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以牙還牙

這突如其來的吼叫把肖嘉映吓得,險些跌坐在地上。

驚訝地回過頭,第一時間卻并沒有發現什麽可疑人物,肖嘉映攥着毛巾睜大眼,剛想說自己剛才是不是幻聽,就從牆角的位置傳來一句:“你瞎啊,往下看!”

又是只熊。

棕撲撲皺巴巴的小熊。

等等,我為什麽會說“又”?

他兀自傻眼,但熊已經失去解釋的興趣,口氣差得要命:“瞪個屁瞪,老子找你一大圈,你倒好,上來就裸給別人白看。把衣服穿上。”

……

五分鐘後肖嘉映勉強相信了它所說的,異次元的朋友穿越過來找他的故事。

“你真的認識我?”

“何止認識,”熊硬邦邦地撇他,“我們住一起。”

“啊?”

“啊你個頭,老子天天跟你一起睡覺。”

“……不可能吧。”我未來這麽幼稚,還要抱娃娃才能睡?

“有什麽不可能的,行,我說你聽着。你喜歡男的,內褲全是最土氣的白色跟灰色,上廁所的時候不拿手機,洗澡的時候喜歡——”

“好了好了。”肖嘉映捂住它的嘴,低聲,“我信。”

“嘁。”熊掙脫,把臉輕狂地側開,心想自己還沒說你睡姿呢。

“那你、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看他這副毛都沒長齊的單純樣,熊起了逗他的心思。

“什麽你啊你的,我比你大,叫我哥。”

肖嘉映疑惑:“是這樣嗎。”

“廢話,快叫。”

“……”

熊跳到水池邊,眼神桀骜地對着他。他憋了半天,臉都憋得紅紅的,甕聲稱呼它:“……哥。”

爽。

天靈蓋爽翻。

得到極大滿足的熊邪笑:“乖。”

回宿舍路上,嘉映苦惱地問它藏哪裏,它說不用藏:“其他人看不見我。”肖嘉映這才放下心。

宿舍裏正聊得熱火朝天。

駱宇問戴盛傑:“上回你開的那輛路虎是你爸的?”

戴盛傑雲淡風輕地回:“他不愛開,嫌舊,給我開了。”

“我操……”

“改天帶你們出去壩上野營,那車空間大,拉張桌子都沒問題。”

“壩上?太遠了吧,幹出去一二百公裏。”

“你們跟我換着開啊。”

“拉幾巴倒,我敢開你們也不敢坐,問問明子吧,明子你敢不敢上高速?”

瘦猴還在游戲裏瘋狂輸出,聞言撇開一半耳機:“駕照被我爸拿去扣分了。”

“嘉映呢,我記得上回他說他也有駕照。”

戴盛傑突然意味深長地一笑。正好肖嘉映進來了,他就沒接話。駱宇問:“嘉映你敢把車開到高速上嗎?”

肖嘉映低眸爬上床,把頭輕微搖了搖。

戴盛傑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睡在上鋪,跟叫駱宇的挨着,下鋪就是戴盛傑。戴盛傑家境富裕擅于交際,平時讓嘉映幫忙代答到代點名,作為交換經常請大家一起吃飯,加上跟嘉映又是老鄉,所以平常他們倆走得最近。

內向的人被外向的人當成最好的兄弟,前者在誠惶誠恐之餘多半還有點受寵若驚。肖嘉映就是這樣,他嘴上不說,其實心裏覺得能跟戴盛傑當朋友是榮幸。

下午兩點出發去上課,收拾東西時戴盛傑翻了半天。

“快點兒盛傑,別磨蹭了。”駱宇催促。

提起背包跟上他們,戴盛傑還蹙着眉毛。瘦猴用狹窄的眼睛撇他:“怎麽了。”

“感覺錢包裏錢少了。”不過他有的是錢,打從心底裏也不在乎,“算了,先上課吧,估計是我自己花了不記得。”

瘦猴笑笑,用只有他們四個能聽見的聲音說:“巧了,前兩天我也丢了兩百塊錢。”

“是嗎,”駱宇邊下樓梯邊扭頭,“在哪兒啊。”

“就在咱們宿舍。”

幾人腳步齊齊一頓。

“咱們宿舍進賊了?!”

戴盛傑說:“這層住的全是咱們系的,平時睡覺都懶得關門,保不齊還真有賊。”

瘦猴問肖嘉映:“你呢。”

肖嘉映正想熊的事呢,聞言擡頭:“我什麽?”

