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無敵幸運

就這樣混亂了兩分鐘又安靜下來。

宿舍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仿佛真空環境一樣,再沒人輕易發表意見。

然後,肖嘉映如夢初醒。

他掏出自己的手機,打開錄像功能,錄下這場景,并且在駱宇撲過來搶之前點了保存。

“把它删了!”

“不,”他抿緊唇,又慢慢松開,“我不可能删,除非你向我道歉。”

“我憑什麽向你道歉?”

肖嘉映把手機牢牢攥在手裏,背對着他們,微垂着頭:“因為你們冤枉了我。錢不是我拿的,你們不分青紅皂白就給我定罪,根本沒有拿我當朋友。”

在他們心中他大概有一個既定的形象,例如愛裝闊,沒主見,好說話,好拿捏。所以不管他們是有意還是無意,在宿舍可能出現小偷的時候,他們心照不宣地認定是他。

瘦猴冷笑了一聲,不知道是覺得他的話可笑還是這件事可笑。

戴盛傑:“同學一場,算了吧,事情都還沒弄清楚。”

因為他這句話,肖嘉映緊了緊手心,态度變得更堅決:“還有你,戴盛傑,你也要向我道歉。你們說錢是我拿的時候怎麽不弄清楚?現在事情清楚了,剛才我不在宿舍,不管是你們三個誰拿的,總之不是我拿的。如果沒人道歉我就報警。”

“我知道不是你拿的,但你也沒必要報警吧,多大點事?”

肖嘉映一言不發,靜候他們的反應。現在是他占據主動權了,不用再費力去自證。

兩分鐘後,駱宇先熬不住:“行,算我倒黴。對不起,小偷不是你,滿意了吧肖嘉映?”

态度非常不誠懇,但好歹是句正經道歉,壓在肖嘉映心頭的那座山移開了。

明子也輕飄飄地說了聲對不起,然後就繼續去打游戲了,仿佛天塌下來也與他無關。

肖嘉映看向戴盛傑:“你呢。”

戴盛傑蹙眉:“我有什麽對不起你的?你愛報警就報去,以為我會怕?”

肖嘉映點點頭:“好,那從今往後我們就不是朋友了。”

話雖這樣說,心裏還是失望透頂。

他拿上臉盆走出去。

猜到熊會跟上來,果然,身後很快多了道懶散的腳步。

夜深,盥洗室裏沒有其他學生。

等熊也進來,肖嘉映回頭把門關上,又各處确認了一遍,只有他們倆。

“說吧。”

熊困倦地打了個哈欠:“說什麽啊。”

“告訴我怎麽回事啊,為什麽錢會在駱宇抽屜裏?肯定不是他自己放的吧。”

“關你什麽事,不是你拿的不就行了。”

它對着水池的瓷磚,頭也不擡,仿佛漫不經心。

但是說出的話卻讓人很熨帖。

肖嘉映聽完,眼中多了淡淡的釋然,之前被冤枉的難受散了大半。

“你怎麽知道不是我拿的?”

“還用問嗎。”熊撇開視線,低聲吐槽,“老子偷把傘都要被你罵半天。”

肖嘉映聽不懂但沉默了。

這種被無條件信任的感覺正是他想要的,不需要任何理由,只因為是他所以相信。

他一字一句,低微但清晰地說:“本來就不是我。”

“啰嗦。”熊說,“我知道。”

他悶頭笑了一下。

因為釋懷也因為情緒的放松,令他此刻看起來格外的溫和。哪怕接水,擰毛巾,動作也有條不紊,神情與世無争。要不是外面到處都是寝室號,熊簡直懷疑自己在寺廟裏。

“喂。”

“嗯?”

“倒是說句話啊。”熊輕踢牆壁,“悶葫蘆。”

肖嘉映想了想:“你叫什麽名字?”

“……這你就別管了,反正也不是什麽正經名字,傻瓜取的。”

肖嘉映又笑了。

傻瓜。

熊撇撇嘴:“你要小心那個姓駱的,他把錢藏在你床墊底下,所以一開始才不怕你報警。”

肖嘉映驚得跳起來。

“什麽?!”

