了。媽媽,當年你的良苦用心,你的精心安排,臨終托付,還有女兒心中的那個人,被打碎了,因一個任性,全部已經變得徒勞無功。對不起,是女兒的不懂事,才辜負了你的期待。
雖然已經過去三年,屋裏的一切卻無一絲封塵,顯然平時有人常來打掃,至于是何人,不言自明。她怎能忘記?這幢樓的每一個地方都充滿了他曾經入住的回憶,依然像蝙蝠一樣在飛來飛去。在那幾年的每個晨昏中,他們情同一家,分享了太多的情緒和秘密,其中有甜豆漿也有苦菜花。
在那裏,是吃飯的客廳,他總是把好營養留給她,他在艱難時嚴肅又古板,連吃飯的時候都在想事,不會主動挑起話題,不過這仍舊叫她覺得安心。而在生活逐漸安定之後,他反而變得十分的淘氣。
還有,停電的那天夜裏,她曾感動地摟着他索吻,他身子戰栗,卻仍克制,想将那個吻延期到以後,如果不是在她退學之前,他們還有個美好的夜晚,這個吻幾乎将遙遙無期,在無數個夜裏留下心跳。
在那裏,他曾經為了她慶祝考上理想中的大學,那一天,他是真的激動,滿滿都是遮不住的驕傲。他已經為她構想了美好未來,搭建了幸福城堡,她最終卻大意打碎了他的夢,也打碎了自己的。
在那裏,他們曾經一起拯救過一只墜落的傷鷹,那是他們最艱難的時期,仍充當可憐生物的救主。連那樣的時期都度過了,她想,為何最終他們卻什麽也沒有留下。還能為何?還不都是因為她。
當她走進了母親的卧室,看到桌上母親的相框時,種種的情緒像江河一樣奔湧,她再也控制不住,滾燙的淚水湧上了眼眶,如同傾訴她三年的心傷。
肚子突然感到陣陣抽痛,她貼着一個牆腳蹲下來。
這時,她聽到外面院子裏傳來一個鎖車的聲音,緊接着,有人走了進來,她趕緊停止了哭聲,警覺地豎起耳朵仔細傾聽,隐隐的期待讓她亂了心。
腳步聲進屋後,有幾秒鐘戛然而止,似乎感覺到有人無預警地闖入過,在觀察誰是那不速之客。接着,他開始進入每個房間,認真地檢查一切,仿佛一切都已經封印在他的記憶中,牽動全身。
最後,他來到筱鬧鐘所在那個房間,站在門口,突然他悲嘆一聲:“鬧鬧,你快回來吧,我好想你。”
筱鬧鐘心潮中湧動萬千,淚水忍不住又回到眼眶,她正要站起來,卻突然聽見他的腳步聲走開了。
筱鬧鐘慌忙地走了出去,這時,就看見他站在廳堂中,轉過身,看着她,眼底有美麗的星光浮動。
有好長時間,他一直凝望着她,仿佛人已麻木,臉上的表情是愕然、是失神、是激動更是驚喜。
牆壁角落的兩只小老鼠,不知道怎麽也受了感染,在模仿人類表演偶像劇,催淚的演技堪比瓊瑤劇。
那只三歲大的小白揚起脖頸,邁着踢踏的舞步,向那只四歲大的小黑飛奔過去,眼角淚花橫溢。
四歲大的小黑握着三歲大的小白的親愛滴前爪,情深深雨蒙蒙地凝望着她滴大眼眸,無語凝噎。
三歲大的小白溫油滴撫摸着四歲大的小黑那肉乎乎的臉頰,說出了一句發自肺腑的表白:“吱~”
她的意思就是說:“歐巴,你瘦了,瘦得像只老鼠。”
四歲大的小黑點頭點頭點頭:“這都是因為思念一果銀,導致衣帶漸寬,以及最近的奶酪不好偷。”
三歲大的小白搖頭搖頭搖頭:“你可千萬表為了我而這麽虐待自己口牙,我只是一果平凡滴女子。”
四歲大的小黑搖頭搖頭搖頭:“不,請表醬紫說,在我滴心目中,你永遠那麽可愛,就像一只貓。”
三歲大的小白背過臉龐:“哥哥請你表再說這種小語種語言,我父母已經幫我訂了親,他的名字在今年不服撕排行榜上,在哈默巷的好幾戶人家裏都有洞産,人稱土耗。”
四歲大的小黑瞬間學馬景濤失控,使勁地搖晃三歲大的小白肉身,說:“可我才是你滴真愛口牙!”