“你丢沒丢錢。”

他搖搖頭:“我沒注意。”

上完課他帶熊去學校圖書館。

對于這裏的一切,熊覺得很新奇,但更奇怪他為什麽會夢到自習這種無聊情節。

“你每天就沒別的事可幹嗎?也不出去交朋友,難怪後來又老又孤單。”

“呃,我變得很老嗎。”

“三十了!你說呢。”

肖嘉映想象不出自己三十歲的樣子:“我是說我的臉很顯老嗎?”

“那不是廢話。”熊嚣張跋扈,“不過身材還是不錯的,腿也很直。”

“……”怎麽說話跟流氓一個口氣。

走到偏僻的角落,肖嘉映把包放下,打了杯熱水回來。熊正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等他,翹着二郎腿,耳朵一抖一抖的。

“肖嘉映!”

他比了個噓,示意它安靜。

“都說了除了你沒人能聽見。”熊把座位讓給他,“我剛才看見有兩個人在打啵兒。”

“……哪裏。”

“書架後面。”

“別看了,非禮勿視。”

“喔聽不懂。”熊心裏癢毛毛的,守着他做了會高數,又忍不住問他,“你沒談戀愛嗎?”

嘉映頓筆,反問:“我的事沒告訴你嗎。”

“算了算了,再多幾個鄧啓言老子也不稀罕知道。”

看來不是個小騙子,起碼知道鄧啓言。

學完習,他收拾書本回宿舍,熊趴在他背上。

夜幕星河洗練。

十月的晚風帶着暑氣餘溫,把身上的T恤輕輕吹濕。

“你穿越過來找我,究竟因為什麽事啊。”

頸後傳來熊聲,悶悶潮潮的:“我猜你應該很快就知道了。”

“嗯?”

“我說你啰嗦。”

嘉映微微一笑:“其實我才是哥哥吧。”

“……”這都被你猜中了,還不算蠢得無可救藥。

爬上樓,宿舍的門虛掩。

他正要進去,突然聽裏面聊到自己,駱宇的聲音:“不會是肖嘉映拿的吧。”

“別亂說。”戴盛傑沉着嗓,“嘉映應該不會做這種事。”

“那還能是誰?咱們三個都丢錢了,就他沒丢。”

“興許是我們自己記錯了。”

“一次兩次是記錯,三次五次還能記錯??明子你說呢。”

“我哪知道。”瘦猴漫不經心地開口,“盛傑說不是就不是吧,反正也沒多少錢。”

駱宇笑了下,很不屑。

“行吧,聽你們的。”

肖嘉映在外面,雙手握了又握,終于緊攥成拳推開門。

室友們先是意外,而後互相遞眼神,但誰都沒起身,還是各自坐在各自的位置。

沉默片刻。

肖嘉映太陽穴那條筋用力繃出來,盯着駱宇:“我沒拿你們的錢,碰都沒碰過。”

駱宇低聲罵了句髒話,轉頭去敲鍵盤。

“如果不信可以報警,別在這裏含血噴人。”

“行啊,報呗,誰怕誰。”

肖嘉映掏手機。

“冷靜。”見他雙手都有點抖了,戴盛傑站起來打圓場,“這麽點小事報什麽警,又不是丢了幾千上萬,大家都少說兩句。“

駱宇陰陽怪氣地說:“幾百塊錢你不在乎有人在乎。”

肖嘉映胸膛輕微起伏,卸了背包扔在地上。

“你們搜吧,随便搜。”

沒人動。

“搜啊!”

駱宇踹了腳桌子:“你他媽橫什麽橫,我們誰說一定是你拿的了?不打自招呗,肯定早就把錢花了吧,還搜,搜個幾把。”

肖嘉映臉色徹底變得蒼白,連嘴唇都沒血色了,站在燈下像個絕症病人。

“說了不是我拿的就不是我拿的,你們不信就去調監控,打11——”

“還來勁了!平時動不動就打腫臉充胖子,明明沒駕照還說有駕照,以為誰不知道?裝尼瑪什麽裝啊。”

聽到這話,肖嘉映愣了兩秒,看向戴盛傑。

戴盛傑沒有回應他的目光:“少說兩句,老三,這種事鬧出去好看?大家都是同學,讓其他宿舍的聽見了影響不好。”

駱宇對着電腦屏幕謾罵:“怕個卵,老子又不保研。”

戴盛傑沉沉地吐出一口氣,然後忽然說:“這樣吧,老三,明子,丢多少錢我拿給你們,就當咱宿舍一起出去搓一頓。”

肖嘉映驀地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盯着他。就連一直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瘦猴都笑了:“我特麽看不懂了。”

戴盛傑轉身去拉抽屜,金屬滑道的摩擦聲像鋸子一樣,鋸得肖嘉映耳膜鮮血直流。展開錢包,裏面鼓鼓囊囊。

肖嘉映再也站不下去,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宿舍。

戴盛傑追出來,在樓下攔住他。

“他們就是嘴賤,你用不着往心裏去。”他最好的朋友輕描淡寫地說,“睡一覺這事就過去了。”

濃濃夜色中,肖嘉映在人來人往的宿舍樓前,渾身血液涼得像冰一樣。

“你什麽意思?”