“白癡。”

“……”人心險惡,“肯定是你平時得罪了他還不自知。”

肖嘉映扪心自問沒有對不住駱宇的地方啊,想了半天還是一頭霧水,後來幹脆就不想了。

熊歪了下嘴角,笑得很壞:“剛才他肯定吓得想尿褲子,這傻逼,膽子也就那麽大。”

捉弄人什麽的最開心了。

洗臉時護腕被打濕,淡淡地泅出一片紅。肖嘉映以為熊站得矮看不見,就将護腕默默取下來,想把傷口洗洗。

樹杈上有土,不消毒會潰爛。

其實熊發現了,但它沒吱聲,只是擰開臉不看他。

他們之間不是那種肉麻的關系。既然肖嘉映不想讓它看,那它就裝作沒看見吧。

再回到宿舍其他人早就睡了。

肖嘉映爬上床打開小風扇,炎熱的夜晚才終于有了一絲風,他和他的熊都舒服點了。

把熊安頓在枕畔,他掀開它的小耳朵,很低聲問:“這是夢嗎,明天還會見到你吧。”

熊迅速将耳朵從他手裏抖出來,可惜溫度還是升高了。

“再說吧,沒譜。”

“我明天要去看心理醫生。”

“喔。”熊背對着他撂話,“那又關我什麽事。”

“……”

肖嘉映果然還是肖嘉映,想要什麽又不說,等着對方猜。熊鼻孔出聲:“膽小鬼。”

“?”

怕吵醒室友,肖嘉映沒好意思追問。

他睡了。

但熊不敢睡。它怕一旦睡着就會回到現實,所以再困也強撐着眼皮,直到第二天清早被輕推才假裝醒來。

“就你在?”

“是啊,他們都走了。”

肖嘉映在下面換衣服,身形清瘦,但精神尚可。寝室其他人打球的打球,上課的上課,他成了透明人,反倒比以前還要自在些。

熊勾着腦袋望了一眼,心裏莫名其妙的得意。

——看,幸虧我來了。

嘉映帶熊坐公交車去精神專科醫院,車上其他乘客依然面目模糊,到地方了,連醫院也沒名字。

他去看病,熊就坐在走廊的膠椅上等他。等着等着,時間從長長的一條線,被揉成面團,搓圓,壓扁。

許許多多的肖嘉映從它眼前走過。

匆匆起床上課的他,獨自在食堂就餐的他,清早去圖書館門口排隊的他,回到宿舍倒頭就睡的他,下雨沒帶傘的他。

咬緊牙關,克服孤獨,活在這個世界的他。

從醫院回去,熊在車上對他說:“以後你要按時吃藥。”

肖嘉映詫異地看向它:“我一直在按時吃啊,每次複診你都要說這句話,以後我都不用再複診了你怎麽還……”

喔,原來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

它真的陪了他很久。

到學校,操場附近意外碰到戴盛傑,但他們沒交談,只是點頭算打過招呼。

“你們還是不說話?”

“偶爾也說。”肖嘉映專心走路,“其實他對我還可以,駱宇他們也把欠我的飯錢還我了,大概是他提醒的吧。”

這樣就滿足了,真是沒出息。

熊腹诽完說:“那你為什麽不幹脆找他談談。他不主動你就主動呗,不管以後還做不做得成朋友,起碼讓他知道你心裏怎麽想。”

“你是讓我跟他講和?”

“當然不是!”熊恨不得敲開他腦袋,“我是讓你想罵就罵,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別老把那些狗屁倒竈的想法悶在心裏。”

肖嘉映聽完若有所思了很長時間。

傍晚他約戴盛傑在食堂見面。

他們談話的時候熊沒過去,它站在外面無聊地踢石子玩,有幾顆還彈到路人身上。

将近一個小時肖嘉映才出來。熊熟練地跳上他背包,扒住兩邊包帶。

“聊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嘉映勉強擠出笑容,“剛聊到一半他就發火了。算了,估計他朋友多得是。”

熊沒吭聲。

嘉映又說:“陪我去自習吧。”

背包晃晃蕩蕩,年輕的身影漸行漸遠。

圖書館的那個角落向來沒有人,肖嘉映已經坐習慣了。雖說可以保研,但他也沒有完全放棄高數跟英語,反正研究生階段也是要學的。

他拿出草稿紙安靜地演算。

右手握筆,左手閑着,熊就枕着他手腕睡大覺。

“媽的,疤痕醜死了,以後不準你在自己身上随便亂劃。”

“……喔。”

落地窗外,晚霞紅得像火,一直燒到天邊。

密密麻麻寫完兩頁,肖嘉映總算起身伸了個懶腰,熊也無精打采地打了個哈欠。

“我去打水,你留下看東西。”

“看你妹。”幾張草稿紙而已。

水房比較遠,嘉映的背影拐了幾下就不見了。

熊百無聊賴地思考,哪天會回去,想着想着旁邊忽然有人走過來。

居然是戴盛傑!