三歲大的小白雙眼一閉:“與其說愛我,不如吻我。”
四歲大的小黑摟住三歲大的小白的腰杆,哔啾~一個濕漉漉的法式深吻,那口臭差點讓她昏過去。
“鬧鬧?”在僵住許久後,益母草終于說出了聲音。
“鬧鬧,是你嗎?”他又說,眼角滑落兩顆淚珠。
這時,他又走近她細看,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眼淚嘩啦啦,如同雨檐:“鬧鬧,真的是你回來了。”
筱鬧鐘感到喜悅又驚慌,什麽樣的克制也擋不住聽到他的呼喚時的激動,她輕輕喊了一聲:“小母。”
聽到熟悉的稱呼和嗓音,益母草胸中的雪山崩了,所有的情緒瞬間失了控,脆弱與思念都顯露無遺。
他走上前緊緊地摟住她,一只手搭在她的後背上,不停拍打着,像個傷透了心的老奶奶嗚咽起來:“你怎麽可以這麽沒良心,一聲不響地離開那麽久,你讓我等得好苦,我快要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
筱鬧鐘也不禁痛哭起來,滿懷歉疚,向着他道歉:“對不起,都怪我太自私,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念你。我以為你出了事,很擔心你,我不會再離開了。”
兩人抱着哭了許多才停,然後又忽然地相視而笑,仿佛雨過天晴時,花骨朵舒展懶腰,打開花傘。
“公司着火時,我差一點出事,後來,我突然想,不如将計就計,躲起來,讓外界誤以為我受傷了,其實,我一切都好好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你回來,我沒想到你會那麽快就得知消息,真讓我驚喜。”
那天益母草在危急關頭,把一起被困在火海的小少年首先送出天窗之後,小鮮肉反手鎖住了天窗,益母草起初感到很驚訝,後來,小鮮肉出了大樓,卻又帶領了一批人返回,從樓道裏破門滅火救人,幸虧解救得及時,否則益母草恐怕早燒成灰燼。
原來,那天小鮮肉并不是一個人到公司偷機密,屋頂上還有幾個黑社會,每一個都持刀守候着他。他算是他們的任務老大,幫他們犯罪,分些薄利,其實因為他是未成年人,如果被抓到判刑比較輕。如果益母草也攀出天窗,顯然會立即變成刀下鬼,所以,小鮮肉的“負義”,恰恰是為了保護益母草,等到他和黑社會分了手,急忙呼求周邊的人救火,後來,消防也很快趕來,一場火災沒有人命傷亡。
益母草和筱鬧鐘互訴了三年來各自經歷的種種,都嘆息彼此思念的契合,白白浪費了分離的眼淚。
走出前門,來到院子裏,那裏停着益母草的座駕,座駕邊蹲着一個小男孩,正是銀色車女主的交托。筱鬧鐘看到他的衣服口袋上縫着一個“益”字,舉手投足間透着一股瘦弱,轉頭看着益母草說:“我在一小時前見過你們,原本還以為是你的孩子,剛聽你喊我名字的時候,我就知道,你還沒有找。”
益母草笑了笑,正要介紹孩子,這時,小男孩突然啊的叫了一聲,仿佛挖到了什麽新鮮寶貝。與此同時,一陣風吹過,院子裏的香樟樹葉紛紛飄落,在這深秋的時節,仿佛一首畫家畫的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