戴盛傑蹙緊眉。

“我問你什麽意思,”肖嘉映盯着他,“什麽叫就過去了,什麽叫應該不是我拿的,什麽叫丢多少錢你拿給他們。”

“你沖我喊什麽,我幫你說話還有錯了?”

“本來就不是我!”

肖嘉映喉嚨缺氧似的抽動着:“本來就不是我。”

戴盛傑冷眼掃過他的臉,又撇開:“別不知好歹了,這事發展下去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難道還真讓他們打110?好好想想吧。”

扔下這麽一句話,戴盛傑就上樓了。

肖嘉映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他幾乎能聽到腦中的神經,在撕扯,在被粗暴地扯斷,發出尖銳疼痛的聲音。

又好像能聽到誰在質問他:“你是不是覺得大家都錯就你沒錯。”

确實,也不全是別人的錯,他也有錯。他因為性格孤僻,或者別的一些更深的原因,總是習慣順着別人說話。

比如大家都出過國,他沒有,他就不好意思說沒有,稀裏糊塗的就說成出過。

比如大家都有駕照,他沒有,他也莫名其妙不想說,于是含糊其辭。

有時連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為什麽要這樣。次數多了他有心理包袱,就把這些事對戴盛傑承認了,沒想到對方會告訴別人。

所以現在算是吃到了虛榮的惡果?

失魂落魄地轉了很久,冷汗都被吹幹吹透,他也沒勇氣回宿舍。後來接到母親的電話,他蹲在沒風的角落接起來。

“喂。”

“你在外面?”

“剛自習完,在回宿舍的路上。”

“嗓子怎麽了?”

“感冒。”

他媽劈頭蓋臉訓他:“早就跟你說過,天氣再熱也要少吃那些冷飲,把我的話當耳旁風,現在好了,整天咳咳咳,耽誤上課,你這就高興了?”

肖嘉映一手舉着電話,一手抱着膝蓋,頭仿佛有千斤重萬斤重。

半晌沉默後,他問:“為什麽從小到大,我跟你說我哪裏不舒服,你第一反應永遠不是安慰我而是罵我一頓?”

大概是沒料到會被兒子忤逆,他媽錯愕地啞在那裏。他也不想再說下去,挂了電話,撿起一根枯樹枝,用尖杈一下又一下地劃自己手腕,不到十分鐘手腕內側就已經血肉模糊,但他卻渾然不覺。

一直劃到連護腕都遮不住的程度,他才起身往宿舍走。

到門口,額頭沉得下一秒就能倒下。

裏面卻意外還沒熄燈。

推開門平靜漠然地走進去,肖嘉映做好了跟所有人決裂的準備。的确也如他所料,沒人跟他說話。

之前扔在地上的背包,不知道被誰撿起來放在他桌上。

“你們還搜不搜,不搜我就收起來了。”

駱宇又來一句風涼話:“現在還搜個屁啊,早被你藏好了吧。”

肖嘉映把包裏的東西通通倒在地上,順手把自己抽屜也拉開,“你說是我偷的,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說是你偷的?”

戴盛傑也懶得再替他說話了,跟瘦猴一起冷眼旁觀。駱宇激動地拉開抽屜:“狗幾把偷東西,賊喊捉賊真有一套……”

下一秒其他人的表情卻劇變。

順着他們的目光,駱宇愣了愣,扭頭看向自己抽屜,臉色唰一下全白。

“這不可能!”

他抽屜裏不光有可疑的鈔票,還有幾張不認識的銀行卡。

戴盛傑起身,迅速檢查自己錢包,數秒後,表情變得極其嚴肅:“卡是我的,怎麽在你那兒?”

“你這麽看着我幹什麽,不是我拿的!我他媽不知道!”

那東西是怎麽憑空出現的。

怎麽突然來了個180度大轉彎?

肖嘉映僵硬地木在那,還沒弄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忽然聽到自己床上傳來懶聲提醒。

“愣着幹什麽,報警啊。”

他脖子扭過去,只見熊坐在床角,一副不把全世界放在眼裏的表情,目光睥睨着其他人,“讓這幫傻逼也嘗嘗被冤枉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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