這姓戴的還好意思找來?

又想搞什麽鬼,不會是又想出什麽陰招,準備栽贓陷害吧。

熊警惕地盯着他,只見他那兩道粗眉皺得很緊,像是打算等肖嘉映回來,但又等得很焦躁,越等越抹不開面子,随後猛地站起來,走開幾步,又停下,回來拿筆唰唰寫了幾個字,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

這人有病吧,講不講禮貌啊,拿別人筆亂寫亂畫?

熊打着激靈跳起來。

目光往前一掃,它看到草稿紙最下方的空白處,多出來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對不起!】

……還帶感嘆號,加粗加深的感嘆號。

幼稚的男大學生。

膚淺的友情。

下面還有個被狠狠劃掉的“戴”字,笑掉大牙了真是。

擡頭遠遠看到肖嘉映,熊嘲諷地喊:“肖嘉映你快來,那個傻逼他剛剛——”

話音未落,身旁的落地窗突然扭曲起來,開闊的圖書館驟然朝它眼前緊縮,收攏,書架上的書飄浮到半空,世界眼看就要開始旋轉。

電光石火的一剎那,熊用盡全力抓住那沓草稿紙,兩截胳膊拼命将它護在胸前。

巨大的撕扯力令它全身劇烈疼痛,前所未有的痛,這個世界不允許它帶走這樣東西,但它執意帶走。

很快它便失去了意識。

一覺睡醒,肖嘉映徹底退燒。

這晚睡得特別沉,好像經歷過什麽事一樣,雖然身體并不累但精神上直想打呵欠。

左看右看,沒找到熊,以為它跑去客廳了。

他坐着穿衣服,眼睛半睜不睜。

房間裏面有暖氣,外面雪還沒化,裏外溫差很大。起床他把窗戶打開換氣,回過身頓時吓一跳!

熊怎麽睡在地上。

地板亂糟糟的,書跟文件散落一地,熊蜷成團,趴在床尾附近。

“繁繁?”

嘉映蹲下去搖它,沒什麽反應,仿佛睡得很沉,只好把它翻過來。

“……抱的什麽啊。”

它兩手壓着一沓厚厚的紙,邊緣皺皺巴巴的。

肖嘉映将其抽出來,翻到正面,上面的演算公式似乎是自己寫的。

是我大學時期的稿紙,跟這一大堆東西一起從書架掉下來的?

視線下移,他忽然注意到空白處有三個字。

【對不起!】

好像不是自己的筆跡。

下面還有個戴字隐約可見,盡管被人反悔塗黑過。

是戴盛傑?

這一看就有年頭了,紙張發舊,墨跡褪色,其他頁還留有大學專業課內容。

肖嘉映滞住片刻,心髒随之劇烈跳動。

遲來的一句對不起,沒想到今天才發現。或許其實當年盛傑就想說了!只是當面說不出口,寫在紙上他又沒注意……

這麽多年,友情早就消磨得分毫不剩,但這句道歉的份量卻絲毫不減。

他的心徹底靜下來,就連額頭都跟着清明。

卻又急于和誰分享。

“繁繁、繁繁。”

再次試圖叫醒熊,熊周身發冷,難受地皺了皺眉。

以為它只是困,肖嘉映把它塞進尚有餘溫的被裏。坐在旁邊,并着膝蓋,回想大學時光,忽然覺得沒那麽灰暗了。

“你是我的lucky bear.”

趁着熊不搭理自己,他輕聲說,順便在它身上揉了揉。

誰知下一秒熊的呼吸就變沉了。

它額頭在他手心蹭,一開口嗓音又痞又悶:“沒吃飯?摸大力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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